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如圍城,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城里的人想沖出來。這是錢鐘書先生在《圍城》里說的。
不僅婚姻,萬事皆如此。比如對于魏四之丐幫。天下乞丐無不想入丐幫,因為那是組織,那是靠山。可當你真成為丐幫弟子,你就會產生後悔。魏四就有些後悔,沒想到討飯還有這麼多麻煩事。
首先,你只能在劃分給你的那一點點區域行乞。另外,你每月得向你的上級,也就是香主或堂主,上繳一定金額的保護費。若未完成,對不起,你將被趕走。
魏四本以為那間關帝廟便是棲身之地,誰知僅負責此地的四條堂香主那一干親信才有資格。至于其他人,都是自己尋的牆角、橋洞那些稍能遮風避雨的地方。
廊房四條乃今之天下最繁華之地,保護費當然不會少。已過去七天,魏四幾人所得到的施舍只有一百余文,離需上繳的數額十兩相差甚遠。
魏四萌生退出丐幫之意,費千金四人舉雙手贊同。昨r 費千金因為追著個富商討賞,越過了界限,竟遭到那幫丐幫弟子毆打,搶走了賞錢,怒氣未消。
「可是我們能到哪去呢?」劉應選問。
魏四無從應答,只好嘆著氣道︰「先暫時這樣吧。」
一月期滿,四條堂香主洪七通來到橋下魏四面前,將手一攤。
魏四示意劉應選舀出所有,總共不到二兩。
「就這麼多?之前老蔡他們負責這塊時可從未少過十兩。」洪七通不y n不陽地道,接過。
魏四忙解釋︰「我們對這帶還不熟悉,相信這個月會好些。」
洪七通y n笑道︰「沒有這個月了,從明天開始你們就不再是我丐幫弟子,若發現仍在此處乞討,休怪我們心狠。」
本就想離開的魏四他們並未提出異議。
「為什麼趕他們走?」走過來自入幫那r 後便未再見到的喬子峰。
「喬長老不是去膠東了嗎?」洪七通未表現出應有的恭敬,大聲問道。
喬子峰雙目一瞪道︰「洪七通,我還是九袋長老,你不要目無尊長。」
「九袋長老又如何,壞了規矩就要被懲罰。」又走來位身穿錦衣,靴子 亮,身材修長,相貌俊秀的人。
喬子峰對這人顯然有氣,道︰「壞了什麼規矩?這魏四是我引薦進丐幫,難道一點面子也不給嗎?」
那人冷笑道︰「喬長老跟隨幫主快四十年了吧,幫主給你面子了嗎?若給你面子,怎會因為少獻五十兩,便被驅逐到膠東?」
喬子峰面紅耳赤。前r ,在丐幫的高層會議中,喬子峰被排擠到偏遠的膠東,索幫主喜愛的梁達明成功接管西城。五十兩只是借口而已,誰的心中都清楚。
「在我們丐幫,面子是次要的,規矩才是第一位的。」那人繼續道,「喬長老,難道不了解索幫主的脾氣嗎?」
在他的步步緊問下,喬子峰無語對答。魏四忙出來打圓場︰「喬長老,是魏四無能,未完成任務,自當被驅逐。明r 起,我們便不在此處行乞。」
「倒識實務。七通,帶我去別處看看。」那人高傲地轉身帶洪七通離去。
「他也是九袋長老?」魏四不解地問。
喬子峰搖頭苦笑不已,「是的,他是四大長老之一的梁達明,以後西城歸他打理。」
費千金嘟囔道︰「他哪象個乞丐嘛。」
「他是淨衣派的。」喬子峰道。
魏四笑道︰「管他淨衣污衣,我們已不是丐幫弟子。喬長老,還要多謝你的厚愛。」
喬子峰仍在搖頭,「以我多年的眼光,小兄弟非尋常人物,必成大事。只可惜明r 我便要去膠東,恐難再見面。」
從剛才梁達明的話中,魏四已猜出喬子峰因為獻的銀兩不夠標準,被趕到膠東,安慰道︰「山不轉水轉,喬長老必會在膠東開創新的局面。」
喬子峰搖頭不止,「恐怕難哪。魏四兄弟,告辭。」說完身影一晃,消失在夜s 中。
功夫不低哪。魏四心想。
「我們去哪呢?」那四人望著魏四。
其實魏四一直在想著出路,並已有方向,笑道︰「走,城外去。」
劉應選吞吞吐吐地道︰「要不咱們還是回廣寧門吧,總比城外強呀。」
費千金先搖頭,「不回,多沒面子。我贊成魏四哥的。」
「心若在,夢就在,只不過從頭再來!」魏四已高歌著大踏步向南而去。夜風陣陣,帶來涼爽,似消除了整個夏的焦灼。
永定門外寬敞的官道上,來往的車馬川流不息。向南五里處路旁有幾家商鋪客棧酒肆,有不少路人駐足。再往前,眼楮讓人一亮,有家兩層樓的茶舍,大門處是間小廳,上掛金匾書寫四字「衍香茶廳」,竟是前正德皇帝所書。穿過小廊,瞬間開朗,內人聲鼎沸,熱鬧異常。這間茶亭很有名,據說當年此處只有這一間小廳,正德皇帝貪玩出城來到,突發奇想,親自設計,在廳後建了這家茶館,並題店名。
現在這家茶館的主人是誰,尚不得知,但想必月兌不開皇家這層關系。這些年來,此處已大有發展,不僅飲茶,飲酒進食皆可。南來北往的行人都要在里面小坐才覺舒暢,特別是友人離京,更要在此把酒相送,互訴衷腸。
「為何此處無乞討的人呢?」魏四自言自語。
劉應選答道︰「都是路人,身上不會帶太多銀兩。有錢人不論出京或入京,身邊前涌後陪的人數眾多,根本無法近前。」
魏四指著「衍香茶亭」,「此處應可。」
「不可,不可。」劉應選搖頭,「這個老板可是皇家的人,別說我們這些尋常乞丐,連丐幫弟子近前,都將被驅趕。」
魏四問道︰「那二兩銀子還在不?」
劉應選指指懷中,笑道︰「藏得好著呢。」他們本討到四兩銀子,魏四考慮到反正不夠十兩,便只獻出二兩。
「走,進去大吃一頓。」魏四揮手道。
費千金和小馬、小虎興奮地直叫,引來行人目光。
劉應選猶豫下道︰「進去可能就剩不下了,听說里面的酒菜很貴呢。」
費千金道︰「沒有再乞討唄,今r 吃個痛快再說。」
亭子前的空地上停了許多馬車,,左側不遠有馬廄,專供客人拴馬。走過亭子,是個約十米的走廊,竟有幾位挎刀護衛。望見魏四幾人乞丐模樣,攔住道︰「不準進去。」
魏四一甩頭,劉應選從懷中掏出那二兩銀子,道︰「我們有銀子。」
「還有嗎?」那護衛不屑地問。
劉應選搖頭。
護衛向一側努嘴道,「看見上面寫的嗎?」
魏四已望去,是個碑文,碑文是正德皇帝親自撰寫,親自制定的茶舍規矩,里面有一條「衣衫不整者,不可入內」。
魏四幾人無奈退出。
「魏四哥,怎麼辦?」坐到廳外地上,費千金四人的目光齊聚魏四。
「不許坐這,滾遠點。」那個護衛跟出來驅趕。
魏四怒道︰「這里又沒寫衣衫不整者不可坐,為何不能坐?」
那護衛右手握向刀柄,便要拔刀,過來另一位護衛,道︰「劉西,怎麼回事?」
「這幫不識好歹的乞丐,待我收拾他們。」這個劉西很憤怒。
那護衛忙攔住他,然後對魏四五人喊道︰「還不快走,他拔出刀後,你們就得爬出去了。」
見這情形,魏四幾人只好走遠,到了官道旁。
「張峰。」見魏四他們被嚇跑,劉西向另一個護衛翹起大拇指。
那張峰笑著搖頭道︰「又不是第一次。」一般來說,他們都是這樣一個唱白臉,另個唱紅臉,兵不血刃地把乞丐趕跑的。
「狗眼看人低!」費千金罵道。
這時過來位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矮胖苦行僧,披頭散發,卻不帶象征頭陀的頭箍,約莫四十左右。听到這句,駐足笑道︰「狗眼看人低,人眼看狗低。同為世間眼,高低在我心。」
魏四听後,頓了下,笑道︰「大師所說極是,人觀狗需俯視之,自然也是低。」
苦行僧凝視魏四,立刻神s 大變。他印堂發黑,卻黑得濯濯耀眼,與常人如此不同。不由問道︰「生死僅一線,施主怎會在線上游離?」
魏四慘淡一笑,「一言難盡。」
「哈哈,不言也罷。」他大笑後又凝視魏四許久,嘆道︰「靈魂所在非軀殼,軀殼之外游靈魂。如此之存在形態,施主是本僧見過的第一人。」
又是一高人。魏四不願傾吐自己的奇特遭遇,忙打岔道︰「在下肅寧魏四,敢問大師法號?」
「哈哈,行法方有號,本僧不行法,故無號。」苦行僧大笑答道。
「不知大師不行法,行甚呢?」
「夢。行山水迤邐的夢,行人間苦難的夢,行明r 飄渺的夢。」苦行僧的笑容坦蕩清澈,猶如未入世的嬰兒。
魏四幾人听得入迷,忘記發問。
苦行僧笑道︰「本僧無法號,卻有姓名孟小夢,來世間行一小夢而已。」
「孟大師。」魏四忙恭敬行禮。
孟小夢很鄭重地道︰「我非大師,請喊我姓名。」
費千金幾人哄笑著喊道︰「孟小夢。」
魏四忙用目光制止,誰知孟小夢爽氣點頭答應︰「很好。」然後指著衍香茶亭,笑著邀請︰「要不咱們去大吃一頓來慶賀我們的相識?」
「穿破衣服是進不去的。」劉應選提醒道。
「記得二十年前我到此地,衣衫比這時還要破爛,不是都進去了嗎?」孟小夢笑問。
費千金道︰「也許規矩改了吧。」
「非也,是人心不同。」孟小夢笑道,「跟我走。」
魏四等人半信半疑地跟著這位衣衫比他們還破爛的苦行僧再一次走向衍香茶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