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天地籠罩其中。♀
僅有的幾盞燈火也已熄滅。
東海邊的漁村沉沉睡去。
一扇老舊的木門被慢慢推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門漸漸開得更大一些,一個人影悄悄走出,也不再去合門,便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這個破舊的小院。
他剛剛出了院門,另一個略瘦小些的身影也自門內出來,往他所去的方向尾隨而去。
那人徑直往海灘方向走去,來至海邊,躍上淺水處的一顆礁石。
後面的人也已來至,隱在一處岩石之後,望向他站立的方向。
只見他身上泛出一圈銀白的光芒,時強時弱,微微閃爍。
稍時掠下岩石,解了岸邊的一艘漁船,跳上船去,劃動雙槳,離開了海岸。
忽覺氣息異動,再看時,一人已立在船尾。
夜色中隱隱能見她一身淺藍衣衫,望著自己似笑非笑。
「虧我長離哥哥這麼盡心教導你,一句話沒有就要逃走嗎?」榆兒對幽絕道。
「你最好下船去。」幽絕並不理會她的質問。
「這船是你的嗎?」榆兒道。
幽絕便不言語。
「既不是你的,你坐得,我為何坐不得?」榆兒道。
「你若去了,可別後悔!」幽絕冷聲道。
「你要去哪里?」榆兒道。
「與你無關。」幽絕道。
「嘖嘖,還以為你變了些,誰知道,還是這樣沒人情味。」榆兒搖搖頭道。
幽絕不再理會她,自往前劃動船槳。
榆兒便坐于船尾,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劃動一時,放下船槳,驅動朱厭之力,白光閃爍,探得神龜所在,又繼續劃動雙槳。
「你究竟在找什麼?」榆兒問道。
幽絕卻並不回答。
約莫過得一個時辰,幽絕將船劃至一處海面,擱了船槳,又再探索一回。
不錯,就是此處了。
立起身來,將手杖雙手平握在胸前,凝結朱厭之力,稍時將杖上猿頭指向大海,一縷如針尖縴細的白光瞬間便刺入深海之中。
白光入海,散作萬丈光芒,將海水之下照得白茫茫一片。
那一片海域深黑的海水忽然向四面散開,不一時,一個巨大的褐色龜殼浮出水面,海水向四周更加洶涌地滾去。
細看那龜殼之上,一道深深的裂縫尚在。
正是神龜!
榆兒「霍」地立起身來。♀
「你最好不要插手!」幽絕冷冷地緩聲道。
「你究竟想干什麼?」榆兒厲聲道。
此時此景已不容懷疑,他定是特特為神龜而來的了。
「殺神龜!」幽絕冷冷道。
「幽絕!你敢!」榆兒怒道。
「我為何不敢?」幽絕淡淡道。
話音未落,揚起手杖,一道刺眼的白光已經向神龜飛去。
神龜揚起水柱,抵擋這一道白光。
然而水柱已歇,白光卻未絕。
余下的白光利刃般飛向神龜,卻被一道藍色冰壁擋住。
那海怪雖只一擊,看來神龜受傷確是沉重。
幽絕心中欣喜,今日定能伏得此龜,師傅頑疾便可痊愈了。
「幽絕!快住手!」榆兒向幽絕喊道。
「你以為你救得了它嗎?」幽絕道,「快讓開!」
「神龜護佑一方漁民,更于我有大恩,我是絕不會讓你傷害它的!」榆兒厲聲道。
「好,既然如此,你就跟這老龜一起陪葬吧。」幽絕冷聲道。
白光游龍般竄出手杖,夾雜著團團熾熱的紅焰直卷向神龜並榆兒。
這光芒如同從前一般燦爛。
但是,幽絕隱隱感到,朱厭之力被另一股溫暖祥和的力量牽制著,並不似從前那般迅猛。
而且,自己心中也並不似從前那般烈火如荼,只想將一切化為灰燼。
而是、意外地、平靜。
紅光已出,卻並不見手杖猿面的一雙赤眼射出紅光與之呼應。
榆兒在神龜背上,見那道白光夾雜著團團紅焰,帶著炙熱的氣息撲來,已知此定是朱厭之力,忙劃開冰輪,凝結成一道冰牆,擋在小船與神龜中間。
白光撞上冰牆,將冰牆擊了個粉碎,隨即消失不見。
碎裂的冰塊還未落入海中,又一道赤紅的光芒已然卷至。
榆兒再想凝結冰牆,卻已是不及。
忽然一個褐色水影擋在自己面前,水柱自海面卷起,將那道赤紅的光芒包入其中。
不一時,紅光如刀自水柱中穿刺而出,水柱散開,跌入海面,褐色水影落于龜背之上。
「上次看在麒麟份上,饒你不死,你又來做什麼?」褐色水影忽然發出人聲。
上次?
榆兒聞言大驚。
他們已經交過手了?
幽絕還差點喪命?
想起柳默與清漪所言,幽絕體內的麒麟之力曾被封印,但那個封印被一種強大的力量震碎了。
難道就是……?
那麼,上次幽絕的傷也是……?
「老龜,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今日必要殺了你!」幽絕厲聲道。
「幽絕!」榆兒忙擋在那褐色水影之前,「你要殺了我,我長離哥哥絕不會放過你的!」
「他?」幽絕哼道,「他想殺我,只怕沒那麼容易!」
「你!」榆兒怒道,「我絕不會讓你得逞的!」
「你要現在走,我還能留你一命。」幽絕緩緩道。
「好!今日我就跟神龜一起死!」榆兒道,「不過,臨死之前,我有一句話,想問問你。」
幽絕盯著榆兒看了一回,只道︰「問吧。」
「你究竟為什麼要殺神龜?」榆兒盯著幽絕、一字一頓地問道。
「哼,告訴你也無妨。」幽絕哼得一聲,緩聲道,「師傅頑疾在身,神龜之心可助師傅除痼疾,得永生。」
手杖指向神鬼,大聲道︰「所以、它必死無疑!」
聞他此言,神龜忽然渾身顫了一顫。
榆兒立在神龜背上,只覺腳下劇烈地搖晃了一回。
「二十五年前的那個人,也是他嗎?」褐色水影顫聲問道。
「不錯!二十五年前那只雄龜就是你的榜樣!」幽絕冷聲道,「你今日就要死在我杖下,這就是你的宿命!」
「宿命?」褐色水影哼道,「小子,你還不配談這兩個字!」
一片海水忽然飛起,向褐色水影聚集,慢慢匯出了一個人形。
面色如玉,銀發飛舞。
她閉起雙目,張開雙袖,向前輕輕推出。
那海浪卻如被颶風卷起一般,足足躍起有一丈多高,鋪天蓋地地卷向幽絕所在的小船。
那小船在如此巨浪之中,像是一片枯葉一般,瞬間便被打得粉碎。
「幽絕!」榆兒大吃一驚,大聲叫道。
忽見滿目紅光刺眼奪目,將那道水牆刺散開來,散落漫天海水,洶涌奔騰、落向大海。
海水落盡,幽絕浮在尚在涌動的海水之上,身下一片紅光將其穩穩托住。
幽絕緩緩爬起身來,身上衣衫已破爛不堪,滿身血跡。
他擦了擦臉上血漬,向神龜道︰「怎麼?就這點力氣了?」
榆兒忙回頭看時,那褐色人影身上水滴正在迅速散去,她的身影正在越來越小。
想是這一擊,已用盡了力氣。
「你沒能殺了我,那就受死吧!」幽絕忽然大聲吼道。
高舉猿杖,赤紅的光芒噴涌而出、罩向神龜並榆兒。
雖然有麒麟溫和之力牽制,但他此時一心只要殺這神龜,朱厭之力蓬勃而出,其力亦不可小覷。
榆兒忙將冰輪向上拋出,運足法力,驅動萬年寒冰之力。
一時間凜冽的狂風攜裹著數百道縴細的冰刃刮向那片紅光。
冰刃所到之處,紅光立時凍結難動。
幽絕身上泛起一層銀白的光芒,狂風雖烈,他卻不為所動。
猿杖揮出,紅光霎時更加艷麗,將裹住它的冰晶震得粉碎,向榆兒和神龜直撲過去。
榆兒忙飛身而起,雙足離開神龜背殼,立時再次催動寒冰之力,在神龜前方形成一道冰牆。
紅光飛速壓來,冰牆立刻碎裂。
榆兒也向後跌出,重重地摔在神龜背上。
幽絕也隨即飛至。
「你這龜殼早已碎了,倒省了我的事。」幽絕道,「如今我便取了你的心,助師傅得永生、成功業。」
說著便高舉猿杖,就要劈下。
「住手!」
榆兒強忍疼痛、躍身擋在幽絕身前。
她此時亦是渾身血跡,衣衫破碎,發髻也已散開,一頭青絲在海風中飛揚著。
「好、我就先了結了你!」幽絕哼道。
也不用手杖,運起掌力,向榆兒劈了出去。
榆兒勉強以冰輪接了他這掌,向後退出幾步,袖中卻掉出一樣東西來,青翠碧綠。
一只竹編的蜻蜓,靜靜地停在那兒。
此時天光已微亮,在神龜蒼老的褐色背殼上,顯得格外醒目。
幽絕盯著這只竹蜻蜓,有些發呆。
榆兒此時受傷已重,若他下次再攻來,不知是否還能抵擋,正在思忖該如何應對,忽見他直盯著地上,兩眼發直。
忙看那神龜背殼之上,正躺著一只青翠碧綠的竹蜻蜓。
這是那天幽絕回屋之後,自己在唐伯編的魚簍旁邊撿的。
看幽絕神色,這竹蜻蜓只怕是出自他之手,而且跟他有莫大的淵源。
榆兒趔趄兩步,走上前去,蹲來,將那只竹蜻蜓拾在手中。
望著幽絕,慢慢向他走過去,攤開手心,將竹蜻蜓遞給他。
幽絕一直呆呆地望著她,沒有任何動作。
那只竹蜻蜓在她手中,伸展著一雙小小的翅膀,似乎就要輕輕飛起。
體內那股溫暖祥和的氣流開始汨汨流淌起來,漸漸地,匯成了一條小溪。
榆兒看他臉色,已柔和了很多,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偷偷將密語傳向神龜,道︰「快走!」
褐色人影身上的水滴已幾乎落盡,此時最後一掬也灑落大海。
神龜慢慢沉入海水之中。
榆兒運起冰力,在足下形成一層薄冰,自己則立于其上。
幽絕忽然察覺神龜消失,臉色驟變,提步便要去追趕。
榆兒忙上前將他牢牢抱住,輕聲道︰「夠了、已經夠了……」
幽絕被她抱住,只覺她身上溫暖柔軟,一時有些愣住。
榆兒悄悄運起冰力,冰針刺向他脖子後。
幽絕只覺脖子後面微微刺痛,隨即暈厥過去,靠在榆兒肩上。
榆兒見他暈倒,松了一口氣,將竹蜻蜓收入袖中,欲再運冰力給他造個可以躺的地方。
方一運力,只覺體內氣血翻騰,亦暈了過去。
待幽絕醒轉之時,發現自己正漂浮在海面之上。
身上微微青光閃爍,將自己穩穩托住。
榆兒倒在自己身上,仍在昏睡之中。
看她身上傷處仍血流不止,自己應該並未昏迷多久。
躍起身來,將榆兒抱在手內。
驅動朱厭之力,再探神龜氣息。
只覺麒麟溫柔祥和之力屢屢沖破朱厭之力,試了幾回,毫無所獲,只好先回岸上。
回至海灘邊,清晨的陽光已灑滿整個大海。
細細的海沙帶著些濕潤,在朝霞映照之下閃著細碎的星光。
幽絕握住榆兒雙手,運起麒麟之力,青青光芒浮起,榆兒身上的傷口漸漸止住了血。
幽絕扶榆兒躺好,看她臉上亦皆是血跡,掏了掏衣袖,欲找個布巾給她擦拭,卻踫到一個冰涼光滑的東西。
拿出在手中看來,原來是一個白底黃斑的海螺。
側頭看看榆兒,她還未曾醒來。
但受了麒麟之力,臉上已不像方才那麼痛苦了。
幽絕望了她一回,起身慢慢向海邊走去。
立于海岸邊,再次驅動朱厭法力,找尋神龜。
麒麟之力果然又隨之而起,朱厭之力被它壓制,完全無法感應。
榆兒醒來時,看自己躺在海灘之上。
想起之前情景,忙坐起身來,四處張望,看見幽絕正坐在不遠處的一塊大石之上。
榆兒連忙爬起來,向幽絕跌跌撞撞地跑過去。
身上傷處被牽扯得疼痛難抑,此時也顧不得。
「神龜呢?」榆兒望著幽絕,氣喘噓噓地道。
幽絕望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你、你該不是……」榆兒聲音微微發顫。
「我當然會殺了它!」幽絕緩緩道,「下次,它肯定跑不了!」
榆兒听他此言,知道神龜尚無恙,長舒了一口氣,跌坐在沙灘之上。
但是听他言內之意,對神龜是志在必得,神龜如今重傷在身,還不知何時才能恢復,不覺又擔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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