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不斷地灌進車廂里,葉晚晴和戰友們卻並不覺得冷,大家的身體緊緊挨在一起,像是南極的企鵝。舒愨鵡
遠郊的柏油馬路很新,青黑的路面微塵不染,路旁的人行道也十分干淨,只是行人很少,也沒有什麼店鋪,除了高樓,還是高樓,仿佛走進鋼筋混凝土叢林,給人冷冰冰的感覺。
車在一條條整潔的馬路上行駛了兩個多小時後,外面的風景急劇發生變化,好像一下子從高度文明的現代化城市穿越去了未經開發的落後小山村。地上沒有肉眼可見的分界線,更沒立什麼界碑,只是一步之遙,就讓她們倒退至二十年前的生活場景。
那輛路虎始終不遠不近地跟在軍車的後面,葉晚晴仔細地盯著車里的駕駛員,但就是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能大概看出是個男的。
車廂里蕩漾著或激昂或深情的軍營之歌,唐詩詩唱得最歡,葉晚晴坐在她旁邊,也被她感染了。
路越來越窄,路上的車也漸漸變得稀稀落落,長途客車和掛斗大貨慢慢多了起來。又開了一個多小時,外面開始出現成片成片的光禿禿的莊稼,就在這時,那輛路虎突然拐進一條岔路,然後消失了。
路變成了凸凹不平的黃泥土路,硬邦邦的,泥土路邊,是一望無邊的荒草地。伏在地面上的枯黃的干草在冷風中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這時,車開始顛簸起來。
車顛的太厲害,大家沒法唱歌了。
也就是在這時,車廂里年輕的女兵們才注意到,外面已是荒蕪一片。
「我滴媽呀,這要是把我賣了,我還得幫老鷹數錢呢!」唐詩詩吐了吐舌頭,瞄了一眼坐在最里面的非洲鷹。
非洲鷹表情冷漠,仍舊目視著前方,像是沒听見唐詩詩的話。
欣坐在唐詩詩的對面,她用鄙視的眼光上下打量唐詩詩一眼,不屑地嘁了一聲,「我就奇怪了,訓練一個多月了,你這一身的肥膘怎麼還攢著呢?就沖你這身肥膘,誰能稀罕買你啊?要說咱桔子,那倒是可以賣個好價錢。」
車里先是一靜,接著響起一片笑聲,夸人也不能這麼夸啊。同寢的十二個戰友了解欣,其他營房配到這輛車的女兵們可不了解她,全都笑了。
非洲鷹嘴角抽了抽,忍住沒笑,仍望著前方,當做沒听見。
他是這群女兵的教員,即便現在不是訓練期間,他也不能跟著她們一起嘻嘻哈哈,況且,他也不是個愛笑的男人。
再者說,一個多月的朝夕相處,他了解自己手下的十三個兵,欣雖然嘴難听,但是個磊落的女孩。
「艾瑪,欣,你找死啊?」劉婕朝非洲鷹那邊努了努下巴,小聲嘟囔道,「你說話能不能注意點?沒看著那邊還坐著教官呢?」
欣拿眼角瞥了一眼非洲鷹,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又沒說錯,我只是說咱桔子長得美,要賣也能賣出個好價錢。我是夸她好不好?又沒罵她。再說了,這里有的人啊,就喜歡听別人夸她。」
劉婕的嘴圓成o形,心里跟明鏡似的,故意問道,「你是說他?」她又看了一眼非洲鷹。
「納尼?」上等兵肖菲俏皮地沖劉婕眨了眨眼。
「滾!別跟我說小xx的鳥語。」欣怒吼。
肖菲舉起拳頭在空中揮了揮,向欣示威。而這時,張桔急了,眼看著大家都拿她開涮,罪魁禍首就是劉婕。
劉婕就坐在她旁邊,她毫不客氣地一把掐在劉婕的大腿上。
「艾瑪!」劉婕嗷地叫了一聲,氣呼呼地瞅著張桔,這妞就算泄憤,也不能下手這麼重啊。
「疼死我了!你干脆掐我脖子,把我掐死得了!」
張桔小臉通紅,她悄悄地瞟了一眼非洲鷹,發現他似乎沒注意到她們這邊的動靜,才小聲地說道,「活該。」
葉晚晴抿著唇,淡淡一笑。她望著非洲鷹,心里有些感慨。
現在,誰都知道非洲鷹對張桔有那麼點意思,張桔自己也知道,但兩人誰都沒把這層窗戶紙捅破。自從上次張桔通過了暴曬形體訓練,非洲鷹就更加變本加厲地對她嚴格要求,相比別人,對她更加苛刻。也正是因為對她的特殊「照顧」,大家漸漸看明白了,原來,非洲鷹是想通過嚴
苛的標準考驗張桔是不是真的能留在特訓營。如果她不行,那就趁早走人,如果她真有那份不屈的意志力,能挺過去,那麼,就留下,畢竟,文工團出來的「花瓶」總會讓人先入為主地懷疑,她究竟能不能勝任特種兵這樣的特殊兵種。
幸而,張桔沒讓他失望,也沒讓她的戰友們失望。今天,她能坐在這輛車上,是她用自己的汗水與毅力換來的。
這時,劉婕突然皺起眉頭,她用力嗅了嗅鼻子,喊道,「艾瑪,這是什麼怪味?這麼沖!怎麼像汽油味?」
「汽油?咱們的車漏油了?」肖菲驚慌失措,她怕火,從小就怕。
劉婕立刻否定道,「不是咱們的車。這味不對,不是汽油,是煤油。」她想了想,轉頭對非洲鷹問道,「非洲鷹,咱們是不是快到了?」
「哎,你怎麼不喊報告?」有人低聲提醒。
「現在是休息時間,就不必那麼正式了。」非洲鷹難得地態度友好,他對所有人說道,「是快到了,大家做好準備,檢查一下自己的裝備,不要落下東西。」
「是!」
「是!」……
檢查完,杜月坐在好奇地問道,「劉婕,你怎麼知道快到了?你說你聞到了煤油味?」
「是啊,航空煤油,專供客機用的。航空煤油揮發很快,而且里面含有鉛,是致癌的。要是聞得久了,能造成肉震顫,共濟運動失調,嚴重的,還能出現定向力障礙,意識模糊。要是吸入液態煤油,能引起肺炎,嚴重時發生肺水腫。如果不小心喝了,還會引起口腔、咽喉和胃腸道刺激,出現中毒性中樞神經系統癥狀。」
劉婕出身中醫世家,對什麼都喜歡往醫學研究方面想,不自覺地考慮藥用性及對身體的危害性,但她的話專業性太強,立刻引來欣的補滿,「我去!誰吃飽了撐的沒事去聞煤油味,你說的我頭都大了。」
唐詩詩卻用充滿敬佩的眼光看著劉婕,「我滴媽呀,劉婕,你不僅長了只狗鼻子,還長了顆比計算機還厲害的腦袋。我看你腦袋也不大啊,怎麼就能裝下那麼多東西?」
「肥婆,你這是承認你自己蠢了?」
「你不蠢,你也來一段啊,你行嗎?」
「不就是背醫書嘛,我來就我來。」欣抬頭望著車篷,眼前閃過母親慈愛的笑臉。
「昔在黃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登天……故美其食,任其服,樂其俗,高下不相慕,其民故曰樸。」
欣得意地望著已經呆住的唐詩詩,「怎麼樣?沒想到吧?」
「你會背黃帝內經?」劉婕驚訝萬分,以欣的個性,她怎麼能背得下來這麼生澀的文言文,除非,她跟自己一樣,家里有人懂中醫。「你父母也是中醫?」
「是我媽。」欣嘿嘿一笑。
葉晚晴發覺,欣這個刺頭在提到她的母親時,稜角分明的臉龐竟浮出一抹溫柔,霸道十足的眼神中,也映出一種別樣的光芒。
……
車停了。
女兵們有序下車,整齊列隊,在她們的正前方,停著一架小型客機,從外觀上看,跟普通客機沒什麼區別,但要小了整整兩號。
望著那架飛機,葉晚晴不由想起那個孤冷的男人,她突然發覺,自己對他的了解並不多,除了他的家庭之外,到目前為止,她還不知道陳雲逸的公司究竟是什麼規模,經營什麼項目。
此時,一名女軍人站在飛機機頭下面,在女兵們列隊完畢後,她緩緩朝隊伍這邊走來。
她沒有穿穿常服,而是跟她們一樣穿著寬松的迷彩作訓服,衣服上也沒有佩戴任何軍餃標識,連臂章胸條也沒有,就像一名普通的新兵。
她戴著一頂黑色貝雷帽,將齊肩長發壓在了帽子下面,烏黑的發絲像緞子一般柔順發亮,被風吹得飄逸飛揚。她身上有一種獨特的吸引人的魅力,除了具有軍人的堅韌與剛強外,她給人的感覺像是從發黃的畫卷中走出來的古典美人,精致、淡雅。
她叫陳美雲,是上級剛給她們派過來的新教官。陳美雲負責訓練她們偵察技能,以及……禮儀培訓!
在老鷹說到禮
儀這兩個字時,所有人都驚訝了。特種兵是鐵血戰士,是殺氣騰騰的雄獅,而學習禮儀,就像是給一頭雄獅**里插上幾根雞毛一樣可笑,沒人想學,有那功夫,還不如多練練格斗術。
老鷹講話完畢,陳美雲款款走到整齊的隊列前,沖著女兵們微微一笑。
「大家好。」陳美雲的聲音婉轉動听,猶如山間的百靈。她眉眼如畫,笑容靜美,靈動的大眼楮溫柔地注視著她們,葉晚晴這時卻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一絲凌厲,這個新教官並非如她的外表那般嬌柔。
「我的代號叫蜂鳥,以後,你們就稱呼我的代號就可以了。待會兒上了飛機,我要求你們每人給自己起一個代號,可以是動物、植物,也可以是你喜歡的職業,唯一的要求就是,代號不能跟你們的名字、生日、出生地等一切與真實信息相關,包括你的親人的信息。懂我的意思了嗎?」
待女兵們給出肯定的答復,她接著說道,「我只給你們十分鐘的時間,十分鐘後,你們每人必須告訴我你的代號。然後,我再給你們二十分鐘的時間,五十五個人,每人必須記住其余五十四個人的代號。好了,現在大家登機吧。」
大家都有點傻眼,但更多的是興奮!
代號!
這個詞她們只在影視劇中听到過,現實中,根本想都沒想過。
這些女兵來特訓營之前,都是做文職工作,戰爭的前沿離她們很遙遠,就算是劉婕,也沒有真的上過戰場,即便去了,也是以軍醫的身份,根本用不著給自己起代號。但現在,她們一旦通過考核,就要成為一名特戰隊員,就要按照特戰隊員的要求訓練以及執行任務。
「葉晚晴,你想好了嗎?」唐詩詩坐在葉晚晴身旁,另一側是劉婕。
「想好了,叫雪狐。你呢?」
「我就叫……東坡肘子!咋樣?」
「我去!」欣坐在前排,聲量大得整艙人都听得見,「別介,光肘子哪夠啊,我看,你就叫烤乳豬吧,什麼都有了。」
「你去死吧!」唐詩詩不理欣了,轉頭問劉婕,「要不,你叫黃帝內經得了,別讓欣給搶去了。」
「誰說我學醫,就一定要叫黃帝內經了?」劉婕有點頭疼,她的確還沒想好。
「我叫扁鵲!」欣突然叫道。
轟地一聲,滿艙人都笑了,連她們的新教官陳美雲也抿著唇,黑白分明的大眼楮彎成了新月。
「我知道了,我就叫斷腸草。」劉婕興奮地說。
葉晚晴扶額,她發覺,這幫子戰友的代號還真挺容易記住的。
最後,按照陳美雲的要求,每個人都記住了其余五十四人的代號。
杜月叫號角,欣叫扁鵲,劉婕叫斷腸草,唐詩詩叫東坡肘子,張琪叫匕首,上等兵肖菲叫火烈鳥。
當大家問她為什麼叫這個代號時,她講了一件小時候的慘劇,五歲那年家中失火,她的女乃女乃為了救出年幼的她,自己葬身火海。從此以後,她一見到火就害怕。但她深知,特種兵不能怕火,她希望給自己起這個代號,能讓自己想起女乃女乃,能讓自己更加堅強。
為了能夠保存體力,女兵們都倚著座椅閉眼休息,爭取睡上一會兒。或許,下了飛機之後,不等休息,迎接她們的將是一場嚴酷艱苦的訓練,這也是老鷹的一貫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