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涼被緊急送進急救室。
她轉到普通病房的時候,臉色已經好了許多,最起碼沒有原先那麼蒼白了。她穿著病服躺在床上,手依然心有余悸地撫著小月復。
醫生在旁,不住地搖頭嘆氣。
「你現在懷著孩子,有一些過激的運動是禁止的。就算你不為你自己想,也要顧著肚子里的孩子,這幸好是發現得及時,而你肚子里的孩子也頑強,才只是動了胎氣而已,下次可沒那麼幸運了。」
蘇涼垂下眼簾,緩緩頜首敦。
「謝謝醫生,我下次絕對再那麼鹵莽了。」
醫生又叮囑了幾句,這才轉身走出病房誓。
男人一直站在角落里,听見她和醫生的對話,又親眼目睹她整個過程,此時的臉色還是青白的。幾個大邁步走過去,他的眼楮直勾勾地盯著她依然平坦的小月復,眼底盡是不敢置信。
「涼涼,你……你懷孕了?」
到了這個時候,蘇涼也沒打算要繼續瞞他。
「已經七周了。」
裴聿的表情是呆滯的,過了好半晌,他的嘴角慢慢地往上咧開,之後越咧越大,似乎要扯上眼角一般。
「你有了!你有了我的孩子!」
他顯然很激動,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模她的小月復,手伸至半途卻又收了回來,看上去像是有些退卻。
但她還是從他的臉上看出,對于這個孩子,他是出乎意料的喜歡。
蘇涼目光微閃,其實,方才的抽痛當真是嚇住了她,也是經過這事,她終于知道這個孩子,她是無論如何都要留下來。
即使是,不計一切代價。
她抬起頭,掃過他臉上近乎瘋顛的雀躍。
「這個孩子,我沒打算要。」
僅此一句話,他便怔住了,嘴角的笑略帶幾分僵硬,顯得怪異極了。
「你不打算要,是什麼意思?」
他望著她,那雙黑眸逐漸染上了慍怒。
「這是我們的孩子!」
她冷笑,用手肘支撐起身子坐了起來。
「我為什麼要留下這個孩子?你憑什麼讓我給你生育孩子?裴聿,蘇穆弈現在生死未卜,我說過,如果他死了,我們也就完了!」
「他不會死的!」他急忙道,「我們之間也不會完!」
她闔上眼,不願去看他此時的臉。
「我在你心里,到底算是什麼?你娶我,不過是為了伊可韻,甚至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伊可韻。難道你就不覺得,現在的我就像是一樁笑話麼?我以為我能與你攜手走到老,可我這才知道,一直都是我的獨角戲,你本就沒有愛過我。」
他身形一晃。
「涼涼,我沒有說,但並不代表我不愛你……」
她笑,睜開雙眼,那眼底空洞無神。
「裴聿,你是真的愛我麼?還是說,你知道我懷孕了,所以才跟我說那三個字?你的目的是什麼?為了讓我留下這個孩子?」
他沉默了一下,而後,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在你眼里,不管我做什麼說什麼,都是有目的的,對不對?」
她不語,卻已然給予了他他想要的答案。
裴聿杵在那里,早在見到她出現在蘇宅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到這個結果了。他以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卻怎麼都料不到……
然而,這個孩子,他一定得留下來。
「蘇涼,留下這個孩子,不管你要什麼,我都能答應你。」
她睫毛微顫,她說出這麼多的話,等的,就是他這一句。
「放過蘇穆弈……」
「可以,」他不等她說完就應了下來,「只要你把孩子生下來,我可以答應你放過他。」
她抬起頭,一眼不眨地瞅著他。
「還有,離婚。」
這兩個字,震得他倏然瞪大了眼,連連吸了幾口氣,聲音仍是帶著明顯的抖意。
「不可能!」
她抿著唇,仍然倔強地望著他,他走上前,雙手緊緊地攫住她的肩膀,眼楮里泛著紅絲。
「蘇涼,我絕對不會同意離婚!我能答應你任何事,甚至你要我的性命我都能給你,只有離婚我絕對不答應!你別想離開我!想都別想!」
她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似乎是想透過這種痛讓她知道他此時的憤怒。蘇涼蹙起了眉頭,下巴繃住。
「裴聿,要麼,你答應離婚,我就留下這個孩子;要麼,你不答應離婚,我就把這個孩子打掉。」
「我絕不允許!」他紅著眼朝她怒吼。
她冷笑,肩膀的痛逐漸開始麻痹。
「你應該早就知道,在你向蘇穆弈開槍的那一瞬間,我就不可能繼續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跟你在一起。裴聿,那是我的哥哥!即使他跟我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可他
tang仍是我的親哥哥!你那一槍,不止是要將我哥置之死地,更是將我也置之死地,把我們的婚姻置之死地!我求你,求你不要開槍,我不願意讓我們的婚姻撂在那種境地,我甚至哀求你,哀求你放過蘇穆弈,忘記那些過去,然後我們重新開始。是你,是你選擇了放棄我們的婚姻,最後選擇站在伊可韻的身邊!」
她能感覺臉頰有一股涼意佔據,就連眼前的視線也有些模糊。然而,她依然倔強地睜著眼楮,帶著絕望看著他。
「以前不管你怎麼袒護她,我都忍了,可是這一次,我真的不能再忍下去了。裴聿,如果我們的婚姻只是你設的一個局,那麼我求你,求你放過我吧!」
裴聿震驚的臉因為她的這番話而變得慘白,他哆嗦著唇,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良久以後,他才艱難地開口。
「你求我放過你,那麼,誰來放過我?」
她不知道他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她也無暇去管,她只緊緊地揪住他的衣服,淚眼婆娑地望向他。
「裴聿,這段婚姻我真的很累,我從來都沒有這麼累過。我曾為了愛你試著去努力試著去包容,可是到頭來我才發現,不管我怎麼努力,都是徒然無功。或者我們的開始本就是一個錯誤吧?裴聿,我不再奢求你是不是愛過我了,這段婚姻讓我喘不過氣,我現在只想喘上一口氣……」
男人的手微松,他眼底的黑不停地攪動。
「原來,我們之前你就這麼想著……喘不過氣嗎?」
他後退,整個人看上去搖搖欲墜。
「蘇涼,我不會放你走的,我不會答應跟你離婚的……這個孩子,你會留下來的,它在你的體內孕育,我不相信你會這麼狠心……它是我們的孩子……」
他跌跌撞撞地走向門口,拉開門走了出去。
當一扇門在身後闔上,他感覺身全的力氣仿佛在一瞬間抽空,他不顧身份地坐在地上,伸手抹了一把臉。
呼吸,變得很是沉重,那些話不停地回蕩在他的腦子里,緊緊地拽住他的神經。
一雙皮鞋走到他的面前停住。
卓閻半蹲下來看他,這還是頭一回,他見到他這般狼狽。
有些人,不經歷過就始終得不到教訓。兩年前的他,又何曾不是這樣走過來的?
「看來,現在是沒我什麼事了。」
裴聿渙散的雙瞳慢慢聚攏,他看著面前的好友,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諷。
「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他笑,那張猶如希臘雕塑般輪廓分明的五官顯得熠熠生輝。
「這個問題要問你自己,其他人都回答不上的。」
卓閻站起身來,頃長的身子伸了一個懶腰,而後才回過頭斜睨他一眼。
「難道你就不打算告訴她?」
他也起身,只是看上去仍帶著些許的疲憊。
「說不說已經不重要了,反正,她從未打算相信我。」
「嘖嘖!」
卓閻搖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邁開長腿離開。
他離開後,裴聿將目光投駐在那扇緊閉的房門上,薄唇微張,似是在自言自語。
「蘇涼,如果我一無所有了,你還會留在我的身邊嗎?」
這個問題,自然是沒有答案的。
他收回目光,一步步走遠。似乎,他和她之間一直都是這種狀態,在不知不覺間,竟是越來越遠,遠得……再也觸踫不到。
護士過來換吊針的時候,蘇涼從其口中得知,蘇穆弈已無大礙了。
她掙扎著要下床,等到她到蘇穆弈的病房,見到他確實安然無恙地躺在病床上時,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回房前,她特意去找了韓宇,詢問了一下蘇穆弈的情況。
豈料,這男人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瞅著她。
「他怎麼可能會有事?子彈又不是打進他的心髒,不過是打到肩膀而已,在醫院住一個月就能出院了。」
蘇涼微征,沒說什麼便走了。
她故意忽視心底的那道聲音,緩慢地向著自己的病房走去。醫生說,她再打兩瓶水就能出院了,以後,只要注意一些就可以。
她的手不自覺地落在小月復上,那個地方還沒有突顯,若不是這幾天經歷的,她真有一種這孩子不曾存在的錯覺。
當她走到自己病房門口,就被那站在門口的一抹身影嚇了一跳。那是男人她是認識的,他見到她便抬步走了過來,朝她點了點頭。
「總裁夫人,總裁讓我過來守著你,你若是有什麼吩咐都可以跟我說。」
蘇涼抿著唇,淡淡地望了宋磊一眼,什麼話也沒說,直接越過他走進了病房。
宋磊看著在自己面前闔上的門板,自討沒趣地模了模自己的鼻子。
蘇涼進入病房後,並沒有重新躺回床上,而是走到窗前站定。外頭,
夜已經濃重了,遠處的霓紅燈開始暗下來,整個世界隨之被黑夜籠罩成另一個世界。
窗戶是打開的,黑夜里獨有的冷風吹了進來,冷得她忍不住環起雙臂,企圖用磨擦來讓自己身子暖和些。
只是,即便身子暖和了,可她心底的冷,卻始終沒有辦法抹去。
整整一夜,裴聿都沒再出現。
翌日睜開眼,蘇涼看著頭頂上的天花板一時之間還有些恍惚。她用手遮了遮臉,那些光從窗外照射進來,讓她有些不是很適應。
她慢慢起床,到洗手間去簡單梳洗一下。經過一夜的休息,她的身子已經好多了,那種疼痛也已然消失得無蹤。
她出來的時候看了看手機,正是接近九點的時間。她遲疑了一下,拿起旁邊的衣服換上。
昨天宋磊按照裴聿的吩咐將一些她的換洗衣服帶了過來,她本不想穿,但此時,卻是給了她一個方便。
她換好衣服拉開門,宋磊仍守在門外。他似是守了一夜,眼眶底下隱隱有著很淡的黑眼圈。見她出來,他連忙打起了精神,笑著迎了上去。
「總裁夫人你醒了?是肚子餓了嗎?總裁昨晚說過今天早上會親自送早餐過來給你,估模著也快到了吧?」
蘇涼在听見他的話後目光微微一閃爍,她抬起頭,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他來了的話就讓他在屋里呆著,我一會兒就回來。」
「總裁夫人,你要去哪里?」他追了上去,「要不我陪著你吧?」
蘇涼的腳步赫然頓住,她轉過頭,冷冷地瞅著他。
「怎麼?裴聿派你來是為了看好我不讓我走出你的視線範圍?」
宋磊立即擺了擺手。
「沒有,總裁只是吩咐我好好照顧你。」
她冷笑,明顯不相信他的話。
「他難道就不怕我跑了麼?呵,也對,蘇穆弈還在這醫院里,而這醫院還是他朋友的,他怎麼可能會讓我跑出去?就算我離開了病房,他也很快就能知道我在哪了吧?」
宋磊豈會不明白她這番話的意思?
他蹙了一下眉頭,試圖解釋。
「總裁夫人你想太多了,總裁他沒有布眼線在這醫院四周……他也沒打算看守著你……」
然而,不管他再怎麼解釋,對她來說,都是借口。
「既然他沒有,那我到哪里去為什麼要告訴你?」
宋磊語塞,杵在那一動不動,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彎處。
蘇涼搭和電梯直接就到了婦產科的樓層,她在門口的時候先是遲疑了半晌,而後,深呼吸一下,抬步走了進去。
她在窗口的地方掛了號,要求做人/流手術。那窗口里的護士听見她的話後瞥了她一眼,開口問道︰「人/流的錢跟住院費一起結算?」
「是,」她道,「我在VIP病房住了一晚,等會兒出院的時候再把費用全部繳清。」
听聞是VIP病房的人,那護士立即就打起了精神。在醫院的規章上清楚地寫著,住在VIP病房的人得特殊對待,因此,蘇涼提出的她很快就埋頭處理了。然,在瞥見電腦里內容的時候下意識地斜睨著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沒等多久,護士就給她安排好了手術醫生跟手術室,讓另一名護士帶著她去換手術的衣服。等到她走後,那名給她掛號安排的護士立即就拿起了座電,給院長室撥了一通電/話。
蘇涼在護士的幫忙下換了手術服,隨後便乖巧地躺在手術台上。由于是人工流/產,她的大張著放在那支架上,旁邊的護士正低頭準備著等會兒手術要用到的麻醉藥。
她看著最上頭刺目的手術燈,緩緩地閉上了雙眸。
她想要這個孩子,但是,若想留住這個孩子,她卻只能走這一步險棋。
昨天她以她和他的婚姻為求蘇穆弈的生,她賭贏了;而這一次,她想用這個孩子,來賭一局,賭裴聿會不會為了保住這個孩子而答應她的要求。
不光是放蘇穆弈一條生路,更是放她自由。
似乎,她這一生的賭都傾注在裴聿的身上,在這之前,她也有著害怕,害怕自己會賭輸,害怕裴聿並非她以為的那麼在乎這個孩子。可是,她除了這個孩子,當真沒有其他東西能夠逼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