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這條的暗道,無法與王愷書房下的那條相比,既沒有鋯石白玉的豪華裝點,也沒有迷宮式的曲折布局,不過百來步的樣子便到了盡頭。♀
走出暗道,便進了一間令疏桐感覺熟悉的屋子。
屋子東西不過二十步,南北不過十五步,里面的陳設布置是一間書房的模樣。三面靠牆而立的梨木書架上,堆滿了各種竹卷和書冊,臨窗一面擱著一張梨木書桌。推開木窗,外面正對著那堵山牆的背面,牆體上枯黃的藤葛一直垂到了窗欞下。
這個地方,自己絕對沒有來過,為何卻有種熟悉的感覺?
疏桐擱下手里的風燈,走到書架前,隨手取下一卷竹軸打開,卻是一冊《尚書》,再打開一卷乃是《中庸》。這些書目,看來起到有些像父親書房里的書。
疏桐走了幾步,又從書架上取了一本線裝冊,翻開扉頁她便吃了一驚︰在「千字文」的書冊名下,赫然畫著一個眉眼彎彎的笑臉女圭女圭。稚拙童貞的筆跡,泛黃褪色的墨汁,令疏桐的腦海倏忽閃回一個畫面。
——「舒兒,這嶄新的《千字文3》,你怎麼就在上面亂畫?!」
——「爹爹,我在寫自己的名字啊。」
——「你畫的這,這也算名字?」
——「爹爹說女兒的名字就是舒暢開心的意思,這個笑眯眯的女圭女圭就是開心的樣子啊……」
慢慢合上手中的《千字文》,再打量書房時,疏桐眼楮便蒙上了一層水霧︰牆角掛著的分明是父親和她一起手糊的紙鳶。書桌上擱著的,是七夕節母親送她的磨合羅,甚至還有她和喜鵲裝蛐蛐用過的小竹籠……
滅門那一日,王愷帶著朝廷的軍隊來抄家,家中的一應物資都被罰入了國庫。為何在這邙山僻嶺的宅子中,竟還存有這麼多家中的物件?
王愷利用職務之便,假借抄家的聖旨奪取自己家里的財物很正常,可他為何要搬運這些不值錢的東西來這荒山野嶺。還藏在暗道密室之中?!
——「這幅畫我尋訪已久,今日才終于得手。雖說只得了半壁屏風,可難得正好是有典故的這一半……」
回想起王愷那日的話,疏桐不免一怔。若說這幢宅子是王愷的家產,這半幅《嬌娥采梅圖》首先便解釋不過去。單從這幅屏風來推斷,這幢宅子不僅不是王愷的,而且這宅子的主人還將半幅連贗品都算不上的屏風畫賣給了王愷!
可若說這宅子不是王愷的。王墨又怎會將自己軟禁在這里?難道宅子是王墨的私產?可作為兒子,他怎會用一幅假畫去騙自己父親的錢?!
疏桐再次打量書房後,靠窗那面牆壁一側貼著的一幅用朱墨標注過的地圖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走上前去,發現這是父親以前書房里那幅大晉山河圖的一部分,而朱墨標注的線路,經隴山山脈穿出玉門關,過敦煌、樓蘭、若羌、且末等西域諸國。一路直達昆侖山北麓的于闐,最後在于闐、莎車和龜茲國之間畫了一個圓圈。
這條線路疏桐並不陌生,小時候母親在給她講述大漢西域使者張騫的傳奇故事時,她便認得了這條連接西域諸國與中原的商貿之路。
父親母親的一生,都與這條進入西域的路分割不開。他們熱衷于西域與中原文化的交融,游歷西域數年,耗費心血翻譯了諸多西域文史,為大晉國編纂出了完整的《西域志》,卻最終因莫須有的罪名而憾恨九泉。
地圖上那道朱紅的墨跡,令疏桐想起了滅門那日的鮮血。她的手指撫過那道紅色的印記,陷入沉思。
這些年來,她從各種途徑確證了王愷就是在朝堂上舉報陷構父親的人,可她卻不知道樂觀開朗與人為善的父親,究竟是何處得罪了他,會讓他如此痛下殺手。
——「那‘絕響’,真的在石家?!」
——「枉我煞費苦心的找了這麼多年,竟還是被他奪去了……」
腦海中倏忽跳出王愷那日在寶鼎閣與成都王司馬穎的對話。疏桐心下一驚︰如果一定要尋找父親冤案與王愷之間的聯系,唯一能扯得上關系的就是那張古琴「絕響」!
「絕響」是一位西域友人送給父親的,父親因琴坐實了通敵叛國之罪,滿門被誅家產罰沒後。父親書房里的東西竟如此完整的被人搬來了這荒山僻嶺之中,而地圖上圈注的位置又正是西域……
看著這滿室整理得井井有條的舊物,疏桐忽然有些錯覺︰收集這些物件的人,莫非是想在父親的書房中尋找什麼?
地圖上那個朱紅的圓圈,猶如在暗示著疏桐什麼。可在她有限的線索和信息中,她卻怎麼也梳理不清這里面的關系。
「 ——」
疏桐尚在冥思苦想,一陣急促的拍門聲便從中庭那邊隱約傳來。心下一驚,疏桐急急拎了風燈穿過暗道返回上房。
滅了風燈,還原了屏風,疏桐又取下發帶弄亂了頭發,理散了衣襟,這才惺忪著眼眸去打開了房門。見七兒詫異的往房內張望,疏桐揉著眼楮打著呵欠道︰「七兒妹妹,你敲門這麼急,出什麼事兒了?」
七兒一愣,隨即抬手指了指天。疏桐恍然大悟︰「午時?哦,是午飯做好了?」
七兒點了點頭。
疏桐笑道︰「這一覺睡得太沉,不覺就到午時了。辛苦七兒妹妹了,我梳洗了馬上過來。」
進房間更衣時,疏桐瞥見了露台上那張「秋宵」,倏忽聯想到了「絕響」。
為奪取「絕響」,王墨讓她跟著阮瞻學琴。可在煞費苦心奪得「絕響」後,那張琴卻又回到了石拓手里。
——「公子是想偷梁換柱?」
——「我的人品,在桐兒眼里就是這般不堪?」
——「公子總不會告訴奴婢說,你設下這麼多計謀取得‘絕響’,就只是拿回家去觀賞一夜吧?」
——「自然不是。我會好好研究一夜。」
芳蘭渚那夜臨別前的對話,引起了疏桐的警覺。
王愷和王墨父子都不是熱愛音律之人,奪取「絕響」本就令她生疑,而王墨所謂的「研究一夜」,是什麼意思?
在芳蘭渚斗琴之前,自己每日去紫藤院學琴,王墨則去大音坊跟著宋述學習斫琴。斗琴結束之後,他卻一次也沒去過大音坊了。對王墨這種連替病人診治都覺得浪費時間的人,這一點令人十分奇怪。
一直到用完午餐,疏桐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3《千字文》,今人考據為南朝人周興嗣整理編撰,離小說設定的西晉大約晚了一百多年。為方便寫作,作者臆斷在周興嗣編撰前,已經有些片段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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