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內,夏侯栩坐于上位正端著一個白瓷杯抿茶,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空曠的殿內,立于下首的黑衣黑面男子雙臂抱胸,站得筆直,二人皆不言語,似乎在對峙,更像是在等對方先開口。
又是半盞茶水的功夫,到底是黑衣男按捺不住,開口道︰「明人不說暗話,你我二人就沒必要繞圈子了,今日所來何事,你定是十分清楚。」
夏侯栩淺淡一笑,「朕實不知,你怎麼敢出現在太極殿,所以,一直冥思苦想中。」
「在我面前,你以皇帝自居,未免太可笑了點!」黑面男冷哼,隱顯怒意,「篡位弒叔的小人!」
「夏侯樺,你如果不端正一下態度的話,下面的話,朕就沒閑心听了。」夏侯栩又允一口茶,看也不看他。
夏侯樺,溯溪皇室與夏侯栩同輩的皇嗣,前溯溪王最疼愛的小皇子,系為前蕭貴妃兒子,也本是溯溪國下一代儲君,性格陰柔,容貌昳麗,少時以此為恥,遂喜以軟皮黑面示眾,嫌少有人得見其容,傳言說,見之忘魂。
夏侯樺冷哼一聲,權衡形勢,隱忍道︰「你要把淳于慎關到什麼時候?」
「原來是為了這樁小事,」夏侯栩慢悠悠的搖頭,「等朕大婚之後。」
「那你讓我去見他,」夏侯樺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他在我身上動了手腳,我現在壓制不住了。」
夏侯栩失笑,「噢,原來如此。」像是心情極好,一直都給他留了好顏色,這會兒依然是凡事可商量的語氣,「讓你去見他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朕記得當年瀝血毒是你娘下在楊湘身上的,不知你娘有沒有說過怎麼解?」
這回換夏侯樺大笑,如同听了笑話,「瀝血毒,無解!」
夏侯栩面色微沉,唔了一聲,又問︰「凡是毒總有配方的,不知道你有沒有?」
「沒有。」夏侯樺干脆利落,似有些不耐煩,「淳于慎染毒這會兒也該入了肺腑,半死不活了吧,他死了,于你而言不是好事麼?」
「他死了,于你而言,不是好事吧,到時候你怎麼向你姨母交代?你不怕她將兒子的死算到你頭上?」夏侯栩反問。
夏侯樺果然色變,雖然黑乎乎的臉看不出什麼,然而氣息變了,掩不住的暴戾浮躁,「弄死她兒子不是我,與我何干!倒是他們母子,一個比一個狠,我連什麼時候中了招都不知道!」
「你到底什麼意思,讓我去見淳于慎還得拿方子換?你未免太異想天開了。」先不說他有沒有,那方子已經是最後的保命符,他豈能輕易交出去。
「既如此,那我們沒有什麼好在說的了。」
「你!」夏侯樺被他那副打發叫花子的施舍般的態度刺激,怒氣迸發,冷言冷語道,「夏侯栩,你別以為自己做的那些事沒人知道,這次最好是讓我如願得到解藥,否則。」
見夏侯栩並不動神色,威脅的話顯得沒有力道,夏侯樺勾唇,話鋒一改,「外面皆傳,新帝對東宮的那位一往情深,摯愛非常,這大婚也是隆重無比。」
「我卻不知道,到底是多摯愛,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甚至是欺騙呢?你明知道,淳于慎是遭了楊湘算計,染了毒,也明知道登位只差楊家軍反戈,她若是知道你滿心算計,這婚能不能成……」
夏侯栩將白瓷杯放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挑了挑眉,「淳于慎染毒之事,你還能說得這般坦蕩,是否已經告知昭賢太後,是你幫忙換了藥,引得柳煜之懷疑,才有後來的算計呢?」
夏侯樺頓時滯言,而夏侯栩仍就雲淡風輕,「況且,淳于慎染毒,楊將軍倒戈,朕得以登位,她都已經知曉了。」
大局一定,其中過程,有心追究,如何能不知曉,他卻知道楊青禾不知曉,是根本沒有心去追究。
「你少拿昭賢太後來壓我,哼,」夏侯樺沉了沉心思,詭笑起來,「蕭氏在溯溪落得如此下場,也是她沒有出手相救,我何必要一而再的受她操控!倒是有一事……若是東宮的那位知曉淳于慎並非殺害她娘的人,而且你這所謂摯愛她的男人一開始就知道淳于慎不是元凶,卻一直隱瞞于她,適當的誘導于她,你說,她會有何反應?」
「我奉勸你別找死!」夏侯栩徹底冷了臉,食指一扣桌面,「你以為我只知道淳于慎沒殺楊湘,卻不知道誰是真凶?你們蕭氏一族,先後讒害了多少無辜人我暫且不說,單就楊湘,到死都被你們利用了一把,她就算想要報仇也不會知道瀝血毒會傳染,楊易早就被你們收買了吧,那日你殺人之後洋洋灑灑的離開,把所有人當傻子麼!」
「還有,我答應過青禾,要照顧她的家人,自然要替她娘報仇,沒等我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夏侯樺微震,這人竟然從頭到尾什麼都知道!
不等他後退而走,已有數支冷箭對準了他身體各個要害,只待一聲令下,這太極殿天羅地網,在劫難逃。
「夏侯栩,你有你的後招,我也有我的保命符,今日我若走不出去,便會有人立馬將所有真相大白天下!」夏侯樺語含譏諷,並無所懼。
夏侯栩又笑了,笑可笑之人,「你以為我讓你在宮進進出出真的是陪你玩?還是讓你哄人玩?」
「你那個忠心的小奴婢著實可憐,若不是我的貼身侍衛一直喜歡著,上回我就不會留她了,至于不知被你使了什麼法子困住的淳于婉安,我救她月兌離于你,她說要親手扒你的皮呢。」
夏侯樺徹底驚怒了,「你!好個夏侯栩……」
「來人,拿下!」
拂袖而起,夏侯栩再無耐心陪他聊天了,大步朝外而走,將身後的刀光劍影一步步的拋卻,他的臉色少有的肅殺之色,眼里並無半分抓住宿敵的快意,更無陰謀算計無人可破的自得,有的是,沉甸甸的麻木。
還沒推門而出,夏侯栩便察覺到了異樣,冷斥一聲︰「什麼人!」
他飛快的朝外一掠,從半開了條縫的門疾速一閃,撲捉到了一片衣角從拐角閃過,連忙拔足追過去,那一瞬他的心劇烈一跳,似有什麼難以承受的驚恐第一次襲擊了他。
「站住!」夏侯栩幾乎是飛撲過去將人罩住,庭院的盆栽被他撞的搖晃,來不及躲藏的人結結實實被他抓住了,「是你,董卿青,你跑什麼!」
夏侯栩怒極,反扣住她的手,用力之大,使得董卿青吃痛暗呼起來,聲音顫抖的厲害,「栩哥哥,你快松開,手都要被你擰斷了。」
「你怎麼進宮了,還跑來太極殿偷听,」夏侯栩松開她,臉色陰晴不定,「若不是今日我撤走了暗衛,你偷偷模模,會被暗殺了。」
董卿青自然知道,面露慘色,其實心里到底是有些驚駭的,這個男人,竟然這麼深不可測,她只是揣測了點皮毛而已。
若不是今日……她也算真的認清了自己的地位,夏侯栩心中已無她了,他為了楊青禾,充當了這場陰謀的最佳看客,他沒有參與,他比參與還殘忍。
「我……栩哥哥,我就是想知道,你為什麼一定要娶楊青禾,你說我怎麼辦?」董卿青後退一步,神色淒涼,「我不求多的,你給她的那麼多,分點給我都不行麼?」
說的有些語無倫次,也不等他答,董卿青轉身一步步往太極殿的大門走,夏侯栩看著她有些孱弱的背影,神情微微軟和,上前跟上道︰「你又怎麼了?上回不是說好了……」
兩人並肩往外走,董卿青有點慶幸,夏侯栩還是念舊情,尋常人偷听了那麼一番話,他定然要滅口的,而這會兒她含泣傷情的神情,終究讓他心有不忍,反而少不得一番寬慰。而夏侯栩心神也是跌宕了一番,無比慶幸看見的人是董卿青,而不是……所以他沒有發現那牆腳盆栽下的確藏了人。
只是,這晚董卿青到底是沒能成功留下來,夏侯栩送她出宮,又遣了幾個宮女太監‘侍候’。
楊青禾跌跌撞撞地自一片綿延的白牆黛瓦之中沖出,倉皇失措……晴天霹靂!天塌地陷!剎那之間,天空塌陷下來……她卻動彈不得,跑不了,逃不開,眼睜睜看著自己被迎面而來的巨石轟隆碾過,一寸一寸碾成粉末……
她從拔足狂奔,到一點一點失力,跌落地面的劇痛震得她再沒一絲氣力撐起身子,在地上蜷縮著,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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