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希治從廣州回到郁林的時候已是八月初,宋俊讓他從廣州給信王捎了幾車中秋節禮,所以到郁林入住驛站以後,他先給信王府送了帖子,得了信王府回信後,第二日才帶著禮物親自上門。
因是代表宋俊,這次來迎接他進門的是信王府長史龐雄。龐雄是個干瘦的老頭兒,頷下有幾根稀稀疏疏的花白胡子,說話有濃重的本地腔調︰「謝公子一路辛苦。」
謝希治禮貌應道︰「還好,王爺太客氣了,怎還勞動龐長史來迎?小子實在擔不起。」
「謝公子乃是奉宋使君之命前來,怎會擔不起?」龐雄一路與謝希治寒暄著,將他引到了楊重的書房。
一個多月不見,信王好像胖了些,看來「養病」養的很舒服。謝希治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面上卻規規矩矩跟他行禮問候。
楊重上前扶住了謝希治,給他道了辛苦,又問宋俊好,然後才給他讓座,命上茶,「謝公子好像黑了一些?這一路上趕路辛苦了吧?」
謝希治答道︰「倒不是路上辛苦,在廣州這段時日,時時都要跟著使君出門,還隨船出了一回海,難免曬黑了一些。」說完又笑道,「殿下千萬莫再要如此稱呼,臣表字懷仁,殿下若不嫌棄,盡管以字稱呼。」他已在宋俊身邊領了判官的職餃,所以改自稱臣。
楊重從善如流︰「懷仁,嗯,此字當真不錯,可是令尊為你取的?」
謝希治搖頭︰「是臣的老師杜先生所取。」
「唔,早就听聞杜先生學富五車,博聞強識,可惜不曾有緣得見。」
謝希治替杜允昇謙虛了兩句,還說若是哪時杜先生到嶺南來,定引薦他們二人相見。
楊重敏感的發現謝希治這次的狀態與上兩次會面完全不同,少了些清高疏離,多了些熱忱親和,這也讓他們的對話更順利熱絡的延伸了下來。
兩人寒暄過後,楊重又問了問廣州的風土人情,听說那里大舶參天、萬舶爭先,又有各地商人往來其間,甚至有許多奇裝異服、高鼻深目的異族人,十分熱鬧繁盛,就說可惜自己不能離開藩地,無緣一見了。
謝希治順著他的話說道︰「如今時局變幻,倒也難說的很。听說京中已經下旨召興王入京輔政,使者應已在路上了。」
動作這麼快?這麼一來,豈不是在外面的先帝之子就只剩自己了?楊重暗自下了決定︰將養病進行到底!
兩人這里正說著話,本該靜悄悄的外面卻忽然傳來童聲,楊重看了一眼安榮,安榮忙躬身退出去查看,不一時牽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走了回來︰「殿下,大郎非得要見您。」
「……,爹爹這里有客人,你怎麼跑出來淘氣了?」楊重蹙眉問大郎。
大郎也不怕他,先好奇的看了幾眼謝希治,然後才答︰「姑母要下廚做午飯,遣人來問阿爹想吃什麼,總是沒人回信,我就自己來問了。」
原來如此,想是下人看著有客人在,都不敢來問,于是這個孩子就自己跑來了。楊重先抱歉的看了一眼謝希治,然後才跟大郎說︰「你去跟你姑母說,叫她別胡鬧了,上次說要炒芝麻,把鍋都炒糊了,這次別再把廚房燒了,咱們誰也吃不成飯!」
又吩咐安榮︰「你叫周松和周祿去看著她,就說我要留謝公子吃飯,讓她別搗亂,叫廚房好好做一桌酒席來。」
安榮點頭應了︰「老奴親自去看著,殿下放心。」說完就要拉著大郎走。
誰知道大郎還不肯,只好奇的望著謝希治,問他爹︰「這位先生是誰呀?」
「……」這熊孩子,都被他姑母教壞了!怎麼一點也不怕生呢!楊重無奈,只得讓安榮先去,自己把大郎叫過來給他介紹,「這位是謝公子,曾經救過你姑母的,你叫一聲謝先生倒也使得。」
謝希治連稱不敢,「臣何敢當‘先生’二字。」
大郎卻听話的上前一步行禮,兩個小拳頭放在胸前抱緊,一板一眼的行禮說道︰「見過謝先生。」
謝希治忙起身避過,也給大郎回了一禮。
楊重就把孩子拉回來抱在懷里,笑道︰「懷仁坐,不用這麼拘謹,這孩子生長于鄉野之中,也沒好好學過禮儀,更不曾開蒙念書,所以見了看著有學問的就叫先生。對了,我還想托宋卿和你幫著留意一下,可有賦閑的老夫子,給我們引薦引薦,也好教教這孩子讀書識字。」
「我識字啦!」大郎忽然出聲接道,「姑母教我寫的字我都會寫了!」
謝希治忍俊不禁,實在是第一回看見這麼活潑又不敬畏父親的孩子,再听他說是周媛教的寫字,心里不由想道︰你姑母的字還是我指點過的呢,憑她本來的書法,要教孩子可是誤人子弟。一念既起,當初兩人學琴練字的時光輪番在腦海閃現,他的笑容也不由加深了一些。
楊重很有些不好意思,伸手輕拍了一下兒子的腦門,教訓道︰「你那也叫識字?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等我尋個厲害的先生管你!」又對謝希治笑道,「讓你見笑了。」
「殿下哪里話,大郎活潑可愛,實在難得。」謝希治說的倒是真心話。
書房里是一片歡樂祥和,廚房里可就不太愉快了。
周媛怎麼也想不到,大郎那個小家伙竟然自己跑去了書房!!!這家伙是高級黑嗎?她能明白小家伙想討好她的心情,可是她不想給人知道今天午飯是她做的啊啊啊啊!!!
寬面條淚,她只是听說謝希治來了,一時心血來潮,想給他做個疙瘩湯喝嘛,腫麼就這麼難!先是廚房眾人阻撓,一致認為她上次炒芝麻的時候太坑爹,活活浪費了一鍋芝麻,還把鍋燒的黑漆漆,害他們挨了王爺一通罵。
待她好不容易搞定了一眾廚娘下人後,派去問菜單的人無果,她剛想自己決定菜單的時候,安榮來了,還告訴了她一個很不幸的消息︰大郎跑去王爺書房,把她給出賣了。
最坑爹的是,安榮聲稱要親自下廚,請公主殿下回去歇著,想吃什麼告訴他就可以了。
……,周媛死活不肯走,信王府一共就這麼一個廚房,她走了就沒別的地兒做飯了,于是她只能跟安榮商量,說她只要一個小火爐,隨便給她一個什麼鍋都行,再要點面粉、蔬菜、鮮菇和雞肉就行。
安榮見趕不走她,最後也只能讓周祿在旁看著,給了她要的東西,讓她蹲一邊研究去了。
其實疙瘩湯算是周媛比較拿手的,所以這一回她也沒闖什麼禍,等安榮把一桌席面做好送去之後,她的疙瘩湯也就出鍋了。周媛挑了一個好看的白瓷湯碗,把散發濃香的疙瘩湯盛進去,又在上面撒了點綠油油的蔥花兒和香菜,滴了幾滴香油,然後就讓下人送去了前院。
疙瘩湯端上去的時候,楊重跟謝希治已經各飲了三杯酒,正說到從廣州帶來的禮物里,有些大秦沒有的食材,可以讓廚房做了試試滋味。
謝希治聞見熟悉的香味,再看到一大碗面湯端了上來,口中說著的話不由就停了下來︰「听說極辛辣……」
白底青花瓷碗,里面裝著的面湯隱隱可見一粒一粒的面疙瘩,中間還夾雜著橙的胡羅卜丁、淺紅的肉、白女敕的蘑菇,再配上上面撒的綠色蔥花香菜,看起來就賞心悅目。
他的表情不可避免的出現了一絲懷念和恍惚,頓時把正研究這是一碗什麼湯的楊重給吸引了過去,他故意清咳了一聲,問下人︰「這是什麼湯?」
「回殿下,是面疙瘩湯。」
楊重見謝希治望了過來,就繼續問︰「誰做的?」安榮都已經換了衣服過來服侍了,肯定不是他做的,再說這東西他應該也不會做。
那侍女早已得了囑咐,答道︰「是周公公做的。」
「周祿?」十娘把兩個內侍的姓都給改了,光說周公公他還不確定是誰,不過周松也確實不會下廚。
侍女應道︰「是。」答完看主子沒別的吩咐了,悄悄松一口氣,退了下去。
安榮上前拿兩個小碗分別給楊重和謝希治各盛了一碗,送到面前去。
楊重接過吃了一口,點頭贊道︰「還真不錯。懷仁以前吃過這個?」
謝希治正看著碗里的疙瘩湯發楞,听見這句問話猶豫了一下,又覺得沒必要撒謊,上次反正連鯰魚炖茄子都說過了,于是就點頭說道︰「嘗過兩次。」
楊重就笑了笑,不再說話,專心喝完了一碗湯,然後等謝希治也喝完了一碗,才又問︰「這麼說來,懷仁與舍妹在揚州就相識了?」
「……」怎麼他不知道嗎?謝希治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就呆了一呆。
楊重看他這樣,就收起笑容嘆了口氣︰「我和十娘都是幼年喪母,我比她還好一些,當初被送到了十娘生母白婕妤的宮內撫養,白母妃為人溫柔體貼,待我是十分盡心的,十娘小時候也伶俐活潑,與我十分親近,我還多過了幾年好時光。」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跟我一起唱︰
郎君啊~~~你是不是餓得慌
如果你餓得慌,對我十娘講
十娘我給你做面湯~~~~~~~
話說新食材應該很好猜吧?啊哈哈
哦,下一更還是15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