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克洛再次听到了一個在叫自己的聲音,他轉過身,後面是一片黑暗,其中散布著一點點猩紅色的眼楮,不懷好意地窺伺著他。
艾洛斯推了他一把,湊近他︰「你真的听到有個聲音在叫你嗎?」
對方不設防的靠近,讓撒克洛有些心猿意馬,金色的發絲拂過手背的時候,帶來一種酥、癢的感覺,他下意識地抓住那把頭發。
幸好另一個人的心思不在這個上面,也沒有感覺到頭發被人抓住了,看到對方不回答他的問題,于是他再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
「我覺得是的,」撒克洛嚴肅地說,他甚至都沒听清對方講了什麼,只是手指把玩著手里那束柔軟亮麗的金色頭發。
「好奇怪,你可是有魔神的血統的,對這些魔物的魅惑聲音是免疫的,」艾洛斯奇怪地說,「我可不相信諾曼剛才說的。」
「我也不相信,」另一個人毫無原則地附和道。
艾洛斯白了他一眼,壓根不認為對方懂自己的意思,不過他也看不出什麼問題,只好不再追究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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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曼所說的營地,大的超乎這幾個人的想象力,幾乎可以稱作是小村莊了。房舍雖然簡陋,但是一切都井井有條,甚至連耕牛都有,不過看起來沒有人有種莊稼的打算。
「真厲害,很大的一個光明結界,」艾洛斯坐在樹枝上看向不遠處的那個人類聚居地。那里升騰著裊裊的炊煙與人類的喧鬧,讓這片死氣沉沉的黑暗多了一絲活力。多麼奇怪的事情,這些人類的生命如此短暫和脆弱,但是每到一處地方總能掀起莫名其妙的熱鬧與仇恨。從這個角度來看,人類真是造物主的創作出來的杰作。
「你為什麼呆在這里?」諾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不用回頭看也知道,那個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後,他興致缺缺地說︰「比起那里,我覺得呆在這里比較舒服,啊……怪不得這里聚集了這麼多的魔物。」
諾曼站在那里,低頭看著那個人的側臉。這里沒有風,他的金發懶散地披在肩膀上,亮麗地像是黑暗中的曙光,黑色的斗篷自他的肩側垂落,偶爾露出猩紅的內襯,泄露出些許血腥味。在愈加濃烈的黑暗中,他似乎與周圍的黑暗有種詭異的和諧,卻又傲慢地凌駕于它們之上,就像他就是這片黑暗的主人。
「我听說了馬文的事情,我很抱歉,」諾曼輕聲說,這件事情他是听拉里說的,亞羅在一邊做補充說明。
他之前到皇都,原本的意思是想對抗皇權,但是他都還沒來得及行動,馬文卻奇怪地開始行動了,先是將偽王的事情告訴了亞羅,促使對方從西境趕回來。又告訴艾洛斯,自己下落不明,想要借助精靈的力量,並且許諾下大筆金錢,促使艾洛斯離開皇都,到了這里。
事情到現在已經很明了了,這個馬文應該是在策劃著什麼,而自己的到來,並且帶去的預知夢就是契機。看起來自己在那些宮廷的爭斗上,完全不行。
「多虧你,我才能過上幾天懷念的日子,」艾洛斯忽然偏過頭看向他,「知道嗎,我原先一直想不起這種黑暗來自哪里,但當我看到你的營地,我就明白了,諾曼,這里是魔神的領域。」
「魔……神?」諾曼怔了怔,這個不詳的稱謂讓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理所當然地想起了教廷里那副一片黑暗的畫。他小時候會對著那片黑暗看很久,仿佛自己的靈魂都會被吸進去一樣。
照顧他的人曾經說,以前的教皇封印了魔神的一部分,這幅畫就是。他用盡全力,將魔神的一部分封印在畫里,並且選擇在這里建立了教廷,用光明神神聖系的光明力量,壓制住對方。這個故事一直流傳在祭司們口中,但是對前來參觀教會的人只字不提,就好像那是一個禁忌的話題,也似乎是被外人知道。
自從他接觸光明教會開始,就是關于黑暗之神與魔神的各種傳說。教皇曾經對他說︰「你和我都很幸運,我們出生在一個沒有黑暗之神和魔神的年代,想到魔神之戰,教會里甚至是小孩子都會上戰場去與魔神搏斗,來獻祭自己的信仰,而我們卻只需要給普通人信仰的力量就可以了。」
這里的黑暗如此冰冷與濃厚,血色的月光灑下來,將一些染上血腥氣,就像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噩夢。
「我們該怎麼出去?」諾曼忍不住問,「如果是魔神的話……」
「恐怕沒辦法出去吧,」艾洛斯聳了聳肩,他發現自己跟人類接觸了以後,大部分時間都在擔任說明員的職務,這些知識不是應該由教會里的人傳授嗎?「這是魔神的領域,私有領域這種概念你明白嗎?空氣,水源甚至是灰塵,都是他的所有物。」
「不對,」諾曼反駁道,「那些魔物不是溜出去了嗎?順著水到了外界,我們也應該出去啊。」
艾洛斯像看白痴一樣地看了他一眼︰「真奇怪你的古代史是怎麼學的,魔物對魔神來說,就像是他的一部分,他才不管它們干嘛去,因為無論這些東西去哪里,都是他的一部分,就像……風箏和線,但我們身上沒有線,所以我們無法離開。」
「可是我們的食物不多了,」諾曼說,「我們的救援隊伍到了這里之後,發現了很多人被困在這里,救援物資最多只能再支撐半個月,否則……」
艾洛斯皺皺眉頭︰「可是事實就是這樣,在魔神年代,人類就是這麼生活的,其實你也用不著給他們加個光明結界,因為他們已經被打上私有物的標志了。反正魔神年代,各個魔神劃定領域的時候,人類也頑強地活了下來,我相信他們現在也可以……」
「別開玩笑了!」諾曼打斷他說,「我們怎麼可以在這里一直待下去?我必須要離開這里!」
艾洛斯偏著頭,忽然笑了起來︰「你想離開?為什麼?這里很安全,如果當年不是魔神互相看不順眼,引起了大混亂,也不會輪到光明之神露臉,現在的世界很可能還是這個樣子。」
「那麼你呢?你難道不能出去嗎?」諾曼問。
「我?」艾洛斯聳聳肩,「一般性來說,得到魔神的許可,我就可以穿梭在各個魔神的領域,畢竟我們跟魔神的關系還可以。」
「你……你究竟是什麼?」諾曼問,毫無疑問,他能看出他黑暗的屬性,但是分辨種族這種高難度的技術活,他就無法辦到了。
很驕傲地告訴他,自己是一條龍?還是算了吧,他還打算圖謀教會的財富呢,告訴諾曼的話,他一定會小心提防的!
諾曼看到艾洛斯沒有回答沒有繼續追問,而是說︰「如果你不把我帶回去的話,你怎麼跟馬文拿金幣?」
艾洛斯笑起來,他坐在縴細的樹枝上,無趣地晃晃腳︰「你說的很對,我會帶你離開,但是我不保證是完整的,沒有人能在魔神的領域里帶走任何東西,你要真想離開,我建議你留下一部分的靈魂。你擁有這片大陸上最純淨的血統,諾曼,你知道你身體里有光明之神的血脈吧?」
諾曼听到這里,露出一臉嘲諷︰「是嗎?你覺得光明之神的血統有這麼昂貴嗎?」
「至少對魔神來說,這是挺不錯的,」艾洛斯輕聲說,「他們喜歡吞噬一切力量,無所謂光明與黑暗。」
他仰起頭,看向陰沉的天空,紅色的月光被黑暗遮遮掩掩,透著一股妖異之氣。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如此懷念過去,天空是如此憂郁,空氣中充滿了魔神的黑暗力量,他們如此強大與孤獨,站在這片大陸最強的制高點。
只可惜,現在魔神的年代一去不返,而這里的這個魔神,沒準是和撒克洛一樣的半吊子。
「一部分靈魂是什麼意思?」諾曼又問。
「隨便你,可以是痛苦的,或者後悔的那一部分負面情感,這樣你永遠是一個快樂的人了,」艾洛斯建議說,「不過,你有時候依然會感覺到這一部分,比如午夜夢回的時候,會感到空虛與難過,因為從那一刻開始,你不是一個完整的人了,你的靈魂被獻祭,被拿走了一部分,即使那可能是你最壞最難過,最希望他消失的一部分。」
諾曼沉默了許久,那雙栗色的眼楮映著血紅色的月亮︰「也許我會選擇另一部分,快樂與幸福的那一部分。」
艾洛斯困惑地偏偏頭︰「噢,你的選擇跟別人不太一樣噢。」
「因為那是我活下去的力量,它讓我知道該去做些什麼,」諾曼輕聲說,「也許這樣意味著之後的人生,我大概會再也快樂不起來了。」
艾洛斯看向他,這個年輕人有著有與他年紀不相符的憂郁與沉重,他一直以為他應該是一切的中心,因為他是這片大陸上,光明之神留下的血脈,他理所當然會受到最好的待遇,就像國王一樣,因為血脈而尊貴。
「這是你的選擇,」艾洛斯站起來說,「有人以快樂為人生目標,有人以痛苦為力量源泉,很顯然,你是後者。」
「那這些人呢?」諾曼猶豫地問,「他們無法離開嗎?」
「我沒辦法帶這麼多人出去,行行好吧,諾曼大人,」艾洛斯苦笑著站起來,輕松地躍下這棵高樹的樹枝,「我的力量也是有限的啊。」
諾曼一個人站在樹枝上,看著那根剛才艾洛斯所在的樹枝,它在那里輕輕顫動,他抬頭看向遠方,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