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知道西夜國麼?」繞了許久的話圈子,疏桐終于開口問道。
老阿米正將烤好的囊餅往木盆子里擱,听了疏桐的問話,她抬首茫然問道︰「什麼來著?」
「西夜國。」疏桐放緩了語速。
老阿米搖頭道︰「沒听說過。我在這里住三十幾年了,從沒听說有這麼個地方。」
「那阿米可知道這附近發生大地震的事情?」
「大地震?」老阿米皺起眉頭,「這得是多長久的事兒了啊,我還是小時听我阿嬤說起過。說當時地動山搖,大河斷流,峽谷閉戶,呼犍谷里一兩萬人被困在里面……」
呼犍谷,不正是西夜國的王城麼?疏桐當即追問道︰「阿米可知道那呼犍谷在什麼位置?」
「你們找呼犍谷做什麼?」老阿米面上露出了一些警惕。
疏桐尋思後道︰「阿米,我們是大晉皇帝派出來的,想請一尊丈高的白玉觀音回去,听說西夜國呼犍谷這邊出產的羊脂玉最好,所以一路尋訪至此。」
「大晉是什麼地方?」
大晉建國至今也才三十來年,偏居昆侖一隅的老阿米沒听說過也很正常,疏桐只得耐心解釋他們是從中原過來的。
「哦,你們是打漢室那邊兒來的?那這路可遠著了啊。」
老阿米的認識中,只要是從中原過來的人,就是漢室來的。這也是張騫西行以及諸位漢室公主和親後,西域諸國對漢朝留下的深刻印象。
「是挺遠的,走了好幾月了。」疏桐應和道。
「要說找羊脂玉啊。我那大兒子拉羅托就是個行家。這攻山采玉,沒點眼力見是不成的,那些個二眼子,往往在山里挖上十天半月刨出來的都是石疙瘩。我家拉羅托只要接了活兒,就從沒有失手過。這一帶的玉石商人都知道他的能耐,也是找他判脈尋礦的人多了,我才開了這家客棧。」
老阿米沒有回答疏桐呼犍谷在什麼位置。反倒絮絮叨叨給疏桐推薦起她擅長找玉脈的大兒子來。
「阿佘(哥哥)這麼厲害啊?」第一次听人說起找玉脈,疏桐到有了幾分興致。
「找玉脈這事兒,也得靠天賦。我家拉羅托喜歡夜里出活兒,一定要選那朗月之夜,子時進山,循著月光,用金錘一路扣著山石,仔細听那回響,他靠一雙眼楮一雙耳朵。就能將埋在山里的玉脈給捉出來……」
月光盛處出美玉。原來真有這說法。疏桐听得十分新奇。
囊餅烤好。吊鍋子里煮的馬女乃茶也做好了。老阿米便起身招呼眾人用餐。
「白姑娘可打听到西夜國的位置?」用餐的間歇,石拓問道。
疏桐搖頭道︰「老阿米听都沒听過西夜國這個名字。」
「也是,都亡國一百多年了。大家誰還記得呢。看來,我們也只能一路往前模索著走了。」石拓有些無奈。
「《古城奇聞錄》里說。西夜國東臨皮山,西接蒲犁,北望莎車。想必也就在這附近一帶。」疏桐望著正端著木盆給大家分發囊餅的老阿米,心里突然有了計較,側首對石拓道︰「老阿米的長子拉羅托是個專門替玉石商找玉脈的能手,對這一帶的山脈應該十分熟悉,若是我們聘請他做采玉的向導,說不定能找出一些線索來。」
石拓眼楮一亮︰「白姑娘這個主意不錯。帶著個采玉向導,我們也能掩人耳目。」
飯後,疏桐便向老阿米提出駝隊想聘請拉羅托當采玉向導的事兒。
老阿米听了十分高興,眼楮都笑眯縫了起來︰「這敢情好。只是他前陣子才接了個活兒,這幾日正逢著晴月天兒,順利的話應該就要收活兒回家了。你們趕遠路也走這麼久了,就在我這里多休整兩日,等他回來就正好養足精神勁兒了。」
「阿佘現在不在家啊?」疏桐不禁有些失望。
「采玉這種事兒,急不來的。你們皇帝要找丈高的羊脂玉,雖說這一帶產玉,但山脈淺處的礦早就被開采得差不多了,要尋上好的品相,就得往深谷里去。這玉埋深山,也不是說找就能馬上找到的。再說,找出礦脈還只是頭一樁,真正困難的是募集人工采挖,沒個幾月半載,這麼大的玉能刨得出來麼?」
看樣子,老阿米留在村子里開客棧,其實是替兒子拉生意的。
疏桐也別無辦法,話都說到這個程度了,也不好改換主意,一行人便在客棧里暫時住下來,耐心等候拉羅托回家。
夜里的比亞瑪村落,靜寂得令人不安。
疏桐躺在土榻上,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睡。一閉上眼,王墨陷在流沙坑里的情景便浮上腦海。
——「桐兒,你就那麼恨我,非要拿著刀子一刀一刀鋸斷我的腿?」
王墨為何要說「恨」?那日,她沒有細想過這句話。此刻尋思,便覺得非同一般,難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恨他?
作為滅門仇人王愷的兒子,王墨在她眼里是精于算計,道貌岸然,十足十的一個黑醫貪商偽君子,不恨都不合情理。可為何時至今日,一回想起他那一貫唇角勾笑的臉龐,心底就隱隱生痛。
——「除非子夜能像當日從程據手下救你一般,不舍晝夜不顧安危的再來一次。」
——「桐兒,你放心,我一定能找到解藥。」
——「桐兒是擔心解藥麼?你且放心,在敦煌的時候,你身上的毒就徹底解除了。後面我給你的只是扶正補虛的滋補藥材。」
他逼著她學琴、學騎術、學于闐文、帶她來西域,當時看起來似乎都他是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利用她控制她。可當知道他非但從未給自己下過毒,還一直在想方設法救自己,她心底那份「合情合理」的恨,便顯得有些忘恩負義了。
造成白家滅門慘案的罪魁禍首是一心要扶持成都王的太子少傅崔平,王愷不過是利益驅使下的幫凶。滅門慘案,至始至終與王墨沒有絲毫關系,而她卻一直將仇恨發泄在他的身上。回想起小時自己那些屢屢得逞的小計謀,疏桐心底便滿溢著說不清的酸澀。
疏桐不知道在土榻上翻轉了多少個來回,備受煎熬之中,木門「吱呀」一聲被從外面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