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場綿綿秋雨。宣州城內片紅飛減,綠楊飛絮,淅淅瀝瀝的秋雨就在這一片綠肥紅瘦中下得大了。雨粒如箭,咻咻而下,在如煙似畫的山城里濺起一陣陣波瀾。然而,宣州城外,卻滿目瘡痍,到處都是殘垣斷壁,碎石瓦礫。
風雨如磬,血流成河,股股黑煙自尸骸枕藉的軌道縫隙中冒出,更為這一片蕭條荒涼的景致添了一層陰霾。
顧北望穿著一身筆挺的立領戎裝,手上帶著雪白的手套,縴塵不染。他站在高高的城闕之上,眉宇間磊落英挺,一臉英氣,他緊抿著薄唇,遙望著山巒層疊的遠方,眸光微冷,面色微慍。寬厚的脊背挺得筆直,手指就那麼緊緊攥住冰冷的城牒,雪白的手套上泛出一絲一縷褶皺來。
風呼呼地刮起來,菲薄的雨絲濕了他的頭發也渾然不知,就這樣僵直了身體站著。不知過了多久,在他身後,驀然傳來一陣木屐踢踏聲響。
那人像是怕極了他,在他身後站了許久,才鼓起勇氣用蹩腳的中文道︰「顧督軍,此番炸軌道,你也別怪在我身上,我……我也是逼得不已才……」
聞言,顧北望淡淡地揚起唇角,嗤笑一聲,「不得已……」然而下一刻,他便抽出一柄德國勃朗寧手槍,轉過身去緊緊攥住那扶桑人的衣領,另一只手將槍口用力地抵在他的額頭上,歇斯底里地吼︰「誰讓你炸了火車的?誰準你這樣做的?吉川和順,你好大的膽子!別以為有加藤仁在背後給你撐腰,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他臉色鐵青地瞪著吉川和順,額上有暴起的青筋突突跳動,目光如噬,像一只面目猙獰的獸,恨不得將一切吞剝下月復,看起來可怕極了。
吉川和順臉色蒼白,駭得七魂丟了三魂,直擺手道︰「顧督軍……督軍,別……別沖動……你听我說……听我說——」
顧北望出身名門望族。
名將之後,又年少有為、宇內第一,年紀輕輕就隨父征戰沙場,立下了無數戰功。二十二歲時,便在父親顧翊的麾下出任北地三省總督。
這五年來,天下四分五裂,南北混戰,軍閥割據,王旗幾度易色,顧氏軍閥能一路披荊斬棘,屹立于北地江山而不倒。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顧北望。
所以,他雖然是扶桑人,卻還是有幾分忌憚顧家顧北望的。
見顧北望並沒有扣動扳機,他用力揚起一絲笑容,顫聲解釋道︰「顧督軍,本來南北議和失敗之後,南邊英美派系的睿軍就咄咄逼人得很,甚至不听從加藤仁將軍的勸告,毅然出兵北上。表面上說是為了加強邊防,抵御外敵,實際上……實際上就是來北邊與我們承軍叫囂的,我們若是不斷了他們的來路,勢必會引發一場無法避免的血戰。屆時睿軍若是與英美軍隊聯袂,來個前後夾擊,里應外合,我們就……」
「閉嘴!」
顧北望驀然打斷他,他冷冷瞥著他,唇角揚起一抹嘲弄的笑意,眼神刺得他渾身上下開始戰栗起來。
就在他們僵持不下之時,一個穿著樸素的婦人在不遠處焦急地跺著腳,實在沒辦法了,她隔著風和雨喊道︰「少爺,少爺,白姑娘醒了……」
聞言,顧北望放開吉川和順,緊攢的眉頭松開了,臉色也變得和緩了些。他摘下雪白的手套,扔給侍立在左右的衛兵,便快步走向那婦人,著急問道︰「白姑娘現在是什麼情況,醫生有沒有說些什麼特別注意的話?」
那婦人看了看他的臉色,斟酌著說︰「白姑娘……白姑娘懷孕了……」
他步子一滯。
眼前的世界突然靜了,千絲萬縷的濛濛水霧不斷撲下來,菲薄的雨絲飄入他眼中,刺得他微微眯起了深瞳。他怔怔地看著面前那一片清淺煙水,眼楮像被灼傷了一般,干澀得發疼。不知過了多久,他深深呼出一口氣,才抬手拂去軍章上的雨絲,幽幽地問︰「月復中胎兒還好嗎?」
那婦人忙點頭道︰「還好,胎兒沒事。就是白姑娘受了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