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後樂正璋被遣派至臨州任職,往後便是二月初,禮部開始著手辦理的三年一次的春闈大事,也就是科舉的會試。
柳玉一邊在腦中盤算著時間,一邊在宣紙上胡亂涂寫著︰一會寫下「會試」二字,一會又寫下「二月初九」這四個字,她盯著這幾個詞看了良久,突然又提筆寫下了一個名字。
譚修然。
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這三年一次的春闈,她就突然想起那個一身書卷氣,看似籍籍無名,卻暗藏機謀的書生。
柳玉已經確定,姜明峰與陸歸殊之間必然存在著合作的關系,若他已經開始謀劃重返朝堂的事,並且如果譚修然是他下的一步重棋,就必然不會放過這次科舉的機會。因為他是前朝遺臣,這是個見不得光的身份,倘若想使譚修然的身份不被人懷疑,就既不能讓官員舉薦,也不能讓他和靖王有半點聯系,畢竟靖王的權利還沒有大到一手遮天的程度,他身旁還有個伺機而動的魏王。
所以如果想得個清白出身,便就只能通過科舉了。
柳玉扭頭盯著身旁的象棋棋盤,眯著眼思量了片刻,忽然拿起一顆棋子往前移了一步。
自己中了剎那,往少了說只有兩年時間,該好好籌劃一下報仇的計劃了。
如果猜得沒錯,姜明峰想借陸歸殊的勢力重返朝堂,陸歸殊也想借他的勢力排擠魏王那一派從而奪得皇位。盡管兩人目前合作了,但其間終究還是有不可消除的隔閡,就像寧國和錦國,最終只能存一。
到最後,誰是螳螂誰是蟬,誰又是黃雀呢?
……
新年熱鬧喜慶的氣氛依舊持續著,過完正旦便要過立春,而後還得著手準備元宵節的事物。
幾乎所有人都在忙碌著,柳玉卻心心念念著自己身上所中的毒,盡管翻遍了王府書閣內所有的典籍,但關于剎那的內容卻少得可憐,甚至根本毫無記載,這讓她有些煩躁。畢竟,報仇的前提,得先活命不是?
雖然陸歸殊他爹與自己不共戴天,但就目前而言,自己與他還是有著共同的目的——解毒。因為這個,柳玉就暫時按捺下了性子,尋思著哪天等陸歸殊不忙了,好好與他商量下這事。
等著等著,就要元宵了。
初十這日,柳玉收到了來自長樂村和華城的回信,她沒想到這回信速度竟然出乎意料的快。
長樂村的信上是老里正的字跡,工整得就如同是印刷出來得一般。上面寫的無非就是些家長里短的話,比如李小虎議親了,村頭的那個姑娘嫁了……足足寫滿了五大張宣紙。最後李嬸還托里正特地告訴柳玉,她那個三間茅屋的院子日常都有人看管,院里的草藥也都還很茂盛,直叮囑柳玉在外要照顧好自己雲雲。
五頁看完,柳玉的鼻子直發酸,她眨了眨眼,咽下差點奔涌出的淚,平復了些情緒,才拆開華城張家的那封信,開始看了起來。
大抵是因為柳玉曾配的藥膳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年齡到了,寶哥兒現在不僅會開口說些簡單的話,還能跌跌撞撞的走路。信中陳玢玢對柳玉道了歉,說明了當時宮選的原委,只是沒提及張驥的齷齪事,柳玉心如明鏡,也並未在意。
再往下看,陳玢玢又說起李洳一事,說自從她流放後,本就不怎麼富裕的李家就此敗落了,李氏夫婦更是淪落到以打短工為生。當然,這其中張府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一想到那個總是病懨懨,卻心腸歹毒的女子,柳玉不由撫上自己的左肩,那道曾經入骨的傷疤似乎還在隱隱作痛,嘲笑著自己當初的天真和愚蠢。
今天的天氣很不錯,一碧如洗,清澈得如同柳玉望向天空的眼眸。她擯棄了所有妄想的雜念,心中只有一個目標︰解毒,然後報仇。再之後的事,她也想不到那麼遠了。
她站起身,隨手把兩封信丟進燃得正旺的火爐內,又看著原本幽藍的火焰突然躥起,變得熾熱發亮,迅速吞噬了紙張,使其一寸一寸變為灰燼。
待火爐內又恢復了平靜,她才推開了房門,看著正在掃雪的妍艾,問道︰「王爺可在府上?」
妍艾抬頭看向柳玉那張依舊平淡,卻再也找不出一絲傻氣的臉龐,低眉順眼道︰「回姑娘,王爺今日並未出府。」
「他在哪?」
「書房。」
柳玉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穿得還算厚實。便也沒讓妍艾跟著,就熟門熟路模到了書房前,無視了門前守著的兩個小廝,徑直推門而入。
而兩個小廝顯然也已經習慣了柳玉這近乎無禮的舉動,在她進門後,兩人還互相擠眉弄眼對視了一番,嘿嘿的無聲笑起來。
進屋後,柳玉隨手關上了門,本以為陸歸殊會像往常一樣伏案批改奏折,沒想到他卻站在那張八仙桌旁,低頭看著桌上的一張大大的紙,神情專注。就算听見開門聲,他也未抬頭。
「你在看什麼?」柳玉疑惑的走近一看,卻忍不住吃了一驚,「這是……輿圖?」
只見眼前的桌面上平攤著一張近乎鋪滿全桌的紙,紙上用線條勾勒出幾塊無規則的圖案,其中又用蠅頭小楷標注了各個地名,甚至連山川水道都詳細勾勒了出來。這無疑是一副很完整詳細的地圖!
但是讓柳玉驚訝的並不是這個,而是在技術如此落後,還認為世界是天圓地方的古代,怎麼可能畫出這樣一幅精致的地圖?且這竟然還是整個錦國,乃至周邊各國,詳細到每個村的地圖!
「這是前朝一個喜歡游歷的先賢所繪,世間僅此一副。」陸歸殊依舊低著頭,嘴角噙著欣賞的微笑,他一手指著地圖上幾個黑點,一只手招呼著柳玉過來,「你來看看,這里就是京城,這里是烏梁,澤山在這里,其疆域都比我大錦小,這里往南便是無垠的大海,據說海上有蓬萊仙島,往東越過海峽,還有倭國,那也是年年歲貢的藩國。」
柳玉瞧著地圖仔仔細細看了一番,發現自己除了個別幾處地方沒涉足過之外,她還真把錦國給走了個遍。
若以京城為中心,最西邊是以游牧為主的敦國和甘國,西北是窮兵黷武,日益猖狂的烏梁國,東北是蒙山國,錦國往南有西南夷和澤山國,東南則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總的來說,這份地圖與正史上的古代地圖十分相似。柳玉看了一遍就記住了八成。
她伸手指著西北方向的一個黑點,似是漫不經心的問道︰「元宵之後,樂大人可是要去這里?」
她所指的地方正是臨州。陸歸殊有些訝異的看了她一眼,「是直禮和你說的?」
柳玉並未答話,她垂著眼看著這張龐大的地圖,忽的把點在臨州上的手指往下移了兩寸,淡淡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去這里?」
地圖上,臨州城往下兩寸,正正好是瀧澤城,那個有著神醫谷傳說的地方!同時也是柳玉從未涉足過的城市之一。
「原以為你從未去過神醫谷,想著到時候還得費一番心思,沒想到你有去過。」陸歸殊淺淺笑了起來,幽深的墨眸中難得閃過一絲贊許,「元宵過後,我們和直禮一起出發。」
柳玉眼觀鼻,鼻觀心,不去看他臉上那絲足以魅惑人心的笑,盯著地圖看了一會,才淡定道︰「我並沒去過神醫谷,但家父曾告知過其方位,瀧澤城往南五十里便是神醫谷,但是傳說神醫谷外布了陣法,尋常人輕易尋不到入口。」
柳玉把曾經道听途說的消息略微改了改就搬了出來,也不管這消息是真的還是假的,只要這能增加自己的籌碼就好。就算到時候尋不到,那也能輕易推月兌。
因為瀧澤城往南五十里,這個範圍可謂十分的大,自己已經提供了該提供的消息,剩下的就是陸歸殊的事了,反正目前最急迫尋找解藥的不是自己。雖然自己從未去過神醫谷,但僅從柳成書沒有帶自己到過瀧澤這一個疑點處,就能確定神醫谷必然在其附近。
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柳玉孑孓一身,比起還要爭奪皇位,還牽動著朝野半數人利益的陸歸殊來說,她還真什麼都不怕了。
只是,她心中突然升起淡淡的疑惑︰在柳成書尋不到解藥後,他為何不回神醫谷,而是隨便尋了一個地方就……
難道他和神醫谷間,有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事?
陸歸殊眯起眼看著柳玉,似乎在判斷她所說的話的真假,片刻後才慢吞吞道︰「這可有些難辦了,據說就算是瀧澤本地人花了幾年功夫也未著見神醫谷的影子,我們只知道個大概位置,若想找到,只怕……」
他頓了頓,有些意味深長的看著柳玉,「以你的內力,至多只能支撐兩年……」
「我知道。」柳玉直直對上他幽深難測的眼眸,微微挑眉,「這若要論起來,還都是拜你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