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淨月城,城門處果然一切如常,並未有何異狀。
「現在去哪兒?」栗原道。
「忙了一晚上,又餓又累,先找個地方吃飯,然後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榆兒道
榆兒說罷,便要入城。
栗原自後將她拽住,道︰「要進城,也得先換身衣裳吧。」
說著指了指她身上的公主衣衫。
華貴顯眼還在其次,衣衫襟袖處縫制的彩鳳圖案,這可不是一般人能隨便繡的。
「差點兒忘了。」榆兒亦覺不妥。
「在這兒等著我。」栗原道。
說罷先行入城,尋了一套女衫來,交予榆兒。
「這麼快?哪兒來的?」榆兒道。
「有銀子當然好辦事。」栗原道,「快換上吧。」
榆兒走至樹後,將冰壁圍住自己,換了衣衫。
「還是我自己的好些,呆會兒進城,我要另做一身。」榆兒收了冰壁,轉出樹後道。
「憑你喜歡罷了,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栗原笑道。
二人這才一起進了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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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入得城門來,已瞥見城牆下一人長衫而立。
正是幽絕。
「陰魂不散。」栗原瞪了他一眼道。
「你果然很誠心啊。」榆兒望著幽絕,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走近他身前,拍了拍他肩膀,道︰「走吧,去吃好吃的,你請客。」
轉頭向栗原眨眼道︰「栗原,你帶路。」
栗原笑道︰「好啊。」
說著已率先走出。
「請吧,幽絕公子。」榆兒望著幽絕,笑容滿面。
幽絕也不答言,跟在栗原後走了出去。
榆兒便也跟上。
路過一個綢布莊,栗原走了進去,向榆兒招了招手。
榆兒便也進了店。
「挑吧。」栗原道。
「伙計,你們這里最貴的布料在哪兒?」榆兒向櫃台內立著的伙計道。
「喲,姑娘,您看看這邊,價格比較適中,布料也好。」伙計走到一處布料前道。
「怎麼,怕我們給不起銀子嗎?」榆兒道。
將幽絕拽到前面,向伙計道︰「你可看清楚了,是這位公子付賬。」
幽絕所著白衫,質料上乘,且襟前、袖口皆細細精工繡制了明黃的扶桑花圖案。
「失禮了。」伙計見了幽絕,忙出了櫃台,向幽絕彎腰道。
走至一處布料前,指著擺放的各色布料道︰「這邊都是上乘的好料,您看看,可有滿意的嗎?」
「我要這一匹。」榆兒上前,指著一匹淺藍色輕薄綢緞道。
「是。」伙計忙取了這匹綢緞下來。
「馬上做,半個時辰後我們來取。」榆兒道。
「這個……」伙計面現難色道,「恐怕來不及。」
「半個時辰內做好,銀兩加倍,這位公子還另有嘉賞。」榆兒拍了拍幽絕的肩膀,向伙計道。
「是、是,我們這就給您做。」伙計忙道。
「還有,這匹。」榆兒指著一匹棕色緞面道,「給這位公子裁一身。」
說著指了指栗原。
「也是半個時辰?」伙計道。
「對。」榆兒道。
回身望著幽絕,燦爛笑道︰「幽絕公子,你沒意見吧。」
「這位公子,請先付一半銀兩吧。」伙計向幽絕賠笑道。
「我說過我會付賬嗎?」幽絕道。
伙計聞言,楞了一下,又堆起笑來道︰「這位公子英俊瀟灑、一看就是大家風範,不會跟我們這種小伙計開玩笑的了。」
幽絕冷眼望著他,又仿佛根本沒看見他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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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情景,伙計頓時收了笑臉,直了直腰桿道︰「幾位,小店可是小本生意,各位要是想逗樂,外邊請。」
「哎呀!」榆兒忽然叫道,「真過意不去,我可不是故意的!」
再看她手下,一匹上乘的藏青綢緞被劃開了一條長長的裂口來。
「哎喲!這可是我們老板的寶貝、蘇州老陳家作坊的五段精紡暗花綢緞啊!」伙計哭喪著臉,嘴卻一點不含糊。
「怎麼辦?」榆兒亦苦著臉道。
「別看我,你看我像有錢的主嗎?」栗原攤開兩手道。
幽絕冷著臉,臉色微微有些發黑。
「這要是被老板知道了,我這一年、不、三年的工錢就都沒了!這可叫我們一家老小怎麼活啊!」伙計又哭道。
這次他可是真哭了!
「這樣吧,我倒有個辦法。」榆兒道。
「什麼辦法?」伙計趕緊問道。
「是我這只手不小心劃壞了這麼貴重的綢緞,不如,就把我這只手賠給你吧。」榆兒道,「你借我一把刀,我這就剁給你。」
「啊!」伙計大張著嘴,想合也合不上。
榆兒也不多言,將櫃台上裁布的刀拿在手里,對著自己左手就砍了下去!
如她所料,她的手被另一個人抓住了。
正是幽絕。
幽絕將她手中的裁布刀奪過,「 當」一聲仍回櫃台上,自袖中取出一錠十兩的白銀,擱于櫃面。
伙計忙上前收了,一邊擦眼淚,一邊眉開眼笑地道︰「謝謝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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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出了綢布莊,栗原在先,領著二人來至一座華麗危起的酒樓。
樓上一塊匾額,書著三個大字︰「聚賢樓」。
「到了淨月城而不到聚賢樓,那就等于白來。」栗原回身向榆兒笑道。
「這麼說來,還真是非來不可了。」榆兒笑道。
三人前後進了酒樓。
此時尚早,酒樓里一個客人也沒有。
「客官幾位?」一個小二忙上前笑容滿面地招呼。
「三位,要雅座。」栗原道。
「幾位樓上請。」小二道。
忽聞身後另一個伙計道︰「去、去、去,誰讓你進來的?」
回頭看時,一個身穿粗布衫裙的老婦人正在門口探頭,一只腳剛跨進門里。
她一身衫裙已洗得發白,肩上、背上、衣角皆打了大大的補丁。
這衣服應該很久沒洗過了,因為上面滿是污漬。
她的頭發也很油、很髒,胡亂梳了一個髻,額上、花白鬢邊散落著縷縷發絲。
還拄著一根已經磨得極為光滑的拐杖,上面也盡是烏黑。
怎麼看,都像是一個乞丐。
伙計上來趕她,她不敢再進來,卻直往里伸著脖子,側著耳朵像在听什麼。
「小二哥,這幾位是新客人吧?」老乞婆道。
「你天天在這門口,客人都給你嚇跑了,哪兒有什麼新客人。」小二不耐煩地道,「快出去、出去。」
「好、好、我出去。」老乞婆收回了跨進來的一只腳,回身用拐杖探著路走了。
原來,她的眼楮並看不見,是個瞎子。
「這個老乞婆幾乎每天都來,在門口一呆就是一天,擾了幾位雅興了。」領著榆兒幾個的小二賠笑道。
「給她點兒吃的就是了。」榆兒道。
「給了,她就坐門口吃,吃完了還在。」小二道。
說著,已引著三人來至二樓一間雅間中,不一時便上來熱茶。
「現在可以點菜嗎?」榆兒問道。
「當然,您盡管點,我們這聚賢樓,那可是遠近聞名,天上飛的,地上走的,只要您說個名,我們一準兒給您做羅。」小二唾沫橫飛、滿臉自豪。
看來這「聚賢樓」三個字,已經把他的腦子洗得差不多了。
「小二,來。」栗原伸出一指向小二勾了勾。
小二伸過脖子來,道︰「客官,您吩咐。」
栗原伸出右邊胳膊勾住小二脖子,道︰「你們這聚賢樓的名頭呢,爺早就知道了,你只管把你們最好的、特好的、別人不敢點的菜,全給我上了,就行了。」
這小二在聚賢樓,什麼樣有譜的爺沒見過?
眼珠一轉,眉開眼笑地道︰「得 ,您就放一百個心吧。」
向幽絕彎腰道︰「您稍等,菜馬上就上。」
說罷便「噌噌」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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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聚賢樓果然不愧為淨月城第一樓,不一會兒便陸續端了菜上來了。
只听小二高聲唱道︰
「沸澆驢肉一道。」
「醉舌鴨掌一道。」
「龍須鳳爪一道。」
「泥鰍豆腐一道。」
……
「等等、等等!」栗原向小二道。
「客官,您有何吩咐?」小二忙俯首傾听。
「我說,你們聚賢樓就這麼幾道破菜?」栗原不屑地道,「還能不能再差一點了?」
「客官,這可都是我們聚賢樓最受歡迎的名菜了。」小二滿臉堆笑地道。
「什麼最受歡迎、什麼名菜?」栗原道,「剛才爺說的話,你沒听見?我說了,要的是你們店中最貴、最好、最沒人敢點的菜!听懂了嗎?」
用手指了指幽絕,道︰「看見沒,這位公子可是個大人物,別說爺沒提醒你。」
榆兒在旁抿嘴直笑。
幽絕仍是面如冰霜,一言不發。
「是、是,客官您稍待,我這就去讓他們換菜式。」小二彎腰應道,立刻下樓去了。
不一會兒,果然換了菜式上來,唱道︰
「金佛跳牆一道。」
「梅花鹿筋一道。」
「五尊萬福肉一道。」
「太白鱖魚一道。」
……
足足上了有三十幾道菜,道道皆是稀品。
「戚老板到。」小二又喊道。
「戚老板?還有這道菜?」栗原笑道。
只見一個圓臉微胖,眼細如縫,五短身材的人走了進來。
不是別人,正是常往馳天莊謁見的勿橫。
「敝人戚如歡,是聚賢樓的東家,今日幾位客官大駕光臨,蓬蓽生輝。」戚如歡向三人拱手微笑道。
他雖只是微微一笑,一雙細眼卻已眯成了一條縫,歡態可親。
真是人如其名,見之而歡。
他細眼在三人臉上輪流掃過,並未在幽絕臉上多做停留,卻在榆兒臉上多看了幾眼。
「戚老板客氣。」栗原起身向他拱手道。
「不知飯菜可合諸位口味嗎?」戚如歡道。
「不錯,就是菜式單一了一點兒。」栗原剔了剔牙道。
「敝店鄙陋,讓客官見笑了。您需要什麼,請盡管吩咐。」戚如歡仍是眯縫著眼,笑容可掬。
栗原尚未開口,榆兒接過來道︰「今日就算了,這些菜我們也吃不了,賞了吧。」
栗原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望著榆兒,面含微笑。
幽絕則望著窗外鳴蟬高柳,並不言語。
「不知姑娘想怎麼賞呢?」戚如歡道。
「你將這菜擺到門口,讓那些沒飯吃的乞丐都吃上一回。」榆兒道。
「啊?」小二聞言驚得長大了嘴。
乖乖、這麼好的菜,有好些連我這天天在聚賢樓跑腿的都是第一次見,她竟然要喂給乞丐!
「這……」戚如歡頓道,「只怕……」
「怕什麼,不夠再另添上就是,難道怕這位公子給不起銀子嗎?」榆兒點了點幽絕道。
「非也、非也,」戚如歡道,「幾位所點菜式,皆為稀有之物,食材所存不多,只怕三位客官不能盡興啊。」
「原來如此,這些做完了,再盡有的做,讓這淨月城的乞丐們吃個飽就行了。」榆兒道。
側頭望著幽絕道︰「幽絕公子,意下如何?」
「戚老板,有勞。」幽絕冷眼掃了她一眼,向戚如歡道。
「客官果然善心可嘉,敝人自當照辦。」戚如歡拱手道,依然笑容可掬。
說罷回身向身後小二道︰「來福,在街道兩邊擺開流水席,將店中所有食材清點清楚,不可讓一個乞丐空月復而歸。」
「老、老板……」這麼無稽的要求,已經讓來福的舌頭打了結了。
「讓采辦隨時待命,采購客人所需,不可延誤。」戚如歡又道。
「老、老板、這、真、真要擺、擺啊?」來福結巴得更厲害了。
「既然幾位客官如此善意可嘉,敝店理當照辦。」戚如歡道,「去吧。」
「是、是……」來福走了兩步,腿兀自打顫,扶著樓梯走了幾步,竟滾落下去。
一個小二路過,一把將他拉起,道︰「怎麼這麼不當心,萬一撞著客人你還要命不要了?」
來福抖抖索索將方才的話一說,那個小二手中的茶壺便跌到了地上。
「 當」一聲,茶水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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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茶功夫方過,聚賢樓兩旁街道上,果然一字擺開了長龍桌。
兩個小二拿了一面鑼,一邊敲一邊喊道︰「乞丐們都听著,大爺賞宴席了,沒吃的都來吃了!」
初時眾人並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在遠處張望。
有幾個大膽的乞丐蹩過來吃了幾口,果然沒人來趕,于是便放開來吃。
旁邊的乞丐見了,膽子也大了些,也蹩過來吃。
人便漸漸多了起來。
各人奔走相告,淨月城的乞丐全知道這聚賢樓有好吃好喝的,又是白吃白喝,哪有不來的。
一時間,將這聚賢樓前堵得是水泄不通。
那些想到聚賢樓來的達官貴人,馬車進不了,人也擠不進來。
一個中午過去了,平日里賓客滿座的聚賢樓內,一個客人也沒有。
只有幽絕等三人還在雅間內。
榆兒和栗原自窗口探出身子來,饒有興致地望著底下的熱鬧、喧騰的場面。
幽絕則坐于一旁自斟自酌。
外面已來了百余個乞丐,個個爭先恐後,生怕自己少吃了一口。
卻有一個老乞婆坐在門旁的地方,什麼也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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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兒姐姐、榆兒姐姐!」
忽聞一個嬌聲叫道。
「栗原,可听到有人喚我嗎?」榆兒向栗原奇道。
栗原豎著耳朵听了听,道︰「好像是有人在叫。」
「這、這是、小彌?」榆兒听出了那個聲音,忙向人群中張望。
果然看見一個杏黃衣衫的姑娘正在人群中向自己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