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桐睜開眼眸,望見眼前猶如隔著一道水幕的王墨,疑惑道︰「公子?」
「嗯,是我。」
疏桐愣愣怔住,清幽沉郁的衣香,溫熱舒適的懷抱,這分明不是夢中。她再次仰首,待看清眼前這張清俊的臉龐,頓時羞紅了臉。
「桐兒夢見什麼了?」
疏桐垂眸道︰「沒什麼。」
王墨笑道︰「可是桐兒一直在喚我。」
回想先前的夢境,疏桐唯恐王墨想歪了,便如實將自己的夢說了出來。只是,在描述刺殺那一幕時,她說是自己「失手」誤傷了王墨。
「那把銀刀,是插在這個位置麼?」王墨反手指著自己腰部右後側。
疏桐一臉愕然︰「公,公子如何知道?」
「你我夫妻同心,自然心有靈犀。」
疏桐望著王墨,如陷夢中。
「此事,我早就不介意了。桐兒不必一直放在心上。」王墨站起身來,「你兩日未曾進食了,我去讓掌櫃娘子替你熬些米粥來。」
看王墨離開客房,疏桐愣愣發怔︰早就不介意了,這是什麼意思?說得自己好像真的刺過他一刀一般……
在客棧里養了幾日,疏桐覺得有些奇怪,自從服過那三劑苦澀惡心的藥汁後,她覺得自己像是重新活過來了一般,身體一日比一日清爽利落。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要催促王墨啟程,想去看看真正的塞外風光了。
在這日用早餐的時候,疏桐便開口問道︰「公子,我們什麼時候啟程?」
「隨時都可以。」
「若不是我亂踫花草,也不至于耽誤大家這幾日的行程。」想起那日在月牙泉邊的事,疏桐有些歉然。
王墨道︰「沒有耽誤大家,車隊早就走了。」
疏桐一怔︰「他們先走了?」
「孫青帶著車隊送藥材去伊吾了。這往後的路,就是我們兩人同行了。」
「我們晚走幾日,還追得上他們麼?」
「我們不用追去伊吾,直接取中道去龜茲。」
「公子不是要去伊吾的新館查看麼?」
「原本是打算去看看的,可算來這千余里的路途,往來也頗為勞累,還是以後再去。」頓了頓,王墨又道,「張掖和敦煌的新館,我都親自過問過了,在建館方面,孫青也通曉了關鍵,有他守著我很放心。」
從敦煌到龜茲,還有三千多里路,要穿越西北的堿灘和荒漠,在這樣漫長的旅途和嚴苛的環境中,就自己與他同行?疏桐心下有些忐忑。
車隊離開後,只留下了「大黃」和「小黃」。待疏桐換了騎行的緊身衣袍,與王墨收拾了包裹出門時,她才發現此刻住的客棧,並不是先前入城時住的那家大客棧。
「公子,我們什麼時候換的客棧?」
「你昏睡不醒時。」
看著自己一身輕敏的男裝打扮,疏桐突然明白︰調換客棧,易裝出行,是王墨想用車隊引開那些一路尾隨跟蹤的眼線!
晨曦初起,敦煌西城門隱在高大門樓的暗影之中,兩匹矯健的駿馬輕敏馳過,迤邐留下兩道長長的煙帶。
守城的兵士看著馬匹上一青一白兩道飄逸俊美的身影,無不嘖嘖贊嘆︰馬俊,人更俊,賞心悅目!
天地廣漠,沙海無垠,駿馬飛馳其上,風掀衣袂,獵獵而響。疏桐越發深刻的理解了父母當年游歷西域時的所感所思。
兩人快馬急行一日,在日落前找了處避風的山窪歇息。
這處山窪很多年前想必曾有清泉流過,沿著干涸的河道,長滿了胡楊樹。水源枯竭後,胡楊林也相繼死亡,留下的枯枝斷木,遒勁參差,宛如白生生的獸骨零散在沙海之中,讓這一片窪地顯得格外荒涼。
王墨在樹樁上栓好馬匹,將水囊取下遞給疏桐道︰「跑了一整日,也沒見著有村落人跡。你先歇著,我去拾些木頭來,夜里就在這里將就一下。」
疏桐回頭看了看四周,除了一只落在胡楊枝頂的烏鴉,再無其他活物,便覺得此處有些說不出的異樣。
喝了水,疏桐將水囊掛回馬背,起身跟王墨一道撿拾起斷木來。
有風自遠處刮過,沙山上揚起一層金黃細密的煙塵,很快四周便響起了「簌簌簌」的鳴沙聲。
「公子,你听!」疏桐直身驚道。
王墨亦站直身來,側耳傾听片刻,只覺金戈鐵馬之聲,颯颯而來,不覺便勾起了唇角︰「桐兒,這是沙鳴之聲。如此氣勢,堪比王寺村後山落日嶺的松濤了。」
原來只是沙鳴聲。疏桐松了口氣。
收撿了一堆枯木後,太陽便斜過了四面的沙山。血色的天空,金紅的沙丘,鬼魅的暗影,色彩在變幻中凝聚加深,越發絢爛迷離。
沙山投下的陰影,朝著兩人歇息的地方,一寸寸爬行過來。黑夜即將來臨,四面的空氣漸漸清涼起來。
王墨從馬背上卸下包裹物資,又點燃了篝火,用鐵架吊著一只不過五六寸口徑的小銅壺燒水。
听著壺里「吱吱」的水聲,看著壺口徐徐升騰的水霧,疏桐道︰「這一路很少看見水源,公子這般滾沸煮水,浪費了。」
「吃了一日的干糧,再不喝點兒熱茶,腸胃只怕受不了。至于水源,這一路權叔都替我做了標記,應該不難找到。」
王墨從密閉的竹筒中取了一撮茶葉沏進壺中。待滾沸的銅壺在沙地上溫涼片刻,他又從包裹中取出了兩只翠碧的小茶盞,拎壺斟了茶,遞給疏桐。
端著一盞碧瑩瑩的熱茶,看著眼前這個在沙漠里還講究喝茶的男人,疏桐無奈搖了搖頭。
王墨喝了幾口熱茶,愜意的仰躺在身後的沙丘上,感嘆道︰「此時此刻,若有琴曲佐茶,只怕神仙也得羨慕了。」
疏桐回頭瞥一眼擱在身後的琴匣,心里還在尋思什麼曲子才配得起這天高地曠的場景,耳畔便突然滾過一串低沉厚重的琴音。
難道自己出現幻听了?這分明是《廣陵止息》的散板!
疏桐詫異看向王墨,王墨抬手指了指了對面的沙丘︰「有個不知死活的人跟來了。」
疏桐順著王墨手指的方向望去,頓時驚詫不已。
金色的沙山之上,一襲清絕的白衣正合著裊裊的琴音在晚風中飛揚。那般優雅,那般出塵,除了名盛京師的優渥公子,還能是誰?!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