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頭來，臉上帶著嫵媚的笑，清灩灩的狹長細眼向上挑了挑，眼角隱隱透著一絲絲悲意，「她們說，我不笑的時候，很像允梔姐姐。安安靜靜的樣子，沉默不言的樣子，凝神專注的樣子，顰眉思索的樣子，蹙額焦慮的樣子，尤其像允梔姐姐……而且，督軍每次來看我的時候，都讓我靜靜地待在他身邊，說話不能大聲了，笑也不能笑出來……呵呵，這樣活在他身邊，倒像沒靈魂的扯線木偶一般。」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恍如在夢中生了一雙透明的翅膀，裊裊繞繞，就要飛到天上去。
宋允梔的手微微一滯。
她眸中驚痛，不禁轉過頭來看著林雲朝，眼前這個縴柔楚楚的女子，她用手撐著側臉，唇角挽出朦朦朧朧的一抹笑，就那樣直愣愣瞥著她，眼神冰冷，隱隱飄出一絲譏誚之意，清寒徹骨。
然後她听見她問她道︰「允梔姐姐，如果我早一步遇見督軍，他會不會先愛上我？」
宋允梔道︰「雲朝妹妹，你說的什麼糊涂話，督軍若是不愛你，又怎麼會待你如此好？而且，你們馬上就要結婚了，別多想了，好好的與督軍在一起，他是一個值得你托付終身的男人，知道嗎？」
林雲朝欲言又止，「可是……可是……」
宋允梔驀然站起身來，打斷她的話，說︰「雲朝妹妹，你在這里待會兒，我先出去透透氣。」
話畢，她擱下手中的透明酒杯，轉身離去。
此時大宴會廳內，燈色變幻，光影陸離，處處衣香鬢影，賓客如雲。頭頂上那盞巨大的花枝水晶吊燈漸漸暗下去，大廳里音樂變換，西塔琴與薩克斯來回齊奏，邦戈鼓與風笛遙遙相和，配合得絲絲入扣，默契十足。無數彩色小燈隨著音樂的流動在眼前閃爍，搖搖晃晃不停，似散落在天際的一斛斛珍珠。
如此熟悉的場景，她卻無暇顧及，只是垂下頭匆匆而過。
穿越過重重人群，她快步跑起來，腳上像生了風，卻有人不小心踩到了她拖在地上的長長裙擺，她一個沒穩住，趔趄著向前撲倒。與此同時，長裙擺‘撕啦’一聲，被鉤掉了好長一截。她被摔得疼痛不已，還沒回過神來，就驚覺自己的後背涼了好大一片，她掙扎著站起身來，卻發現自己高跟鞋的跟鞋也摔斷了。
人群中發出一陣嘩然之聲，有人哄堂大笑，有人唏噓不已，隨後皆安靜下來，屏氣斂息，像看笑話一般看著她。
她抱緊自己的雙臂，極狼狽地蜷縮在烏黑冰冷的地磚上。
就在這時，一雙擦得黑亮的鹿皮軍靴出現在她恍惚的視線里，他將一襲寬大的軍氅披到她身上，蓋住了她luo.露的縴薄脊背。隨後，他向她伸出白皙修長的手來，眸心深處洇出一抹幽淨的笑痕，卻在瞬間退去，了然無聲。
他說︰「我在這里——」
聲音略帶磁性，自人群深處傳來，如擲金石，落地有聲，鏗鏘有力。
她抬起頭去。
視線一時間陷入一片灰芒，有人驚慌失措，有人袖手旁觀。唯有他輕輕彎下腰的頎長身形變成一片墨色。在這樣純粹的墨色之中，她仿若能感覺到他平穩有力的心跳，一聲聲，一聲聲，在她耳邊怦怦跳起來，恍如紛紜塵世中的一點溫意，暖人心腸。
她抓住他的手。
他扶她起身，沒有任何責備之意，只是展眉一笑，柔聲詢問道︰「宋小姐，你還好嗎？」
她頷首，「還好。」
他側眸，斜睨著她膝蓋上的血痕，一抹心疼漾過他深黑無垠的眼底，濺起一片漣漪。不任她拒絕，他便攔腰抱起她，闊步從眾人之中走出去。似是哀傷，又似痛楚，修長的手指微微用力收緊，悲意深重，最終沉入到她的盈盈腰肢上。
她將頭埋在他懷里，低聲說︰「謝謝你，傅宣頤。」
他笑了笑，「宋小姐客氣了。」
陸離燈影在他們身後化作流光越影，一瞬瞬遠去，忽然一首悠揚婉轉的《tennessee－waltz》應景傾瀉出來，宛如流水一般，漾得人心神邈杳。
他听著這熟悉的音樂，便忍不住笑道︰「本來打算邀請宋小姐跳舞的，如今看來，怕是跳不成了。」
四下里音樂如潮，幽幽涌過來，將她籠罩其中。她抬頭，目光怔怔地望著頭頂上閃爍不停的星光。清涼夜風飛過來，漫漫長夜，綻開了炫麗的似錦繁華，好似一方夢境。層層聲音在耳邊恍惚飄離，她的眼里閃過一瞬明淨的清光，淒迷而悲傷，便閉上眼楮，一任音樂繾綣，在心底一疊三嘆，千回百折。
她緊緊依偎著他的胸膛，一滴淚從眼角滑落出來，濺到塵埃中，飄散了。
平生夢杳，到底是覆沒了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