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身邊的時候,我無意中發現他腳上穿的居然是一雙快靴!」
夏侯硯神情一變,怪不得,就是這樣細微的地方引起了阿詩的警覺,一般人誰會注意別人腳下的鞋?再則,內侍都著長袍,大多數情況下看不到腳下的靴子,就算看到,也不會引起注意,只是一帶而過!
「據我所知,內侍的服侍都是宮中統一配備,我見過不少內侍,雖然品階不同,服色也不盡相同,可是絕不會穿快靴,雖然只看到了一眼,可我很肯定,他腳下穿的是快靴,而且做工並不精細,連花紋都有些粗糙,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內侍又不需要遠距離行路,穿快靴干什麼?而且那天參加狩獵的公子們基本都是京中有頭有臉的家族出身,他們極其講究穿戴,更是不可能穿這樣不入流的快靴!」
夏侯硯臉上浮起淡淡微笑,這個冷靜睿智的女子總是在不經意間撩動他的心弦,「也只有你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發現問題,一般人眼楮只會往上看,誰會注意別人腳下?」
唐詩靠在他懷里,佳期如夢,時光靜美,浩遠哥哥的話也不算純粹是胡謅,人的確更容易適應熟悉的環境,他身上的味道依然那麼熟悉,那麼溫暖,唐詩沉醉其中,「聯想到他的聲音很低沉,似乎是在刻意掩飾什麼,我便起了疑心,皇上向我走來的時候,我又看見了他的右手虎口處有厚厚的繭,我知道只有長期握刀的人才會形成那樣的痕跡,皇上越來越近,他的呼吸開始不穩,聯想到種種,我肯定他是個刺客,絕不是真正的內侍!」
原來如此,夏侯硯輕輕握著唐詩的手,「幸好有你的提醒,不然皇上再往前走一步,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那刺客到底是什麼人?」雖然浩遠哥哥不知道,他總該知道吧!
他看著阿詩略顯疲乏的臉龐,輕描淡寫道︰「說來話長,事關十年前的一場宮闈謀逆,有一戶姓陳的官宦之家被牽扯在內,按律株連九族,誰知竟有漏網之魚,這刺客當時只有十幾歲,正好在外學藝,逃過了一劫,從此一心想向皇上復仇,十年來苦練身手,終于小有所成,處心積慮只為刺殺皇上,為家人報仇,深宮大內,他自然混不進去,好不容易等到秋獵,皇上出宮,給了他可乘之機,殺了一名內侍,利用他的衣服混了進來,伺機尋找接近皇上的機會,若不是你的出現,只怕他已經得手了!」
一件復雜的精心刺殺案,竟然被他說得那樣簡單,唐詩還準備問,卻被他修長的手指捂住了唇,輕輕搖頭!
唐詩明白他的意思,牽扯到宮闈謀逆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他怕自己又犯了好奇心,便以這種方式提醒自己!
唐詩輕輕頷首,「好吧,時過境遷,我也不想問了!」
「那刺客的身手不錯,一般的女子見到那種情形早就嚇傻了,你居然還敢撲上去?」他的聲音帶著復雜的情愫,有埋怨,有惋惜,有憐愛,有心疼!
唐詩微微歪著頭,略顯調皮,「我別無選擇,要是皇上因為我而遇刺駕崩,皇室只怕會直接下令殺了我,還有我舅母一家,也難逃滅門的厄運!」
他何嘗不知?他一直都知道,阿詩有著足以與男兒比肩的勇氣和堅毅,在那種地方,若是換了一個女子,可能結果就會完全不同,許許多多的人的命運都面臨改寫!
舒舒緩緩,輕輕盈盈,這樣一個女子在不經意間闖入了他的心靈,此生再也走不出這樣的風景!
看著阿詩漸漸清澈的眼眸,喜悅涌上他心頭,眸瞳浮起一層薄薄的光芒,「我當時知道匕首有毒,于是點了你的穴道,防止毒性蔓延,後來皇上派來宮中最好的太醫,太醫說幸好不是要害部位,否則你當場就會死去,雖然沒死,但境況也十分危險,皇上說若不能把你救回來,就要他們陪葬,事關身家性命,他們想盡了各種辦法,用了各種各樣的解毒藥,好不容易才把你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風吹進內室,掀開了帷帳,一股澄澈的溫柔,在心底蔓延,驪歌悠長,情誼無雙!
唇齒間疊著一層難舍難分,*悱惻,風低低吹過,秋葉靜靜飄落,在風中飛舞,燦如夏花!
外面光線斜斜翻飛而入,令人恍惚,無論時間過得多慢,都會有盡頭!
唐詩睡去之際,他附在她耳邊,聲音極輕,怕吵醒了她,「阿詩,等你傷好了,我們就成親,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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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傷得不輕,但唐詩畢竟年輕,再則每日用的都是世間罕有的良藥和補品,身子復原得很快,沒過幾日,就可以到院子里曬太陽!
一縷縷炫目的光芒,彌漫于一望無際湛藍的蒼穹,唐詩坐在池塘邊上,享受著久違的陽光!
之前大家為了讓她安心養病,很多事情都沒有告訴她,直到現在,才陸陸續續知道一些事情,也逐漸明白浩遠哥哥說的那句話的意思,雖然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當然,還包括你不想要的東西!
唐詩救駕有功,澤被親族,表兄謝明正由都尉升至參將,謝浩遠暫時沒有官職,無法直接晉升,皇上對謝家的賞賜源源不斷,不過得到好處最大的並不是謝家,而是唐家!
盡管唐詩自己都忘記了,自己姓唐,是唐家的人,不過作為局外人的皇上來說,根本不知道這一茬,皇上不會無聊到去關注像唐一鳴這樣不入流的官員的家事!
唐家長女唐詩護駕有功,皇上又得知唐一鳴有做過提刑府的提刑官,目前這一官職正好空缺,于是順理成章擢升唐一鳴為四品提刑官,對唐一鳴來說,就是官復原職!
謝夫人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怒不可遏,卻又無可奈何,阿詩差點用命換回來居然是皇上對唐家的提攜和嘉獎?唐家人憑什麼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阿詩帶來的榮耀?那樣一家人,竟然能踩著阿詩的血往上爬?
可皇上哪里知道這背後的彎彎繞繞?阿詩終究是唐一鳴的女兒,皇上想要嘉獎阿詩,首先考慮的一定是唐家,在皇上看來,阿詩姓唐,只有唐家的地位提到了,才能真正提升阿詩的身份和地位,或許皇上是一片好心,覺得唐詩在謝家住著,終究有寄人籬下的味道,畢竟哪里都沒有自己的家好!
謝夫人有火沒處發,唐一鳴真是命太好了,當初唐家使盡卑劣手段逼夫君把微雨下嫁給他,當年有夫君鎮著,他還不敢怎麼太過分,後來夫君不在了,他就肆無忌憚了,對微雨再無以前的虛情假意,這樣無恥的一個人,偏偏又有阿詩這樣的女兒,能得以絕處逢生,咸魚翻身,他兩次當上提刑官都是謝家給他的榮耀!
可是唐一鳴根本就不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而且現在一定是得意洋洋,到處炫耀阿詩是他的女兒,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令人生厭!
唐詩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只是默默無言,站在已經頹敗的荷塘前面,一路上秋色淒冷,茫茫無邊,輕衣翩袖,亭亭玉立,像一朵隔世的花朵,清澈而柔美!
听著身後舅母絮絮叨叨的抱怨,唐詩一笑,舅母不敢罵皇上有眼無珠,那是不想要腦袋的匹夫之勇,就只能痛罵唐家人的無恥和卑劣!
謝夫人看著波瀾不驚的阿詩,嘆了一口氣,「你以後嫁到了夏侯府,只怕你父親更是會順著竿子往上爬,你這輩子到底是欠了他什麼?」
唐詩想起舊時光草木深深,思緒穿越了時空,聲音清幽,「舅母,他終究是我父親!」
「父親?」不說這話還好,一說謝夫人更來氣,「有這樣做父親的嗎?他若是真把你當女兒,若是對微雨還有一點點感情,或是感激也好,你們會受這麼多的苦嗎?微雨要是仗勢欺人囂張跋扈的性子我也不說什麼了,可微雨嫁到唐家之後,從來沒有耍過大家千金小姐的威風,反而一直克己守禮,孝敬公婆,相反是你父親妾室納了一個又一個!」
「你舅舅走了之後,他是怎麼對待你們母女的?不用我提醒你吧,你在他眼里不過是個工具,你難道忘了上次唐家的老夫人是怎樣的嘴臉?看中酈家的權勢,絲毫不顧你的意願,堅持要把你嫁給酈文軒,這些你都忘了嗎?」
那樣刻骨的傷痕,怎麼能忘記?唐詩的眼楮沉沉看著天際,並沒有因為這件事影響了自己的心情,陽光碎如手心花瓣,寂靜無聲,生活充滿了未知,誰知道是禍是福?
唐詩淡淡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舅母何以知道這對父親來說一定是好事?」
謝夫人一頓,「什麼意思?」
一直躺在旁邊閉目養神的謝浩遠及時出聲了,「娘,你就別杞人憂天了,夏侯府是什麼地方?夏侯硯又是什麼人?豈是姑父那樣的人想巴結就巴結得上的?人家根本懶得正眼看他一眼!」
謝浩遠從小就對姑父唐一鳴沒什麼好感,那人總給人一種虛浮的感覺,醉心權術,志大才疏,他小的時候就不明白,姑姑那樣清高雅致的人怎麼就嫁給了姑父這樣一個俗不可耐的男人?
因為不喜歡姑父,他也很少到唐家去,大多時候是把表妹接到謝家來小住!
唐詩看著落葉滿庭,聲音清冷無波,「面對突如其來的幸運,如果沒有承載它的能力,就意味著潛在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