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了石拓的邀約後,王墨讓石拓和蕭白先去篝火營地,他帶著疏桐去胡楊林窪地牽馬——
一路走下沙山,除了腳步落在沙地上的「簌簌」聲,再無其他聲響。
這樣的安靜,令疏桐有些不安。
曾經多少次,她只要一提到石拓,王墨便怒意難遏。而今夜的事,疏桐也覺得有些過分了。石拓居然當著他的面,與自己合奏了《鳳求凰》。
王墨並不喜愛音律,他也未必听過《鳳求凰》這首曲子。但蕭白後來說出的那些話,對王墨而言,卻是一次真真正正的羞辱。以他的性情,不知道又會給自己怎樣的處罰?
懷著忐忑,疏桐辯解道︰「公子,我不知道那首曲子……」
王墨卻似沒听見她的話,只埋首朝栓馬的那道木樁走去。
「石公子他說‘絕響’的七個軫子里分別藏著一張羊皮卷,拼合起來就是西夜皇宮的地圖。」猶豫再三,疏桐覺得自己交代一點從石拓那里得到的信息,或許有助化解他的怒氣。
王墨驀地停住了腳步。
見自己的話有些效果,疏桐忙急步追上前去︰「公子,奴婢可以設法幫你奪得那張地圖。」
王墨轉回身來,抿唇看著疏桐,直看得疏桐心底發慌,他才突然抬手,一把將她擁進懷里︰「桐兒,對不起。」
疏桐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墨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是男人之間的事情,本就不該讓你出面。是我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疏桐詫異看向王墨,他微微垂首,隱于長睫之下的眼眸,深黑無邊。難以窺測。
「比起家宅間那些雞毛蒜皮的勾心斗角,男人之間的事情太過骯髒齷蹉,我不該將你卷進來。今日之事。我該用男人的方式解決……」
王墨說話的神態、語氣,乃至他說出的話語。不同往日,十分陌生。這樣的王墨,令疏桐感覺有些惶恐。
——「若有下一次,石拓他定然尸骨無存!」
疏桐腦海里倏忽蹦出這句話。她的心猛然一揪︰他所謂的「解決」,是要對石拓下手?難怪他會爽口答應石拓先前的邀請!
顧不得多想,疏桐當即道︰「石公子他沒有別的意思,求你放過他……」
「為何要放過?」
疏桐急急辯解道︰「石公子選那只曲子。只是因為我許久不曾練琴,而那首曲子是合奏曲譜中最為簡單的一首。」
「你以為我要殺了石拓?」王墨再次打斷疏桐的話。
他說的不是這個意思麼?!
疏桐不免愣怔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關于尋寶的事,桐兒以後都不必插手了。」
「那公子不會對石公子他……」
王墨皺了皺眉,打斷道︰「石家欠我……的。我已經索回了。唔,也許還取得有些太過。就讓他與我們一起尋寶,算是對他的一點補償吧。」
雖然不明白王墨所謂的「欠」和「索回」是什麼意思,疏桐卻听明白王墨不會對石拓下手。這點讓她懸著的心,頓時安穩了許多。
王墨和疏桐牽了馬匹走回篝火營地。保鏢們忙著在火堆四周搭建防沙的帳篷,石拓和蕭白兩人則守著火堆,就著兩壇陳釀暢所欲言。
王墨走上前去,提了酒壇自取酒碗滿斟一碗,對兩人道︰「今日趕路太累。我們就不陪二位敘談了,這碗酒算是我和師弟的小小歉意。」
說罷,王墨仰首飲盡,將空碗呈給兩人看。
蕭白哈哈一笑︰「王公子好酒量啊。」
石拓瞥了疏桐一眼,隨即道︰「兩位既是累了,就先去我帳篷里休息吧。」
「多謝展延兄分享寢臥之所。」王墨擱下酒碗拱手一揖,隨即便帶了疏桐向石拓的主帳。
進了帳篷,疏桐才知曉石拓「優渥公子」的名號不是白來的。
帳篷中氈毯鋪地,錦墊包壁,一應的坐臥用物都是用極品雲錦裁制。除了沒有陳設竹木家具外,這間用金線雲紗間隔出了臥室與客房的奢華帳篷,與中原的豪宅華室幾無區別。帳篷頂端的琉璃燈罩中,一枚鵝蛋大小的夜明珠熠熠生輝,珠光投在雲錦的帛面和雲紗的金線上,整個室內便燙金流銀,一片金碧輝煌。
難怪他要帶那麼多的保鏢和駱駝,就他這帳篷里的物件,只怕也得六七頭駱駝來負載了吧?疏桐暗暗感嘆。
進了帳篷,王墨便徑自往雲紗隔簾後的床榻走去。對,是床榻沒錯。雖然沒有竹木榻具,但石拓那些能干的保鏢,夯實沙土堆壘出了一張高度和尋常榻具相等的「沙榻」,再鋪上厚厚的氈毯、錦墊、床褥,和真正的床毫無二致。
疏桐在紗簾前停步道︰「公子,我住外間吧?」
王墨回頭道︰「就算穿了男裝,你也是個女人,怎能與其他男子同室而居?」
「我們前來借宿,卻住了主人的內室,好像有點……」
「桐兒放心,他們聊得那般投機,說不定就通宵達旦了,未必還要進帳篷來住宿。」
疏桐將信將疑,王墨卻已兀自寬解了外袍,躺上了石拓那張柔軟舒適的大床。
見疏桐立在床前半晌不動,王墨側身道︰「桐兒莫不是在等為夫來抱你上床?」
這種事,王墨鐵定是做得出來的,疏桐毫不懷疑。她雖往床前走了兩步,心下卻還是有著雀佔鳩巢的不安和歉然。
「桐兒有沒有想過,石拓今日的舉動,從頭到尾就是為了將我們誘進這頂帳篷?」王墨突然坐起身來,望著疏桐道,「從他彈奏《廣陵止息》開始,到主動告訴你藏寶圖的秘密,再到熱情邀請我們留宿主帳,與他往日孤高自傲的個性,簡直是大相徑庭。若非他右手手背那道弧形瘢痕一如既往,我真懷疑今日遇到的石拓,是有人易容冒充的。」
疏桐一臉訝然。
但的確如王墨所言,石拓今日的表現有些異常。不說別的,單是他對萍水相逢的蕭白的那份熱枕,她就覺得怪異。無論謙詞樓的頌荷會,還是芳蘭渚的晚宴,他都是一副冷淡疏離拒人千里的模樣,為何來了這西北大漠,突然就變得豪爽好客起來?
王墨的猜測難道是對的?他未必真的有所謂的西夜國宮室地圖,他所覬覦的,其實還是那張刻有吐火羅文銘文的琴板?
換在往日,疏桐絕不相信石拓是會對寶藏動心思的人。可在王墨一再的暗示和挑撥下,她竟也有些迷惑了。
當她的目光落在床前裊裊升騰著香霧的金薰爐上時,王墨笑道︰「石拓知道我的身份,他斷然不會傻到用藥。」
疏桐疑惑道︰「那公子認為,他誘我們進這帳篷有何目的?」
「我想應該是,動之以情。」
聞言,疏桐的心「突」的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