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之月,北風徘徊,天氣肅清,繁霜霏霏。♀
白日剛已半,茫茫一片愁。
一步出山洞,楊青禾有些發怔,盤桓于她的腦海的問題卻是,往哪走。
半響,處理了下傷口的荊滸慢一步出來,輕笑道︰「迷路了?」
楊青禾回頭,展顏而笑道︰「我極是不識路,如今迷路于這密林之中,還望謫仙指點一二。」
荊滸慢慢走至她身邊,與之並立,目中閃著很輕淡的笑意,看著陽光透過樹梢灑在她素裙之上,瑩光渺渺,她秀致的面容微微仰起,清慧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期待,靜靜看著自己,林中有風吹過,她身上有一股溫柔的氣息。
荊滸低頭看著她,輕聲道︰「因何迷路?」
「你看,這林間樹木太密太多,迷住了我的眼楮,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窮極目力,也看不清路在何方。」
荊滸沉默一瞬,忽然牽住她的右手,她的手是如此細膩柔軟,縴細婉轉,指間隱有一股涼意,讓人恨不得將這手貼在胸口燙熱了,捂暖了……再不放開。
像是被堵了很久的渠道,一下子通了,渠水歡快暢流,于情,他卻是比尋常人更通竅幾分,更明白,抓住是什麼意思。
一晚上,到現在他動作先于大腦,幾次三番去抓她的手,握住的,才是真實的,牢牢握緊,才不會失去。
楊青禾靜靜地別開臉,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地用力,似乎想幫著她驅散心頭重重烏雲,耳邊是他的聲音︰「你先閉上眼。」楊青禾不疑他,輕輕閉上雙眼,黑暗中,手上腰間,兩股大力傳來,耳邊風聲掠過,蹬蹬之聲響起,冷風拂面,身軀悠悠蕩蕩,她緩緩睜開雙眼,樹林竟在自己的腳下,荊滸牽著自己的右手,立于最高的大樹之巔。♀
「你看,何必去理有多少樹擋住了你的視線,跳出來,站于大樹之上,你就看得清路在何方了。」荊滸望著廣褒的山嵐,悠悠說道。
楊青禾心有所悟,低低道︰「是啊,何必去理眼前的迷霧,跳出來就是了。」
荊滸嘴角含笑,那雙眼也似帶著深意,側頭望著她︰「我帶你跳出去……」
楊青禾抿嘴一笑,荊滸心中欣喜莫名,下一瞬卻僵住了。
淳于慎一身勁裝,立于樹蔭之下,喉間血氣翻騰,面上卻是雲淡風輕,看著荊滸摟著楊青禾從樹梢躍下,俊美瀟灑的男子,眉眼含笑,蒼白中帶著堪破禁錮後的釋然和喜悅,秀致皎潔的女子鬢發微亂,裙衫微破,狼狽中卻有著一份從未見過的縴柔與開懷。
只是一夜而已,他們發生了什麼?
他大步走了過去,將荊滸的手拉開,扶過楊青禾,而荊滸早已牽動傷口,踉蹌咳道︰「難怪閻王爺不收我,原來竟是皇上駕臨,貴氣太重,將他嚇住了。」
淳于慎凝目看了一下他的傷口,微皺了一下眉頭︰「你傷成這樣,朕心甚悅啊。」
荊滸額角滑下一滴冷汗,牽強而笑。他又側頭看了楊青禾一眼,猶豫了一下,說道︰「既然皇上來了,想必事情已經解決了。」
也就是楊青禾不會有危險了。楊青禾面色未變,雖在淳于慎身側,眼楮卻看著荊滸,也不說話,將鬢邊散發攏了上去。兩人目光相觸,眼內均有了然和靜觀其變之意,淳于慎側頭看著二人神色,腳步稍稍左移,擋住楊青禾視線,剛想說話,卻才看清楊青禾唇畔傷口,面色一變,手伸向她的下頷︰「你唇怎麼了?!」
楊青禾見他的手過來,反常的渾身抗拒,急往後退,裙裾被旁生的荊棘勾住,本就被撕碎好幾道的裙擺刺啦一聲,露出縴細的小腿,昨夜抹黑行走,有不少被荊棘掛傷的地方,淳于慎看得清楚,面如寒霜,眼沉似水,猛然上前,不待她掙扎,已扣住她手腕,往背上一拉,雙臂鎖住她臀部,背著她,大步向山下走去。
楊青禾被淳于慎負在身後,感受與昨晚迥異,想掙扎下來,可不知淳于慎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牢牢扣住她,讓她提不起氣力,掙月兌不開。扭頭去看,荊滸站立不穩的強撐著對她搖了搖頭,神色也難看,楊青禾眨了眨眼,回頭湊到淳于慎耳邊輕聲道︰「皇上,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來吧。」
淳于慎卻不放手,語氣有些不耐︰「你最好別這個時候惹我。」
楊青禾听出他怒意難掩,微感惱怒,這個男人就是這樣,心里眼里只有自己,從未想過別人的感受,她冷言道︰「皇上,相國大人好歹救我一命,還請讓人上來救治一番。」
回應她的是一聲冷哼,淳于慎都快氣炸了,這個女人有沒有腦子,荊滸何許人也?人稱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的謀臣,權傾南陵國,連他都常常輸其一子,就如這次,來到楊青禾身邊的,誰先誰後,可見一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搭一條命去救她?這附近不知埋了多少他的人……
如果是在宮里,他還可以發作一二,然而出了宮,荊滸救人,他只能含怒咽下一口氣,畢竟自己的確晚了一步,若非荊滸……淳于慎自然也不會去感激,這個人上次就當著他的面對楊青禾作出那些舉動,那不是暗示,而是光明正大的挑釁,淳于慎是帝王,首先他還是個男人,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在爭女人的時候拿出身份壓人。
若是不知情他還能理直氣壯,可偏偏,楊青禾是先遇上荊滸,他們……甚至在淳于慎還沒有出現前就有過不可告人的糾纏……淳于慎咬的嘴里血腥泡沫子都起來,真怕自己忍不住,輸氣不輸人,絕不能輸……
楊青禾見淳于慎沒有開口的意思,忍了又忍,索性也不再說,任他負著自己沿山路而下。
快到山腳,見下面大批士兵,另外還有一頂轎子等著,楊青禾一眼就看見轎子旁垂頭喪氣的蹲坐在地上的蕭九兒,站的筆直,神色也有些頹喪的柳煜之。
見他們出現,兩人一齊迎上來,蕭九兒不敢看淳于慎,對著楊青禾露出極為委屈又愧疚的表情,欲言又止,到底弱弱的問了句︰「小嫂嫂,你還好吧?」
柳煜之則第一時間去捏楊青禾的手腕,邊跟著淳于慎的腳步往轎子走去。楊青禾側頭對並排走的蕭九兒笑了笑,雖然面色有些白,精神倒也還可以,最主要的是她沒覺得肚子有什麼不適,從昨晚到今天,都沒什麼異樣。
「我沒事,九兒,」楊青禾抬起另一只手模了模她的頭,「別撅嘴,給小嫂嫂笑了一個。」
話一落,卻第一時間察覺到身下的人頓住了,還沒等她多想,復又前行,只是腳步似乎比之前要輕快,楊青禾注意還在蕭九兒那喪氣的臉上,听了她的話,果然笑了。
柳煜之收回手,臉色劇變。福之禍所伏,禍之福所依……他的視線落在緊緊相扣托著楊青禾臀的兩只手上,又移到淳于慎那張臉上,他卻比楊青禾更敏銳的察覺到,那聲出自楊青禾口中的小嫂嫂,讓淳于慎陰沉的臉一下子回暖了。
腳步就那麼慢了一步,柳煜之回頭去看山,這麼大的一片山林,他是如何找到楊青禾的呢?光影驀然變幻,又亮轉暗,他似乎看見了,淳于慎親自上山尋人,一遍遍的細細的沿著山道找,昨夜那滿山的星星點點的光……
山腰上,荊滸懶洋洋的半躺著肩輿上,由著兩個大漢抬著也往山下去,旁邊的錦鯉嘟嘟囔囔數落個不停︰「相爺,都說了讓屬下進去,打的那書生滿地找牙……你非要自己上,好吧,挨了一刀子……」
「若不是你說留著那書生的命……想來他也活不了,皇上剛才那神色,不活刮了那人是不可能的……」
「還老說屬下見色忘主,你也好不到哪去……不過屬下守了一夜也想明白了,你這苦肉計……妙不可言啊。」
是啊,妙不可言,不僅堵了淳于慎的口,還能將美人打動的盡釋前嫌,重敞芳心……不得不說,整出這一出的幕後人,這回怕是得不償失。于荊滸而言,窩里反什麼的,他坐收漁利,滋味的確妙不可言。
荊滸閉著眼,穿透樹梢的陽光打在他白的有些過分的臉上,更顯陰柔,他無聲的輕點著手指,慢慢悠悠的道︰「這回多虧粉釉那丫頭……」
「嗷,爺,粉釉立功,嘿嘿,是不是能回來?」錦鯉立馬跳起來,腆著臉打斷他的話。
荊滸抬手一敲,打在湊上來的錦鯉頭上,後者猝不及防,實實在在挨了一記,卻笑得更燦爛,都多少年了,從未見荊滸這般與他動手,可見他是真的很開心了一回,見過受傷的,沒見過傷的這麼開心的。
「她回不回來可不是由我說了算。」
山風吹得他的衣擺,晃蕩的厲害,一行人下山時,那之前滿山腳的人早就沒了影。空空蕩蕩,多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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