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絕跟著柳默走了一段,來到海邊。♀
一望無際的大海在明亮的陽光下閃爍著粼粼波光,像無數個小小的太陽隨著波浪起伏閃耀,將這明亮直傳到海的那一端。
海邊只有幾處或瘦削直立、或渾圓敦厚的大石,並一個寬闊、寂靜的海灘。
此處偏離漁民出海之處,並無人影。
柳默在一處岩石邊停下,轉身對幽絕道︰「就在這里吧。」
「好。」幽絕道。
話音剛落,忽見一根青翠的玉笛直點向自己眉間,忙側身避開,自袖中取出手杖,橫在胸前,一雙眼楮直盯著柳默。
柳默也不再說話,玉笛輕點,指向幽絕左肩,其速更急,其力亦比方才加了幾分。
幽絕勉強以猿杖來抵擋,被那笛上之力震得退了幾步,尚未立穩身子,柳默卻又繞至他身後,玉笛直點他腦後。
幽絕只覺腦後一陣勁風刮至,忙轉身揮出猿杖。
那根青翠的玉笛卻在中途頓住,不再刺來。
柳默將玉笛收回,望著他手中猿杖,白發長須、紅眼赤面,確是朱厭之象,只是那雙熾紅的眼楮並未如榆兒所說射出艷紅的光芒。
若細細看來,那雙眼楮倒隱隱透著一股邪氣,不知是何物所制。
幽絕仍將猿杖橫在胸前,警惕地望著他,防他再次攻來。
「朱厭現世,天下大兵;麒麟慈悲,興生萬物,你體內同時存在這兩種完全相逆的神力,不知他日是何命運。」柳默望著他,嘆息道。
幽絕卻並未回答他的話。
「如今先治傷要緊,我現在便將修習的心法授予你。」柳默道。
「好」幽絕只道。
柳默說一回,幽絕便試著按心法指引運行麒麟之力。
果然柳默此心法極是適合,只覺那股溫暖柔和的氣息隨著自己的運行開始汨汨流出,又隨著自己所引在全身游走,伴隨那股氣息的流動,所到之處便泛起微微青光,身上的痛楚也覺得輕了些。
幽絕自坐于細沙之上修習運氣,柳默卻忽然走至一處大石旁,對後道︰「又偷跑出來了?」
「長離哥哥……」
榆兒拉著小彌,自石後站起。♀
「你清漪姐姐知道你跟我們來這里嗎?」柳默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榆兒對柳默笑道,「況且,跟長離哥哥在一起,怎麼會有什麼事呢。」
「來了這麼多時,覺得好玩嗎?」柳默笑望著她。
「他就一直坐在那里,也不見你們有什麼特別的,一點兒也不好玩,早知道我就不來了。」榆兒撇撇嘴道。
「麒麟之力並非打斗、爭強之物,自然不是你愛的熱鬧了。」柳默搖頭笑道,「既不好玩,就早些回去吧,免得你清漪姐姐四處尋你。」
「好吧,長離哥哥也早點回去吧。」榆兒點頭應道。
拉了小彌往村子方向走去。
小彌被她拉著往前走,卻又不時回頭張望。
「好啦,他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的,晚上看個夠就行了。」榆兒對她笑道。
「姐姐,你說什麼呀!」小彌紅著臉嗔道。
「自從見了他,你魂都沒了一半,你說我說什麼呀。」榆兒立住身望著她,臉上笑意更深了。
小彌低著頭,臉更紅了,只反復說道︰「沒有、沒有……」
忽然抬起頭來,對榆兒道︰「剛才,長離哥哥說什麼朱什麼的,又是什麼麒麟,是什麼意思呀?」
「那個呀,也沒什麼,反正他是個怪人就對了。」榆兒道,「我們快走吧,去找小東和小北。」
「好。」小彌應道。
兩人便快步往前走去。
幽絕與柳默欲回轉時,天已黃昏了。
金黃的夕陽將整個海面照得如流淌的星河一般,漁民們披著金色的斜光慢慢搖著船向岸邊靠來。
有的打了不少魚,自然笑逐顏開,與旁邊的人談笑一番,有的並無太大收獲,只捕得幾條小魚,不免嘆息一回,羨慕地望著那些打得多的人。
幽絕柳默兩人正往回走,亦跟這些海上捕魚還來的漁民們一齊往村里走去。
回到院內,榆兒、小彌正跟小東小北一起玩抓人的游戲。
「回來了。」清漪先迎上柳默,「還有一會兒晚飯才好,你們先在院子里歇一會兒吧。」
「辛苦娘子了。」柳默道。
「幽絕公子,你的傷怎樣了?需要躺一會兒嗎?」清漪對幽絕道。
「不必。」幽絕道。
麒麟之力,果然非同一般,此時雖然未得痊愈,但身上疼痛已去了許多,精神也恢復了不少。
清漪便仍進屋去準備。
柳默和幽絕在院中桌旁坐了,望著榆兒他們玩耍。
小彌的左腳和榆兒的右腳綁在一起,跑著去抓小東和小北。
榆兒要往左,小彌卻往右,掙扎一回,只勉強挪動了一點而已。
「小彌,听我的令,我說左,你就往左,說右你就往右,這樣才能走得動啊。」榆兒道。
「好。」小彌答道。
「開始,左!」榆兒道。
果然兩人都往左跑出,終于能動了。
可是小東和小北哪里會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她倆跑來,早就跑開了。
榆兒和小彌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忙得滿頭大汗,也沒抓住他們。
「姐姐好笨!」小東畢竟是男孩兒,調皮一些,對這榆兒做了個鬼臉。
「小鬼,你等著!」榆兒道,附在小彌耳邊悄悄說了幾句,小彌會意地點點頭。
「好,我們來羅!」榆兒對小北笑道。
「來啊、來啊!」小北拍手跳到。
「起!」榆兒道,說著與小彌同時縱身朝小東跳去,將小東抓了個正著。
「哈!看、抓到你了吧!」榆兒大笑道。
「榆兒姐姐、小彌姐姐,你們怎麼能跳這麼遠!」小東驚嘆道。
「這算什麼,我連樹稍也能跳上去呢。」榆兒不以為然地道。
「榆兒!少胡說!」清漪自屋內出來,對榆兒喝道。
榆兒忙住了口,對小彌吐了吐舌頭。
柳默也望著榆兒微笑著搖了搖頭。
幽絕卻在一旁發呆。
在自己記憶中,似乎還未曾有過這樣的歡愉。
所有的只有冰冷、厭惡的眼神、指指點點的碎語、仇恨和殺意……
童年中也曾有過一些溫暖的記憶,一塊甜甜的糖、一件母親縫制的新衣、父親偶爾溫情地撫模自己的頭……
「千竹,哪里不舒服嗎?」
「千竹,這是今日收的新米,多吃一點兒……」
「千竹,今日我看到河里有好多魚,明天一起去撈魚好不好?」
……
馳天莊內的每一天都靜得像一灣從不流動的湖水,所以幽絕幾乎一次也未曾想起過從前。
如今面對這樣的天真與歡快、以及彌漫在村莊中種種尋常人的氣息,那些已被他久久忘卻的記憶忽然顯得異常清晰……
「幽絕公子、幽絕公子?」隱約耳邊听得有人呼喚。
幽絕、幽絕……
這是、我的名字嗎?
那千竹、千竹是誰?
忽覺肩上被人拍了一記,牽動胸前傷口,一陣生痛,幽絕清醒過來。
「你傻了嗎?」榆兒站在他面前,一臉質問的表情,「叫你這麼多遍,你在想什麼呢?」
「幽、幽絕、公子、」小彌亦站在榆兒旁邊直望著他,似乎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你、不舒服嗎?」
「沒事……」他低聲答道。
「好了,大概是有些累了,去吃點東西,好早些歇著吧。」清漪對他道。
「走吧。」柳默亦起身道。
一行人便前前後後進了屋。
屋內桌上已擺好了飯菜,清漪去廚房端魚湯。
柳默卻走進里屋,將唐伯扶了出來,在桌旁坐好。
「多謝,柳公子,又勞動你了。」唐伯道。
「不必多禮。」柳默道。
「湯已經好了,都吃飯吧。」清漪將魚湯放好,對桌旁眾人道。
「真是過意不去,這位姑娘替我醫治不收分文,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我不但不能招待各位,還要你們這樣多番照顧,這、這……」唐伯十分歉然。
「哪里的話,不過是些小事罷了。」清漪對他微笑道,「今日這魚湯很是鮮美,你多喝一點,好早點兒好起來。」
望著唐伯,竟有些發呆。
柳家後代柳安一脈皆已改姓唐,柳直一脈則隨秦氏姓。
不知道唐姑娘如今輪回在何處,自己所能做的,也不過是些微末小事罷了。
「娘子辛苦了,先坐下吧。我來給唐伯盛湯。」柳默見清漪臉色,心下自知,將清漪拉過,讓她坐在自己身邊,自己起身來,盛好一碗雪白的魚湯,放在唐伯手邊。
那邊榆兒、小彌、小東、小北看著一桌子的菜,早已經饑腸轆轆了。
「都吃吧,傻看著干什麼?」清漪對他們幾個道。
幾個人得了話,哪里還等得,立刻開始狼吞虎咽。
「都慢點兒吃,別噎著。」清漪搖搖頭道,用腳踢了踢榆兒。
「清漪姐姐,平時都是長離哥哥做飯,難得吃到你做的菜,我可不敢慢。」榆兒對清漪燦然笑道。
「長離哥哥做的也很好吃啊!」小彌在旁道。
「那當然,做給娘子吃的嘛……」榆兒向著柳默眨眼笑道。
柳默听了她的話,倒有些局促起來。
「榆兒、別胡說!」清漪輕聲嗔道,也有些紅了臉。
「小彌,你嘗嘗這個。」榆兒望著她笑意滿面,轉而給小彌夾了一回菜,對小彌道,「這個茄子是清漪姐姐的拿手菜,我最愛吃了!」
「我也要!」小北听了,便也嚷著要吃。
「好、給你!」榆兒便也給小北夾了一塊,又給小東也夾了一塊,道︰「都嘗嘗。」
「這塊給你!」榆兒往幽絕碗里一夾了一塊。
幽絕倒愣了一下,卻並沒有吃。
「怎麼了?你不愛吃茄子?」榆兒望著他道。
「不、不是……」幽絕不知說些什麼。
「幽絕公子,你也喝點兒魚湯吧。」小彌已將一碗雪白的魚湯放在幽絕手邊。
「清漪姐姐的魚湯也特別好喝。」小北對幽絕笑道。
這樣的場景,似乎非常陌生、又似乎非常熟悉,幽絕忽然有些恍然,不知自己究竟身處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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