我心情甚好,哼著小曲往紫鳴殿逛回去。如今正是盛夏的好季節,岑桑宮殿里種了許多醉蝶花,這幾日開的正好,連著整個殿里都香氣馥郁。
不料我心情甚好的在石子路上逛,兩個小仙姬 的急急跑來尋我,說是出了大事要我快些回去。我見這一雙仙姬急的滿頭大汗,大約數年不曾急成這樣過了,便點點頭很是體諒的也飛快跟著她倆跑。
跑著跑著便遠遠听見了一個尖銳的女聲在哭天喊地,我心下一陣詫異,便見仙姬掀開簾子,岑桑臉色不大好的立著,修長的手指搭在案邊,下面跪著金冠散亂的印梨,正在字字清晰的哭訴︰「梨兒一向尊重義嫂,便是兩百多年前惹了義嫂不痛快一回,自此之後也洗心革面再不叫義嫂為難,卻不想義嫂竟恨我至此,要將我陌望澗的仙姬趕盡殺絕為止呀```````」
我听著愣了許久,心道還洗心革面,我看她臉都快洗破了也沒見成功革上一革。便清清嗓子道︰「你有甚麼事要找本公主?」
印梨眼淚汪汪,扭過頭看見我後卻忽然大叫一聲,三步並作兩步跨上前一大撇子甩到我臉上。
扇耳光這種事情,須得一鼓作氣,講不得道理,誰扇到誰賺。像如今我被印梨一大撇子扇蒙了,忘記了立時還手,便失了先機,這虧恐怕就再討不回來了。
事情發生的有些突然,岑桑整個眼神都變了,立刻走過來一把推開印梨抱住我,手指小心翼翼的撫上我臉頰輕聲道︰「疼嗎?」我冷著臉搖搖頭,轉身就要走,他便就著抱住我的姿勢攬住我腰。
印梨給岑桑不知輕重的推的一個趔趄,眼珠子越瞪越大,最後發出哭天搶地的一聲哭叫,奪門哭著跑了。
我有些呆的坐在椅子上,任由岑桑給我敷臉,面色陰晴不定。
神仙亦有輩分尊卑,雖說岑桑是太子,印梨是公主,但尊卑不知比他低了幾個檔次,我尚不曾在岑桑面前這般放肆,她卻放的熟門熟路;岑桑對我算是時時刻刻寵著了,如今心頭上的人給個沒甚位分的丫頭無辜甩了一大撇子,以他在外人面前冷清冷意的性格,竟沒將印梨當場拿下訓誡個痛快;最後印梨氣跑,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因為氣岑桑問我疼不疼,並非甚麼我要殺她仙姬的破事,當真十分詭異。
我越想一顆心便越沉,冰涼如墜海底,扭過頭木木然的去看他。他回看了我半晌,一把將我按到他胸口,嘆息道︰「你別這樣看著我,我會心疼。」
我側臉挨在他胸口,听見他平穩的心跳聲,幽幽抬起臉問道︰「你太子妃無辜挨了打,你為何不拿下她?」
他將我抱得更緊了些,我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她一向如此,我也管不了,左右我小時還欠她舅舅一個救命之恩,我須得照顧著她,沒有別的法子,你莫要亂想。」
「那你便任由我給人扇了去不成?」
他小心翼翼的朝我紅腫的側臉上吻了一記,道︰「會叫她還的。」
這說法倒還靠譜,原不是他舍不得動手拿下印梨亦不是他窩囊,反正左右他的事我也管不著,我听著心情略舒坦了一點,便順道問起印梨的來由。
于是接下來的半個時辰我便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大約是今日翠煙修成仙身,那道仙氣光弧動靜波的有些遠,叫身在陌望澗的印梨瞧見了。于是便巴巴的差了個紫狐狸變的仙姬前來賀喜,然那仙姬卻遲遲不回,印梨擔心不已,便親自趕到川虞,誰知將將踏進川虞,便瞅見了一只紫狐狸尸體,她失魂落魄的抱著那狐狸小妹哭到了天上,覺得大約整個川虞只有我敢動手殺她的人,便要問岑桑向我討個公道。
這事委實不關我半分事,那狐狸死的血肉模糊,大約是修為不高,給翠煙的仙氣爆炸炸了個劈頭蓋臉,著實歪打正著。我心里卻有幾分直覺,那只狐狸並不是印梨差來道賀的,印梨方才情緒失控也並不和這死狐狸有甚麼大關系,乃是因為醞釀好了當真想抽我。
換成我從前以牙還牙以鍋貼還鍋貼的性子,那印梨必佔不到便宜,許是因為多年沒受過委屈,今兒一下沒來得及將鍋貼還回去,便覺得分外委屈。不大高興的和衣朝里側一扭,睡了。
迷迷糊糊睡著之前腦中閃過一些事,然我乏的緊了,也沒注意。
我如今對岑桑的情義滿滿,被印梨這樣一鬧騰到底還是熄了一兩分,一兩分熄下來便有了智商去思考其他。一思考便一顆心如墜冰窖,冷汗涔涔的下。
一月前印梨在九重天上鬧我之前,翠煙臨走時問我文雅如今過得好不好,我只道文雅過的甚好。可翠煙不論如何疼愛文雅,到底也不至于自己才修成仙身還未曾問我過得好不好,卻巴巴的去問文雅。先前文雅在冰淵損博鶻的那番話我還記得清清楚楚,當時覺得她這般小卻如此活寶,實在可憐了岑桑。但,一個兩百來歲的小孩,卻身形如女乃女圭女圭一般,有時走路還得手腳並用?那是不一百來歲的小孩才會這樣麼?
難不成文雅吃穿用度皆如此之好,兩百年卻只長了那麼一點點?
我越想便越周身冰涼,最後想到自己身上。從前岑桑不查那片花地的事情,擺明了是不想我恢復記憶,據昕語所說的,我兩百來年前一戰受損極其嚴重,幾乎魂魄就剩了點渣子僥幸投入了凡間孕婦胎中,才沒叫我死的魂飛魄散。我傷的這般嚴重,如今只經歷一世卻三魂七魄俱全,委實不大可能。
于是越想越坐不住,當即讓仙姬抱來文雅一看,果然三魂七魄缺了一魂。
什麼凡間神醫,什麼七葉雪蓮,岑桑給我喝下的根本就是文雅的一魂!
我腦中一片混沌,想到這件事已是一月之後,我步履匆匆的找到岑桑,幾乎強行克制自己不要一巴掌甩過去。
他當時正在書閣看書,听了我的話後,先是一陣愕然,隨後一改溫柔的笑臉,淡淡對我道︰「我只要你,別的都不重要。」
我如遭雷劈,向後退了幾步,不可置信的搖著頭喃喃︰「你瘋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手指發力扣得我骨頭生疼,凝視著我一字一頓重重道︰「你若死了,我要她再也不能醒來。」
溫柔的夢境至此戛然而止,我對岑桑的印象完全顛覆,慌得幾乎要奪路而逃。但他沒給我機會,我的雙肩被他的一雙手狠狠的按住,牙齒猛地咬住我的嘴唇,騰出一只手抓向我的衣服用力向旁邊一扯,瞬間穩穩當當的外衣就撕成兩片,他將我的衣服甩向一邊,雙手緊緊鉗住我,一點空隙不留。我神智幾乎崩潰,終于痛苦哽咽出聲來,雙手拼命地想將他推開,淚珠從眼眶里滾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在他肩上。
最後他慢慢地松開嘴唇,抓住我肩膀的手輕輕放開,將我按到他懷里。過了許久,又撿起我的外衣替我蓋上,吻著我腮邊的淚珠嘆了口氣。
「我很久以前就在找辦法,只要我練成上古禁術婆羅雙給文雅重塑命魂,我們的文雅就可以健健康康的長大了。」
我哭著搖頭,抱著他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其實他比誰都要疼小孩,文雅給他寵的無法無天,兩百來歲的小孩正是連狗都嫌她煩的年紀,岑桑尚能哄的她服服帖帖。可是寵不是這樣寵的,狠心也不是這樣狠的。我凡事都看的很開,說好听了是理智說難听了是冷情,知道真相後卻依舊心里一陣一陣的發寒。
事情過去幾個月後我跑到摩音處又仔細琢磨了一番,覺得冰淵那個光球大約承了我生前一魂,故能多年來將記憶保存的如此之好,若我能將那記憶重新放回體內,便能在摩音的護法下分離出文雅的命魂還給她。
摩音和三哥听完後難得神色凝重的勸了我一番,覺得此事並不妥當。因並不保證那光球當真承了我一魂,萬一不成,以我一向散亂的魂魄必要灰飛煙滅;再者恢復那記憶卻並不見得是件好事。
我給他們兩個勸的甚惆悵,最後失魂落魄的回到寢殿。
然幾個時辰後我尚未從文雅的打擊里回過神來,又一個打擊從天而降,劈的我一口氣喘不上來。
岑桑要與七月七那日娶印梨過門。
我覺得我這輩子命數恐怕當真不大好,好不容易的遇上個真心喜歡的人,卻是在剝奪了女兒的健康成長的權利上建立起來的。如今好容易接受現實預備走一步算一步,他卻要娶別人了。
我到底還是愛他的,很愛很愛。
我也終究不是個識大體的太子妃,我不想和別人分享他。
听昕語說了這個事後我迅速找到岑桑,提高聲音問他為什麼。他卻只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
我退了幾步,不可置信的問他是不是當真喜歡印梨?
他聞言猛然抬頭,說不字的口型呼之欲出,但最終還是沒說,神色平淡。
我愈發心慌,追著問是不是他把印梨肚子搞大了才不得不娶進門?岑桑一言不發,推開我疾步走進書房,將我關在門外。
我踫了一鼻子灰,一顆心也隨著那記關門聲碎成了數片。
而後我跌跌撞撞的回到房里想了許久,終于明白我那記鍋貼不是因他承了印梨舅舅玄吒帝君的恩情,乃是因為他舍得。
如此一想,一切便都明了了。
之前的種種解釋不清的,都清晰了。
我抬頭望了一回明媚的日光,覺得昔日一人耳邊語,大約已和潮聲向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