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桐和往日一樣,在院中的梧桐樹下練琴直到黃昏。
見日頭低過了院牆,疏桐起身準備收琴,卻剛站起身來,便听得幾片掌聲從院門處傳來。
疏桐抬頭看去,便見一名灰袍男子手抱琴匣,與王墨並肩立在院門口。
王墨贊道︰「桐兒果然頗具天賦,這才幾日就彈得這麼好了。」
「難怪子夜不惜重金買下這琴,原來是為博紅顏一笑。」那名灰袍男子一臉恍然大悟。
疏桐不知來者何人,只是朝門口的兩人屈膝頷首施了一禮。
「桓先生,我家桐兒不會委屈了這琴吧?」王墨側身笑問。
那名姓桓的男子則面露詫異︰「夫人學琴真的才幾日?」
「確實如此。」王墨點頭之後,朝疏桐招手道︰「桐兒,過來。」
疏桐放下「秋宵」,幾步走上前去︰「見過桓先生。」
「桓秀見過夫人。」
丫鬟被人誤為夫人,是犯上僭越之事,前幾次在外面疏桐沒有辯解,今日可是在王家宅院中,疏桐不由得開口辯道︰「其實我……」
「桐兒,桓先生也是我大晉聞名已久的琴師,他的祖上是東漢有名的琴師桓譚……」王墨打斷了疏桐的辯解,轉而介紹起桓秀的家世。♀
這邊桓秀听得連連搖頭︰「子夜休要再說,羞煞我也。若非家道衰微,我也不會變賣了祖父深愛的‘焦尾’應急。」
「桓先生放心,我不是奪人所愛之徒,此舉也不過是為滿足桐兒想見見‘焦尾’的心念,待桓先生度過難關後,我願意等價再行交換。」
「子夜此話當真?」桓秀一臉驚喜。
王墨鄭重點頭︰「當真。」
桓秀便松了一口氣,轉而將懷中琴匣遞給疏桐道︰「舍不得送出此琴,我竟一路跟著子夜來了府上,讓夫人見笑了。」
先前的話被王墨打斷,疏桐明白王墨不想讓桓秀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個丫鬟,此刻她便只是抬手接琴,含笑不語。
「有勞夫人代為照顧。」桓秀交過琴,躬身一禮,面上表情鄭重,宛如他遞給疏桐的是自家的孩子一般。
目睹桓秀的舉止,疏桐覺得手中琴匣有些沉重,不覺道︰「桓先生愛琴如此,疏桐必會小心珍惜。」
一旁的王墨道︰「桓先生要不听桐兒用‘焦尾’彈奏一曲?」
疏桐頓時面露尷尬︰「疏桐琴技尚且粗陋,只怕辱沒了‘焦尾’的音色。能否待改日練得熟悉一點了,再奏與桓先生听?」
「桐兒說得也有道理。」王墨看向疏桐的目光亮了一下,隨即他轉向桓秀道︰「一個半月後,桐兒與人約在芳蘭渚賭琴,桓先生若是有興致,能否來充任裁判?」
桓秀聞言一怔︰「芳蘭渚在何處?」
「離城八里的一處江心小島。小島對面青山排闥,四面洛河流深,島上臨水築軒,視野開闊,非常適合聆音品茗……」王墨將那尚未成形的地方描述得十分誘人。
「以前怎麼從未听說過此處?」桓秀略感詫異。
王墨笑道︰「我也還沒去過。不過優渥公子石拓選下的地方,想必不錯。」
桓秀怔道︰「石拓也去當裁判?」
「不瞞桓先生,與桐兒賭琴的,正是石拓石公子。」
桓秀一臉驚訝︰「夫人竟是要與石公子賭琴?!」
「此中緣由說來話長,莫若我們進屋沏了茶水慢慢聊?」
桓秀轉頭看看越發沉暗的天色,搖頭道︰「今日天色已晚,家小還在等我,我改日再與子夜長談吧。」
「既是如此,那我送送桓先生。」王墨抬臂將桓秀引向院外。
目送兩人走出院門,王墨替桓秀拉開車門,恭送他上車。桓秀上車後拱手致謝,王墨一邊還禮一邊道︰「對了,阮瞻阮先生也會去充任裁判。」
「啊!千里也要去?看來這場賭琴還真不能錯過了。」桓秀一臉向往道。
王墨點頭道︰「那我到時派人來接桓先生同行。」
淡淡夕光下,王墨負手而立,余暉在他青灰的衣袍上鍍了層金茫,將他一雙深黑的眼眸映照得光彩熠熠。
遠遠望著這道高頎秀儀的身影,疏桐心底有些惶恐︰不過是三言兩語,他就把石拓、阮瞻、桓秀這些琴界翹楚給圈在一起了,讓那個听來夢話般荒誕的賭琴,變得越發的真實了。這樣的王墨,不是自己熟識的那個王墨,自己一點兒也看不透他。
「桐兒抱著不累麼?」送走桓秀,王墨回身見疏桐抱著「焦尾」愣怔而立,不由便搖頭笑道。
疏桐卻忍不住道︰「公子每日作戲不累麼?」
聞言,王墨竟是一怔,隨即便失聲笑開︰「難得桐兒這般懂我,過來替我揉揉肩吧。」
說罷,也不管疏桐是何臉色,王墨徑直走到樹下的石桌前坐下。
疏桐正想找了借口拒絕,卻見阿榮提著浣衣院的竹籃走到了院門口。疏桐便走上前去,將懷中的琴匣擱在石桌上,轉身替王墨揉起肩頭來。
卻只揉了兩下,雙手便被王墨握住。疏桐心下一緊,頓時後悔起來。
王墨將疏桐的手拉至面前,待看清她左手拇指側沿的淤青和右手食指中指上的水泡後,他竟拉近了朝她的手指輕輕吹了口氣。疏桐指尖一涼,慌忙將手抽了回去。
「手指傷成這樣,為何不告訴我?」王墨轉身皺眉問道。
疏桐看他這般鄭重的神情,只覺得有些好笑。小時練琴也是這般,羅琴師說過,非得要指尖磨出了薄繭,手指和琴弦才會和諧共處。王墨也是學過琴的,豈會不知這一點?他這也是要演給阿榮看吧?
想著要配合他演戲,疏桐含笑嬌噌道︰「奴婢也是怕公子看了心疼。」
果然,這句話讓剛剛走進院子的阿榮听得一個激靈。她詫異轉首看向疏桐,便正好瞧見王墨拉起疏桐的手,湊到唇下**親吻。這幕場景讓她看得臉紅,她當即提了籃子快步走開。
見阿榮走開,疏桐面紅耳赤的將手再次抽回來︰「公子也不用演得這般投入吧?」
「假戲真做。」王墨垂眸看著疏桐,眼眸深黑一片,疏桐正覺得他這表情有些不合時宜的鄭重,便又听他補充道︰「才能打動人。」
疏桐頓覺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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