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明臉上曬黑了一些,胡子也長長了,人卻瘦了一點。他跟謝希治打過招呼之後,就笑著對周媛說︰「等了你一會兒了,我這一路凡是看見好吃的好玩的,總免不了想起你,索性就都給你帶了一些。」說完指了指院子里堆的一大堆東西,「你自己慢慢挑吧。」
周媛看見那大大小小的包裹盒子,真是不知該作何表情,當下只能上前兩步行了一禮道謝︰「多謝大官人想著十娘,十娘還真是受寵若驚呢!」
歐陽明哈哈大笑︰「我這也是為了你以後不再說我光偏了你們的好東西,禮尚往來罷了。以後家里再做好吃的,可不能忘了我。」
「賢弟太客氣了。」周松接過話頭,「我們一家在揚州,事事都少不了要你照應,哪還能要你這些東西?倒讓我不安得很。」
歐陽明笑道︰「周兄才是太客氣呢,這些不過是我給十娘帶的吃喝玩物,當不得什麼,你若當我是兄弟,就好好的收下。」
周松再三道謝推拒,最後還是推拒不過,不得不全數收下了。
「對了,周兄,我這次恰好路過臨汾,在那里稍稍停留了兩日,這有一封令族兄給你捎的信。」歐陽明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遞給周松,「周兄別嫌我多管閑事,我瞧你本家的幾個兄弟都頗有後悔之意,多次問起你們一家近況。不過你放心,我並沒說實話,只說你們去了鹽城,倚靠舅兄度日。」
周松接過信道了謝,又看了周媛一眼,周媛听了歐陽明的話,又看見周松的眼神,略略放心,就順勢起身告退。
一直做壁上觀的謝希治也跟著站了起來要告辭,他這一要走,歐陽明和周松就都跟著送了出去,周媛反而沒有再送,自己回房去了。
晚上歐陽明走了之後,周松來找周媛︰「放心,他並沒瞧出什麼端倪。信是經手人寫的,除了歐陽明之外,並無別人去問過我們的事,且經手人也不知我們的來歷。」
「那就好,不然以你和哥哥現在劃船的架勢,恐怕我們想走都不好走呢!」周媛心情一輕松,就跟周松開起了玩笑。
周松搖頭︰「四郎比我好得多,我現在連鳧水都還差一些呢。」自嘲完又說了一些自歐陽明那里听來的新聞,「……韓肅已經到了範陽,正跟岑向貴擺開陣勢邀戰,岑向貴向聖上上書自稱從未有二心,但國有奸佞,迫害忠臣,他不能引頸待戮,因此只能固守城池。」
在周松和周媛分享消息的同時,歐陽明在「月皎」也正跟楊宇把酒閑話。
「……這次小人特意進了一趟京師。」歐陽明跟楊宇正面對坐,臉色是平時少有的嚴肅,「京師表面看起來並無異常,可小人四處走動,跟許多人見了面,卻听他們說,如今在京師不同往日,有許多話都不敢說了。」
「韓廣平大力排除異己,又肆無忌憚出入宮廷,已經讓京師百姓頗為側目。加上朝雲公主一直病著不出來見人,暗地里傳言不少,都說韓家在等著公主自己死了,好給鄭氏騰位。韓廣平為了平息非議,親自去邀請誠王入朝,不過誠王也不是傻子,先帝子女所剩無幾,他能活到今日,自然也是不敢趟這個渾水的。」
楊宇一直靜靜听著,並不插話,也不發表評論。
歐陽明就繼續說︰「小人還打听到,韓肅出征之前似乎與韓廣平有爭執,有個去求見的小官,在門房外面曾經看見韓肅滿面怒容的沖出了相府,然後里面就傳出消息,說韓相公無暇見客,把他們都打發走了。」
說完這些,歐陽明又說了此次見到的幾個沒落世家的情況,最後說︰「真是不見不知道,早先換了誰來跟我說,那些世家大族如何落魄,我必都是不信的,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總是比尋常人家好些的。可如今見著了,才知道竟還有更落魄不堪的。」
「是啊,內里固步自封、自高自大,外面又緊緊相逼、連消帶打,也由不得他們不落魄。」楊宇嘆息了一聲,「像謝家那般的,畢竟是少數。」嘆息完了,話鋒一轉,「這麼說來,竟沒有可用的了?」
歐陽明從袖子里掏出一個信封遞過去,「也不是都不可用,小人不敢擅專,將所見之人都羅列在上,請王爺定奪。」
楊宇伸手接過,笑道︰「就你我二人在,耀明不必如此。」他並沒有看那個信封,只隨意擱在一旁,然後跟歐陽明喝了一杯酒,最後問︰「周家可打听到什麼?」
「小人到臨汾,打听得知周家在當地還算大族,就打發了人去尋了幾個不同年紀的周家族人說話,倒都與周松所說對上了。周家這些年因為爭產的事,留在原籍的極少,大多都像周松一家這般出來投親了。」
楊宇听了很有些失望,喃喃說了一句︰「那周家小娘子實在不像是一個市戶的女兒。」
歐陽明笑道︰「可小人看十娘也實在不大像世家女孩,膽子大,又牙尖嘴利,性子還更像市井里長大的呢!」
「嗯,你與他們常來往,想來知道的更多些。也罷,原就是我多想了,以韓廣平的性子,對盧家是必會趕盡殺絕的,絕難有人逃得出來。」楊宇又舉杯喝了一口酒,然後搖頭自嘲,「我本還想著,若是這小娘子有些來歷,倒可促成她與懷仁一門好姻緣,如今看來,倒是我想得多了。」
歐陽明一愣,謝三和十娘?這也太不搭了吧!
楊宇並沒有繼續那個話題,吃了兩口菜之後又說︰「這次辛苦你了,我一直等你回來,還有件喜事想與你說,我想給你做個大媒……」低頭湊近歐陽明低聲說了起來。
這本是一個平淡無奇的夏日晚上,在很多人的記憶里,這個晚上都跟無數個夜晚一樣毫不出奇,卻不知就是這個夜晚的幾句密談,將在後日引起怎樣的一場軒然大波,又會改寫多少人的命運。
周媛也同樣沒有預料到,所以這一晚她睡得很安穩,隱憂解除,真是再沒什麼可操心的了。
歐陽明躊躇滿志,他送走了吳王,自己一個人在房間里獨坐良久,心想︰我歐陽家終將會在這天下闖出一份名號!
謝希治是最難熬的,他覺得很不高興,可他自己竟然想不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麼這麼不高興。坐下嫌氣悶,起來走走又覺得累,躺下睡覺吧,腦子里又滿是歐陽明堆在周家院子里的那些東西,無論如何睡不著。
這樣翻來覆去,許多煩心事就一齊兜上了心頭。先生說祖父答應再好好考量考量他的婚事,母親回信也說父親給祖父寫了信,待九月祖父過壽的時候,會回來一同商討此事。可是說來說去,這婚事也還是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家里人不听他的想法,現在連十娘也听不進去他的話。他都把話說得那麼清楚了,她竟然還要跟歐陽明結交,歐陽明的東西是好拿的麼?
越想越氣,再想到這個小娘子見了歐陽明就不似往日,竟然先要趕自己走,後又沒有出門來送,更是氣得睡不著,索性起來吹了半夜笛子,直到更深露重了才睡。
誰曾想就這麼一折騰,第二日起來就有些鼻塞,頭也覺得重,昏昏沉沉的扛了一天,到傍晚終于扛不住,又病倒了。
杜允昇給他把了把脈,問︰「這樣的天你都能風寒入體?我教你的那一套拳法,你有多久沒練了?」
「前些日子還練了。」謝希治無精打采的答。
杜允昇聞言又仔細給他診了一回脈,最後說︰「你一向豁達通透,提得起放得下,如今這些許小事就讓你郁結于心了?不就是成婚麼?又不是叫你娶一只母老虎回來!」
謝希治微微闔眼不答話,杜允昇看他這樣子也無奈,轉頭出去吩咐長壽︰「去尋周家小娘子,說你家公子病了,問她可有什麼合適感了風寒之人吃的東西,最好能請了她來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