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慎穿的是色調莊重、低沉的深衣常服,進門後掃了一圈,荊滸和董卿青都沖他要行禮,被他虛抬手止住,嘴里卻是回蕭九兒的話︰「你這一天都拖著你小嫂嫂,我找了大半日。」
蕭九兒咦了聲,覺得奇怪,淳于慎不是忙的很麼?淳于慎走過來,將她提溜到一旁,自個兒入座,楊青禾執茶盞的手慢慢回落,身邊的人不比蕭九兒,沒有女兒家的那股軟香溫和,籠罩而來的男兒氣息,霸道強勢,任誰都無法忽略其存在感。
荊滸先來而後入座,卻是與董卿青挨著,蕭九兒見此,滿臉不悅,氣哼哼的坐在淳于慎左手邊,獨坐一方,杯子甩的 當響,「小二,還不上菜,小心我拆了這家店!」
不是第一次,在看見淳于慎的時候,看見荊滸,可是卻是第一次,毫無顧忌的,大大方方的將兩人打量了一遍。
淳于慎是額角飽滿而充滿陽剛之氣,鼻梁高挺而清俊,嘴角微抿,最讓人深刻的是那黑深如墨、閃亮如星的眼神,乍一看給人感覺是堅韌中透著貴氣,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
荊滸是五官如畫,眉梢狹長,一勾一擰皆含情,乍一看俊致不可方物,又因清冷俊美,教人不敢褻瀆旖思。
楊青禾在看他們,也知道他們在看自己,氣氛霎時微妙起來。今天不似幾天前,淳于慎很平靜,似一座青峰,淡然處之,荊滸很溫和,若風中流雲,揮袂如仙。
而在他們眼里的楊青禾,今天,舒卷中隱顯清妍,一雙眸澄淨剔透,單就五官容貌而言,對面的董卿青勝卻不止一兩分,然,在兩人眼里,楊青禾卻要美上幾倍不止。♀
九雁樓的招牌是極為響亮的,雲集南陵國各地名菜,蕭九兒早就點了滿滿當當一大桌子的菜,這會兒她出奇的安靜了,待菜都上滿,再也擺不下了,蕭九兒才擺了擺手,「開動。」
左瞅瞅右瞧瞧,沒人應她,眼看她扁了嘴,楊青禾忙拾起筷子,隨手去夾菜,卻引來兩道聲音。
「不許吃辣。」
「這道別吃。」
筷子僵立在一道菜盤當空,原是九雁樓頭牌菜,九雁穿腸回,上面鋪了滿滿的辣紅醬。
「嘿嘿,這個,我吃……」蕭九兒干笑幾聲,一筷子插過去,自顧自吃了兩口,連呼好吃,辣的過癮。
楊青禾筷子轉了幾轉,發現大多是帶辣的,無從下手,便悻悻的收回手,低頭只見兩道筷子同時夾了一筷子冬筍至她碗碟,叮咚作響,碗筷相踫。
蕭九兒瞪眼,一個岔氣,劇咳起來,吃辣的時候被嗆住了,那是真真兒痛苦的事情,一下子就辣的她眼淚鼻涕止不住。
「吃飯都不省心,快灌幾口水……」淳于慎抬手拍了拍她的背,楊青禾也迅速遞了一杯水過去,兩人靠著蕭九兒近,這一舉動自然利索,楊青禾本在淳于慎右側,如此傾身而來,頭挨著淳于慎的肩,呼出去的氣息也打在他脖頸,望著她秀眉端處微微皺起的細致肌膚,還有仰頭時脖間露出的那一縷杏仁般的白淨,心怦然跳動。
淳于慎喉間涌上一股強烈的辛冽之氣,胸中卻似有一團溫潤的纏綿氣息,將他的心輕輕的拉扯著,揉搓著,他猛然間側頭就她,大笑起來。
楊青禾被他忽而的笑聲嚇了一跳,一轉眸就對上他的臉,驚得往後一仰頭,淳于慎卻伸出手來摟她的腰。
「小哥哥……咳咳,你,這是笑什麼……」蕭九兒邊問邊哭,見淳于慎旁若無人的摟著楊青禾,頓覺自己被拋棄了,「啊,好辣,我不要……」
起身飛跳幾下,生生從靠窗躍到對側,不管不顧的拉拽起臉色不好兀自出神的荊滸,撲到對方懷里求安慰,「未婚夫君……小哥哥有了小嫂嫂不要我了……」
那眼淚鼻涕全蹭到荊滸的胸口衣衫上,荊滸猛然一顫,明明是蕭九兒撞痛了他受傷的肩,為何是劇烈跳動的心受了拼命的擠壓,熱血涌入五髒六腑,沖向喉間,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淳于婉安,你撞到滸哥哥的傷口,你還不把人放開……」
董卿青忽而驚叫一聲,起身去拉蕭九兒,卻不妨蕭九兒抬手沖她就是一耳光,啪的一聲響,荊滸一怔,低頭去看蕭九兒,她的臉上還滿是淚痕,又卷又長的睫毛上粘著一圈兒水珠,小嘴扁的厲害,輕顫了幾下,抬頭看他,水珠順勢滑落,小臉白煞煞的,像是挨打的是她,委屈的不行,「我……唔……」
話還沒說,忽然就劇烈的喘起來,荊滸連忙飛快的將人攬住,一只手在她胸襟各處模索,「藥呢,你的菖蒲香囊呢……」
一把在她懷里掏出許多小玩意,卻獨獨沒有那熟悉的小藥瓶,也不見香囊,荊滸還想再問,那廂淳于慎放開楊青禾,起身過來,語氣也染上急切︰「九兒,你的藥呢……」
「小……嫂……」蕭九兒已經有出氣沒進氣了,她雖然活潑,卻是從娘胎里就帶了喘病,尋常是不會犯病的,這兩年親戌王把女兒送去寒山道觀治病養性,大家還以為大好了呢。
楊青禾微懵,隨即想起上午蕭九兒交予她保管的錢袋子,立馬掏出來,幾步走近,將那香囊遞于她鼻翼下,難怪她上午接過來還覺得奇怪,為什麼會含有大量的菖蒲草。
蕭九兒深嗅了幾口,漸漸緩歇,直至再也不喘,面色也回轉的很快,若非見證全過程,還真無法想象一個鮮活的生命竟然要時刻遭遇著威脅……
楊青禾心酸了一下,倒真的對蕭九兒生了幾分憐惜,不似之前的單純欣賞喜歡,而是打心里疼。
她不是輕易能感動的人,這個人有著她羨慕不來的疼寵,自由,富貴身世,以及一顆純真的心,那些她曾經也似乎有過。
蕭九兒這病來得突然,好了卻是什麼事沒有,然而見淳于慎擰眉,楊青禾目露憐惜,荊滸更是沉著臉,便立馬面上裝出柔弱嬌怯的樣子,細著嗓子說道︰「閻王爺啊閻王爺,九兒還有許多未了的願望,那就是在這世間走了一遭,還未曾找到一個如意郎君,過幾年卿卿我我的好日子,就不幸來到你面前,豈不是辜負了我這如花的容貌?」說著右手手背托住下巴,擺出一副自憐的姿態,望向大家。
「傻丫頭,我不是給你找了個如意郎君麼?」淳于慎輕嘆一聲,含著無限疼憐,復又轉眸看向荊滸,「荊滸,朕的九兒,是世上絕無僅有好女孩,你也是看著她長大的,若敢傷她,負她,朕會親手殺了你。」
說完,奪了楊青禾手里的香囊遞給荊滸,後者摟著蕭九兒的腰的手倏爾收緊,另一只麻木生疼的胳膊顫的厲害,卻慢慢的抬起,掌心朝上,他不是主動去拿,而是被迫去接。
香囊落于他掌心,似千斤重擔,泰山壓頂,他抬眼去看楊青禾,眼中波瀾起伏,情緒深蘊。
楊青禾眨了眨眼,卻看見一直在荊滸旁的董卿青朝她笑,詭異的冷嘲,無聲的斂眉垂眼,淳于慎看在眼里,唇角微揚,二話不說的牽起了楊青禾的手,溫聲道︰「今日是下元節,我本就來尋你一道去矽砂觀,那里有修齋設醮的活動。」
不容楊青禾拒絕,他拉著人往外走。蕭九兒倚在荊滸懷里,嘴角調皮的翹起,一抹無人可見的得意昭然。
矽砂觀附近群山環抱,樹影婆娑,空氣清新,淳于慎牽著楊青禾在山間靜靜行走,不多時便到了半山腰的一處涼亭。
天色並不早了,就算是有活動也早結束了,淳于慎自然不是真的帶人去看矽砂道觀的,這幾日忙起來不覺得,一放松才發現,似有些重要的事情忘了。
「五日前,那個將你擄走的書生身份,你可知道?」
楊青禾點頭,掙開他的手,被寒風刮的臉有些僵,這段路不長,她卻不怎麼喜歡走。
「那人耐不住嚴刑拷打已經招了,說了些讓人無法相信的事情,你想知道麼?」
楊青禾心一跳,那日雖然被制,但是隱約也知道沈余套了她的話。一陣模糊的影像在腦海呈現,在看了沈余的眼楮之後,她迷幻中看見的人……那張臉……
「你看見誰了?」
淳于慎驟然湊到她眼前,楊青禾瞳孔劇烈一縮,面色忽而慘白,震驚難掩,不可能……怎麼會……
「沈余說,看見的人會是你,」淳于慎逼視著她的眼,一手扶著她輕顫的身子,「想要執手一生的人。」
「告訴我,你看見的是我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