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寧葭自從被承妃帶回蒹葭宮,便一直呆在屋內不能出來。
承妃則整日坐鎮蒹葭宮,寸步不離。
既是不忍見女兒傷心,緩言寬慰。
亦有看著她,不許她再動歪心思的意思。
寧葭不吃不喝,只是呆坐著望著苑中那株海棠。
這次,她卻沒有哭。
只是,無論承妃與她說什麼,她都沒一句言語。
承妃望著她,也暗自傷神。
午後,丹燁宮的宮女梅蕊在蒹葭宮外探頭探腦。
「粉荷,讓她進來。」承妃早已看到,向粉荷吩咐道。
粉荷便去領了梅蕊進來。
「何事?」承妃道。
「太子殿下宮中做了些新式糕點,想請三公主過去品嘗。」梅蕊跪著回道。
「知道了,你先回去,就說三公主一會兒就去。」承妃道。
梅蕊自領命回轉。
承妃走至寧葭身旁,輕聲喚道︰「寧葭。」
寧葭只呆望著盛開的淺粉海棠花樹,並沒回答。
她依然是一身素衣,隨意綰了一個發髻,一枝珠花也未插。
「寧葭,」承妃伸出手來,輕輕撫模著她一頭柔順的青絲,緩聲道︰「太子讓你去丹燁宮呢。」
初時寧葭並未應聲,過得一會兒,忽然抬起頭來驚望著承妃。
「去吧。」承妃道,「有些話,總要說說清楚,才能擱得下。」
「娘……」寧葭哆嗦著嘴唇,輕輕喚了一聲。
「來,娘給你把發髻梳上吧。」承妃將寧葭拉至妝台前道。
****************************************************************************
丹燁宮中,太子熙肅正與遲凜對弈。
梅蕊進來回報道︰「三公主一會兒就到。」
「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吧,別在這里擾了我們著棋。」熙肅揮揮手道。
「是。」梅蕊行了告退禮,領著一干宮人皆出去了。
遲凜手中拿捏著一顆棋子,卻將眼望著門口。
過了一會兒,果見一個熟悉、嬌小的身影走了進來。
一身淺粉衫裙上,細細繡著綻放的海棠花。
這嬌艷的顏色卻不似平常秀美,反而襯得她臉色有些蒼白。
遲凜立起身來,直望著她。
寧葭也只呆望著他。
熙肅坐于棋盤旁,道︰「你們隨意吧。」
遲凜伸手拉了寧葭,轉至里間,寧葭便也跟著他。
他頎長的背影、清瘦的臉龐、手上的溫度,依然是那麼熟悉。
遲凜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凝望著她。
她也直望著他。
「寧葭……」遲凜將她拉過,緊緊擁住。
寧葭呆了片時,卻將他推開來。
「寧葭,怎麼了?」遲凜有些奇怪道。
「若是讓人知道了,會害了你的。」寧葭低著頭輕聲道。
遲凜聞言,心中悸痛,啞聲道︰「你、還跟我走嗎?」
「父皇過幾日就會下旨,我、我……」寧葭咬了咬牙,卻還是沒能說下去。
「我只問你,還跟不跟我走?」遲凜將雙手緊緊抓住她的雙肩,直望著她道。
「我、我……」寧葭抬眼望著他,終于掙開他的手道︰「我不能……」
一語未罷,已滾落了淚珠。
「寧葭、為什麼?」遲凜望著她,眼中滿是傷痛。
他不料她竟是這樣的答案。
「我不能、害了你……」寧葭泣道。
遲凜聞言,上前替她擦去臉上淚珠,柔聲道︰「跟你在一起,我只有好,怎麼會害了我?」
「不……」寧葭卻擋開他的手,後退了一步道,「我不僅會害了你,還會害了遲家……」
她的眼淚已經洶涌而出。
遲凜走上前來,她卻又往後退了兩步。
「寧葭……」遲凜望著她,啞聲喚道︰「皇上仁慈,不會像你想的那麼糟的……」
寧葭望著他,滿眼淚水滾落,搖了搖頭,道︰「我、走了,你、忘了我吧……」
說罷,轉身跑了出去。
熙肅見她滿面淚痕,腳下飄忽地跑了出來,攔住她道︰「總不能就這樣出去吧。」
說著,遞給她一張絹巾。
遲凜跟了出來,寧葭拿了熙肅手中絹巾,疾步出了丹燁宮。
遲凜呆望著她消失的地方,只覺心中碎裂開來。
一種暗痛,直穿心肺。
熙肅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
寧葭出了丹燁宮,胡亂擦了擦眼淚,模糊著眼,疾步跑回了自己的蒹葭宮。
方進宮門,忽見宮女們急急往梨花門內跑去,見了她忙匆匆行禮。
只听有人大聲呼喚道︰「承妃娘娘、承妃娘娘!」
寧葭大驚,忙跑進梨花門內,只見承妃暈倒在地上。
「娘!」寧葭叫道。
眾人見她來,忙讓開來。
寧葭跑過去,接過芳綺的手,將承妃的頭靠在自己腕上,又喚她︰「娘、娘……」
承妃卻只是昏迷不醒。
「怎麼回事?娘她怎麼了?」寧葭忙向芳綺問道。
「二皇子、二皇子他出了點事……」芳綺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听起來緩和些。
****************************************************************************
「二哥?二哥怎麼了?」寧葭聞言,更是大吃一驚。
熙昌去了宣州疫情重發之地,難道?!
「二皇子他……」芳綺沒能說下去。
「到底怎麼樣了?」寧葭急道。
芳容上前道︰「二皇子他染了疫病,好像很嚴重。」
「染了疫病?」寧葭聞言,只覺手腳發涼。
她與熙昌乃同母所生,骨肉血情,直關心脈。
「現在傅醫士和關醫士都在全力救治,三公主,你別太擔心了。」芳綺看寧葭臉色煞白,忙安慰道。
傅醫士和關醫士皆是當朝名醫,若有他二人在,疫情應該早已控制,二哥怎麼還會染上疫病?
定是他二人亦未能找出良方。
還有誰能救得他?
寧葭眼中淚珠「簌簌」滾落,大哭起來。
哭得幾聲,忽然放下承妃,向蒹葭宮外跑去。
一路直跑到丹燁宮。
丹燁宮只有熙肅一人。
「遲校尉在哪兒?」寧葭顧不上喘息。
「剛走。」熙肅驚訝地望著她道。
寧葭忙又跑了出去。
跑了一段,終于遠遠看見遲凜的背影。
「遲校尉!」寧葭忙出聲叫他。
他們距離得還很遠,她跑得太急,聲音也並出不來,叫聲並不高。
但是遲凜卻听到了。
他回過頭來,正看見寧葭匆匆跑來。
「寧葭……」遲凜心中欣喜,亦向她迎了過去。
寧葭終于跑到他近前,氣喘吁吁,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遲凜望著她,一臉期盼,等著她平靜下來。
「榆兒……」寧葭終于能說出來字,卻蹦出來一個別人的名字。
「榆兒、在哪兒?」寧葭捂著胸口,兀自喘息著問道。
遲凜臉上寫滿了失望,深吸了一口氣,方道︰「在淨月城。」
聚賢樓一事,滿城皆知,遲凜不用出門也全知道了。
「快、去請她,救救二哥!」寧葭喘息道,聲音中已帶了哽咽。
「二皇子?出什麼事了?」遲凜立刻緊張起來。
二皇子去宣州疫地一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二哥染了疫病……」寧葭話未說完,已經哭了起來。
「好、我馬上去,你別擔心。」遲凜應道。
寧葭一邊滾著眼淚,一邊向他點了點頭。
遲凜亦向她點點頭,轉身疾步出了皇宮。
****************************************************************************
次日,榆兒一行人早早便起來了。
仍在客房內用些早點。
榆兒、小彌、栗原、蘅蕪、沉妍皆至方伯、蓮姨房間。
幽絕自在屋內,並不與他們一處。
榆兒吃了一些糕點,便立于窗前,望著外面街道上人來人往。
栗原靠了過來,遞給她一塊方糕,道︰「再吃一點兒吧。」
榆兒接在手中道,向他眨了眨眼,悄聲道︰「怎麼樣?」
「白跑一趟。」栗原聳聳肩道。
「藏得還挺深啊。」榆兒道。
「不管他藏得有多深,遲早會讓我逮到的。」栗原道。
「娘要我今天就回青羅峰,怎麼辦?」榆兒靠近他,小聲道。
「跟我跑吧。」栗原亦小聲道,望著榆兒邪邪笑道。
「跟你說正經的呢。」榆兒道,「你就不怕你的兩個好娘子吃醋?」
「不怕。」栗原笑道。
「我怕。」榆兒雙手抱住雙臂,做出顫抖的模樣。
栗原回身招了招手。
蘅蕪、沉妍便過來,向榆兒屈膝行禮,道︰「榆兒妹妹,昨晚得罪了。」
「不敢。」榆兒搖了搖手道。
要是栗原不在,還指不定是什麼樣呢,可不敢領她們的歉。
****************************************************************************
此時,馳天莊中,尊主剛剛從昏迷中醒來。
這次,他又足足睡了十天十夜。
自從幽絕用麒麟之力給他治傷以來,他病發的間隔更短、昏睡的時間也更長了。
這一次,竟只隔了半月!
「尊主,何不讓我等助幽絕共殺神龜?」子卿向尊主跪道。
「你們?」尊主道,「就算你們所有的人一起,也殺不了神龜。」
「能與不能,總要拼卻一試,不然,恐怕……」
若下次再發病,恐怕再也不能醒過來了。
子卿不敢說下去。
尊主不語,蒼白的臉泛著陰森的慘白。
他自己何嘗不知,他的每一次,都是在賭。
「稟尊主、勿橫求見。」暗听在門外道。
「讓他進來。」尊主坐于床沿道。
勿橫進得門來,向尊主跪拜畢,將榆兒一行人的情況向尊主奏報。
「這些是什麼人,查到了嗎?」尊主道。
「已探知他們居于青羅峰中,那對中年夫婦為其父母。」勿橫回道。
「玉溯怎麼說?」尊主微微點頭問道。
「其味濃烈,必為狐類。觀其氣,應有千余年了。」勿橫道。
聞他此言,尊主常年漠然的臉上浮現出難得一見的喜悅,是一種接近狂喜的喜悅。
****************************************************************************
「勿橫。」尊主道。
「在。」勿橫應道。
「若說天不助我,豈不無稽?」尊主嘴角露出滿意的微笑,漸漸綻開,終于朗聲笑出。
「恭喜尊主!」勿橫、暗听、子卿等忙跪拜于地恭賀道。
「兩只千年靈狐之血,當可將頑癥去其二三,待得到永生之物,便可馳騁天下!」尊主道。
冰芝的找尋,多年來毫無結果。
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縱有天大的抱負,也只能忍耐、只能等待。
但是,他能忍、也能等。
他便要跟這天賭上一賭!
如今這千年靈狐來得正是時候!
「幽絕如何?」尊主笑罷,又問道。
「與那位藍衣姑娘一處。」勿橫道。
「她有多少年修為?」尊主道。
「約四百多年。」勿橫道。
「雪山晶,想不到在她手中。」尊主頗帶玩味地笑道,「讓幽絕照前行事。」
「是,屬下便去安排捉取千年靈狐。」勿橫道。
「不用,讓幽絕去,半月之內送到馳天莊。」尊主道。
「是。」縱橫道。
尊主走至案前,提筆在紙上寫下一個大大的「殺」字,淡淡道,「仔細點,別浪費了。」
「是。」勿橫應道。
「千余年,那皮毛應是上乘了。」尊主提筆望著窗外微笑道。
「屬下明白。」勿橫領命而去。
「女人,真是個大麻煩。」尊主冷然道,將筆蘸滿墨汁,在那個「殺」字之上又添上了重重的墨彩。
「尊主,既然那個姑娘身邊尚有其它朋友、親人,何不……」暗听向尊主道。
「神龜之力,豈是尋常。」尊主道,「雪山晶雖然難得,這只狐狸不過四百多年修為,若非全力以赴,也不過白白送死罷了。何況……」
尊主將目光望向暗听、子卿等,在他們臉上都停留了片刻,緩聲道︰「我可曾勉強過何人嗎?」
「尊主英明。」暗听、子卿等忙跪于地道。
「幽絕、他能做到何等地步呢?」尊主收回目光,望著紙上重墨濃黑的字跡,微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