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敏捷地穿過樹葉間的狹縫,輕巧地從樹上跳下來,落在一片草地上,這會兒卻發現在他原本休息的樹下,坐著一個少年。♀
這里是皇宮偏僻的一角,基本上沒有人來,連修剪草坪的園藝工人都遺忘了這里,任由這里鶯飛草長,花開花寂。拉里倒是挺喜歡這里,因為這里一向沒有宮人造訪,顯得安靜又私人。
不過顯然,這個地方不再是他一個人的了。坐在那里的那個少年比他年長好幾歲,大概跟國王陛下差不多的年紀,柔和的栗色短發,看起來削地十分隨意,大概是疏于整理,有幾縷落在肩頭。他穿著一件寬大的肅穆的祭司袍子,潔白的顏色就像草地上的一塊神聖領域,不允許任何生物的靠近。
拉里認識這個人,他曾經跟國王陛下聊了好一會兒,倒是拉里從來沒見過國王陛下能和別人好好說話的——這個人就是非常稀罕的其中之一。
拉里經過這段時間的學習,加上之前的經歷,大概能從身份看出他在教會中的地位——他還不夠正式的祭司,應該是實習生一類的。想到國王陛下他們正在召開財政會議,教會的樞機主教也被邀請了,不過這些實習生就沒有資格進去了,大概就像他似的在四處晃悠吧。
他是國王陛下的朋友嗎?不過國王陛下最親近的人好像還是撒克洛公爵,雖然總是因為意見不合而大吵大嚷,但是看得出來感情真的不錯。至于這個人……
拉里想了想,無論從外表還是從舉止氣度上來看,這個人應該都是出自富裕的家庭,從小養尊處優,就像他曾經伺候過的領主的兒子一樣。♀與自己過著的流民的生活的自己完全不一樣。但是好奇怪,自從到了國王陛下的身邊,國王陛下的一言一行讓他覺得……貴族,好像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諾曼睜開眼楮的時候,看到不遠處有個孩子在大樹的陰影中盯著自己,那種打量的感覺,讓他想起了他剛從貧民區到教會的時候,別人的那種視線,當然了,這個孩子的視線要友好的多。
他偏偏頭,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個孩子就是跟隨在艾洛斯身邊的隨從,于是對他招了一下手。他到現在依然覺得自己對艾洛斯的態度很奇怪,他一向不喜歡與貴族打交道,尤其是那些目中無人的,繼承爵位的貴族。
艾洛斯就是那種目中無人,傲慢自大的貴族子嗣,但是他就是討厭不起來。也許是因為他看起來就是有傲慢的資本,或者是某些時候表現出來的天真爛漫。諾曼也說不清是什麼,但是如果做個比較的話,比起那些光明教會的人,他還是願意和艾洛斯在一起,大概是因為,無論他做什麼,艾洛斯都不會覺得不對,或者驚訝。
連帶的,諾曼對艾洛斯帶在身邊的隨從也有好感起來。
那個孩子只有七八歲,身形瘦小,流民的生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那段日子會一直留在他的記憶中,無論將來他會有多大的成就,那段黑色的歷史會留在他的身上,形成一個疤,無法消退——就像自己一樣。
對方對自己的態度倒是有點兒拘束,看起來倒有點想要扭頭走掉的樣子,不過最後還是磨磨蹭蹭地來到了自己面前。♀
「大人。」對方拘謹地欠了欠身,黑色的頭發隨著動作微微飄動,那雙翠綠色的眸子倒是十分清澈,讓人想起河谷邊生機盎然的綠草地。
「艾洛斯呢?」諾曼微笑著問。
沒有人這樣稱呼國王陛下,拉里雖然知道國王陛下的名字,但是也僅止于知道而已,甚至是連撒克洛公爵也只稱呼他為「陛下」,這個人卻這樣毫無顧忌地直呼其名。
「他……」拉里猶豫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要不要告訴這個人,對國王陛下這樣稱呼很不禮貌?
諾曼忽然想到,艾洛斯這個人就是屬于自說自話類型的,不帶隨從也很正常,于是擺了一下手︰「算了,我只是隨便問問。」
拉里松了一口氣,隨即問︰「您為什麼在這里?」
諾曼指向一條小路︰「我從那里過來的……我沒有看到士兵,所以我想,這片地方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地方,所以才在這里休息。」
拉里點了點頭,有些試探地問︰「那個,大人,您和我的……主人,是什麼關系?」
諾曼第一次被問到這種問題,他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我想,應該是……朋友?」艾洛斯曾經說過朋友之類的話。他對朋友的定義不是那麼準確,也許很多人會認為教會是聖潔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以光明之神的舉止為藍本,坦蕩、勇敢、虔誠和善良。但是諾曼在那里學會的遠不止這些,他沒有朋友,而且他听養父教皇說過,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記下這句話,它會是你的行為準則,在關鍵的時候,它會指導你該怎麼做。」教皇那時候輕聲對他說,而遠方是唱詩班正在贊頌著光明之神的坦蕩與勇敢。
如果有一天,他是否會為了利益而犧牲艾洛斯?這種想法讓他有些緊張,于是他將話題引向另一個方向︰「艾洛斯說你曾經是流民?」
拉里愣了愣,隨即僵硬地點點頭,不管什麼時候,說起流民的經歷,都會讓他如墜冰窟。
「我也曾經是流民。」諾曼的嘴角微微地向上勾起。
拉里睜大眼楮,不可置信地看向諾曼︰「怎麼可能……您那麼……」他想了半天,才找到一個稍微貼切一點兒的詞,「那麼高貴優雅,怎麼可能……」
諾曼輕輕搖搖頭,看向拉里的眼神既不是同情也不是得意,而是很平淡︰「我從艾洛斯那里听說,你曾經是個流民,我感到挺意外的,因為貴族從來不會收留流民……」
拉里的眼楮有些黯淡︰「是的,主人是個好人。」
諾曼拍拍他的肩膀︰「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頓了頓說,「流民的生活非常悲慘,尊嚴是毫無用處的東西,為了活下去,無所不用其極……這是一段無法言語的生活,直到今天我依然不願意去形容那有多悲慘,可我們都經歷過了。我們……雖然現在在皇宮,過著一些普通人無法過上的舒適生活,但是……我們知道這個世界真實的樣子。」
他溫和地一笑,笑容里看不出一絲陰霾,在他剛進入教會的時候,首要就是要學會微笑︰「這會在我們今後的人生道路提個醒。」
「提個醒?」拉里愣了愣,迷惑地看著諾曼。
諾曼站起來,用手拍下衣服上的草葉︰「提醒自己將要成為什麼樣的人,提醒自己,再也不要回到那個黑暗的地方去。」他說。
拉里怔怔地看著他,從到這里開始,他就忙里忙外,跟著國王跑進跑出,努力做好自己的每一件事情,努力學習在上流階級中的禮儀,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舉止規範標準……他無時無刻不在努力著。他幾乎沉溺在這種每天跟著國王跑進跑出的習慣里,每天看著國王陛下無休止地突發奇想地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卻忘記了一些事實。
他的舉止越來越規範,幾乎忘記每次吃飯都要吃到自己完全吃不下了才算完;現在甚至不會在半夜驚醒,而以前他在驚醒後,直到手指抓緊那柔軟的被褥,他才知道,自己並非睡在泥地上……流民的生活就是這麼悲慘,他現在听到諾曼的話,才知道,自己拼了命一樣的努力著,只是不想再回到那種生活。而現在,他必須要考慮自己,將要成為怎麼樣的一個人——
他緩緩點點頭,是的,他需要提醒自己,因為他經歷了現在這一切,根本無法再回到流民那樣的生活中去了。
「我該走了,」諾曼對他輕輕點點頭。
「咦,去哪里?」拉里下意識地問,卻完全忘記了這不該是他問的。
諾曼沒有介意,他偏偏頭說︰「也許我會去三區,听說那里水災很嚴重。」
拉里憂心忡忡地看著他,這些日子,國王陛下也為了三區的水患變得更加易怒,看起來這真是件煩心事,于是他說︰「我來這里的時候,路過了三區,呃……只是一條很小的支流,但是那里的情況的確非常嚴重。你要小心一點。」
「我會的,」諾曼點點頭,無意識地看向天空,晴朗的天空中,雲朵像羊群一樣飄過,讓這個世界看起來與死亡無關。他重新低下頭︰「轉告艾洛斯,等我從三區回來,再拜訪他。」
「好、好的!」拉里點點頭,目送著這個穿著實習生衣服的少年離開。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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