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片刻,便有人踩著台階跑下來,那人看見蕭九韶還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肩︰「小蕭,很久不見,听說你現在又升職了?」
「沒有升職,前段時間犯了個錯,回去可能還要寫檢查。」蕭九韶笑了一笑,「黃老師,這次還要你破例通融一下,給我們提供些幫助。」
「什麼事這麼嚴重?」黃警官狐疑地看了看他,又轉過頭同刑閔寒暄了一句,「刑警官,以前小蕭還是法醫的時候借調到我這邊一陣子,那時候多虧他了,最後才破了那個連環殺人案件。」
那個案子褚青蘅也是知道的,大概就是蕭九韶那個「毒手三千屠」的外號產生的地方。那個案子其實並不離奇,但是凶手的手法卻十分殘忍,簡直泯滅人性,那種現場就算是資深法醫都扛不住。
據說蕭九韶最後是一個人把受害人給拼合回去,後面太累了就在解剖台上鋪了個被子睡著了,早上清潔阿姨來打掃的時候看見他掀開沾著血跡的被子走下來,還跟她打招呼,尖叫之後就嚇昏過去。
因為太出名,她剛考進病理科就听說了。尤其是配合著蕭九韶那張俊美的臉,實在太有傳奇效果了。
刑閔道︰「如果不妨礙的話,我想請黃警官通融一下,讓我們也參與這次的案件。」他走近兩步,低聲說了一句話。黃警官表情嚴肅,鄭重地點了點頭。
褚青蘅只能從口型分辨出他似乎提到了暗花兩個字。暗花在警界的名聲也是爛到極點,各種沒頭沒尾的懸案總有他的身影,他每一次出現便如同嘲弄他們的低能。
黃警官問下屬要來幾雙鞋套︰「進來吧。」
沈逸也想跟著進去,但被立刻攔在門外。黃警官朝著下屬做了個手勢︰「他也是死者家屬,先帶他去做個簡單筆錄。」
褚青蘅看了沈逸一眼,便回轉頭,跟著他們換上鞋套走近屋里。因為職責的關系,她從前都是不必前往現場,只要在解剖室跟人搭檔,而這段時間以來,她進出現場的頻率直線上升,也不知是好是壞。
黃警官壓低聲音道︰「你是說,剛才那個年輕人跟暗花的案子有關?他甚至還有是暗花的嫌疑?」
刑閔繃著臉︰「恐怕是的。」
「簡直不敢相信,」黃警官搖搖頭,「如果他是暗花,那麼暗花尚且不到三十歲,那麼他在二十歲左右就犯下第一個罪案,而且手法干淨、不留痕跡。」
「也沒有什麼,這世上總會有特別有天賦的人,」刑閔答道,「蕭九韶二十歲的時候已經碩士在讀,還有自己的實驗項目。」
黃警官尷尬地笑了笑︰「這個類比似乎不太恰當吧……」
褚青蘅聞言看了蕭九韶一眼,他還是表情平淡,無怒無喜。她覺得刑閔和蕭九韶之間的氣氛真是越來越詭異,似乎是從蘇葵那個案子開始變本加厲的。她在走上樓梯時悄聲問︰「你跟刑隊攤牌了?我覺得他最近脾氣漸長,簡直就像絕經癥候群。」
蕭九韶目不斜視,壓低聲線道︰「每次該用大腦思考的時候你就把它當擺設,而只需要保持沉默的時候,你的大腦活動量就特別大。」
「……謝謝夸獎,我的思維方式一直十分獨特,被你看出來了。」
蕭九韶嘴角微微一抽︰「不用謝。」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二樓的主臥外面。黃警官用帶著橡膠手套的手指了指被破壞了門閘的臥室木門︰「這就是死者死亡的第一地點。當時情況緊急,先趕來的人硬是把門撞開,然後發現死者就躺在床上——現在尸體已經送去市局里分析死因,初步推測是中毒。」
刑閔在窗子邊轉了一圈︰「除了這半扇窗子,門窗都是反鎖的,所以這是個密室?」
「密室?我以為只有小說里才會有。」黃警官聳聳肩,「窗戶只開了半扇,窗台上也沒有任何攀爬過的痕跡,而剛才有警員在下面試過如果沿著藤架爬上來會怎麼樣,結果證實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女人未必有這樣的體魄,而男人的體重卻是這藤架支撐不住的。」
褚青蘅則一眼看到床頭櫃上的印子︰「這里是不是曾經放過杯子或碗之類的東西?」
「是一只空水杯和一只碗,已經拿去化驗。」黃警官贊賞地看了她一眼,「死者在死前吃喝過不少東西,你看這邊的酒櫃也有動過的痕跡,里面有一瓶開了封的赤霞珠,也同樣拿去化驗了。」他把手上的記事本翻開給他們看︰「這是我問過屋子里的人,整理出來的死者在臨睡前吃過的東西。」
刑閔伸手接過,直接念了出來︰「蜂蜜芝士蛋糕,半碗白粥,一杯紅酒和一杯水。」他合上記事本︰「目前有推測了麼?」
「表面上看,四者都有可能,自然也可能還有什麼被漏掉的線索。」黃警官建議,「不如去會客廳看看?屋子里的所有的人都在里面。」
會客廳里的正接受盤問的人,褚青蘅幾乎每個人都認識。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各異,面對這個劇變的反應也不同。林姨和她的兒子坐在一起,她像是受到了驚嚇,只會磕磕絆絆地表述著凌亂的句子,相反她的兒子情緒激動,朝著問筆錄的警員大聲道︰「警官,很明顯我根本沒有必要去殺沈伯伯,他昨晚剛提出要重新公證財產,那必然是要將我媽考慮在內,我現在殺他根本連一點好處都沒有!」
刑閔走過去,在那人肩上一按,將他按在椅子上不動︰「何必心急,我只說一個假設,如果你其實是想謀害沈老夫人而非沈老先生,最後不過誤打誤撞了呢?」
「你……你是誰?憑什麼這樣說?!」
「也不看看你媽的身份,不過是外面的小三,哦不,老三,這麼說有錯嗎?」沈諳抱著臂,冷不防地插了一句進來。
「你不要以為你是個女人我就會容忍你!」林姨的兒子剛要跳腳,又再次被刑閔按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黃警官用力咳嗽兩聲︰「我們沒問話,就都閉上嘴不要多說。」
刑閔跟黃警官時不時交流下案情的細節問題,反觀蕭九韶則一直當個安靜的人肉布景,靠在沙發邊上垂著眼一言不發。褚青蘅終于忍耐不住,在他腰上輕輕一戳︰「你就沒有想法可以說的了?」
蕭九韶忽然被打斷沉思,側頭看見是她,便微微一笑︰「我能有什麼想法?」
「比如愚蠢的地球人什麼的?」
「我以前被借調到新市,多虧了黃老師帶我,不然我也沒這個機會。」蕭九韶回答,「尊重師長,這個美德我還是有的。」
「嘖,橙子酸成這樣還怎麼吃?」沈諳把手里剝了皮的橙隨手扔回果盤,又抓起幾張紙巾抹了抹手。
刑閔轉過身,盯著她看了片刻,卻沒說話。
沈諳不甘示弱地回瞪︰「你看什麼看?難道連吃個水果都不行了?」長女沈談忙拉了拉她的手臂︰「少說幾句。」
只見刑閔走過去,拿起沈諳剝開的那個橙子,用手指沾了點汁水嘗了嘗味道,又把果盤里所有的水果都取出來,在果盤底部一抹,手指上沾著白色粉末。黃警官見他這些動作,也走過來,看了看那些粉末,也用手指蘸了放到嘴里嘗了一下,然後緊緊地皺起眉來。
褚青蘅不由想,他們膽子真大,不明粉末狀晶體也敢隨便往嘴里放。
黃警官直起身,朝著站在角落里的幫工阿姨道︰「昨晚上你們吃的什麼?」
「警、警官,昨晚上吃的是海鮮,因為沈老先生最喜歡吃海鮮,尤其是斑節蝦。」
「那這盤橙子是誰買回來的?」
「是我……這橙子怎麼了?」
「誰讓你買的?」
阿姨想了想回答,指著沈談道︰「是表小姐,她到了下午忽然說想吃橙子,然後我就出去買了,現在這個時間就快過年了,這里又偏僻,要買個橙子不知道多難……」
黃警官對手下的警員耳語幾句,那警員匆匆忙忙地離開會客室。他轉身踱步到沈談面前︰「沈小姐,我們懷疑你涉嫌謀殺你的外公沈老先生,這之後會把你帶回局里,做詳細的筆錄。」
沈談臉上掠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平復住情緒,冷冰冰地開口︰「你憑什麼?就憑我昨天下午想吃橙子這件事?」
「昨天下午你看到廚房準備的是海鮮,于是你便讓阿姨出去買橙子,橙子富含VC,和斑節蝦里的磷會成為三氧化二砷。」
「那又怎麼樣?要我當著你的面把蝦和橙子一起吃嗎?」
黃警官臉色嚴峻︰「小姐,你以為那些白色粉末是什麼?為什麼這個橙子會特別酸?就是因為你往里面注射了維生素C劑。把橙子和蝦放在一起吃最多算是常識失誤,可是往里面注射維生素C就是蓄意謀殺!」
「那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我做的?沒有的話,你根本不能抓我。」沈談的臉色越來越白,卻還是高傲地挺直背脊。
褚青蘅覺得她這樣的神態眼熟極了,仔細一想,像是沈老夫人,她也有股不可冒犯的高傲。其實她內心覺得,沈談、沈諳和沈逸都更像他們的外公而非外婆,是做不出實質上謀殺的舉動來,但是沈老夫人卻未必不會,她這麼冷靜,便是親眼看到自己的丈夫帶了舊情人進門都不驚不怒。然而她的內心卻未必真的沒有情緒,沈老夫人每次看她的眼神都會讓她心里發 。
正好這時,黃警官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語焉不詳地嗯了幾聲,很快便掛掉電話︰「很有趣的事情,剛才化驗方面說,昨晚那塊芝士蜂蜜蛋糕里檢測出了黃磷。看來我要把你們全部都帶回局里去了。」
林姨一下子站起身來,失聲道︰「我們跟這件事是無關的,我更加不會去殺老沈!」她的兒子立刻扶住她癱軟的身體︰「我們沒有做過的事,就算警察也不能屈打成招,根本不用怕。」
「可是我沒有做過啊,我沒有做過!為什麼要把我們一起抓進去,」她一听要進局子里去頓時理智盡失,指著沈諳沈談道,「是她們兩個!是她們覺得老沈的財產都是她們的,才謀殺了老沈,一定是她們,警官!」
黃警官看著她這樣撒潑頓時不悅,皺了皺眉道︰「把人都帶回去吧,就是小心點,別把老太太弄傷了。」他轉頭看向幫工阿姨︰「請把沈老夫人叫醒,我想她也有必要去局里一趟。」
「不用特地上來喊我了,」沈老夫人捏著沈老先生生前經常用的那根拐杖,小步小步地走進來,「我已經醒了,現在是要去警局嗎?」
「是的,老夫人,你如果需要什麼就跟我們的警花說,她會為你去樓上整理東西的。」
「不用了,人都老了,也不能拖拖拉拉給大家找麻煩,現在就走吧。」她整理了下頸上的珍珠項鏈,腰板挺直,緩緩地往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