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總是在不經意地悄然逝去,自指縫間,自睜眼闔眼間。
五年,整整五年,對裴聿來說,卻是尤為漫長。
數不清是第幾次從機場回到家,剛踏進客廳,坐在沙發上的母親就起身將他攔住,那張臉上盡是氣急敗壞。
「阿聿,你倒是給我說說,一年里你到底有多少次是安安分分呆在家的?謫」
男人沒說話,只是往沙發處望了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嘲笑。
「媽,我可沒這個時間呆在家里享樂。noya那麼大的公司在我手里,我得花費工夫管理。」
「你以前還不是一樣掌管著公司?」
羅頤柳顯然認為他這是在找托詞,臉色剎地沉了下來幻。
「自從你跟韻兒結婚後,你一個星期有五天不是在公司忙碌就是滿天飛,我怎麼不知道公司這麼忙了?」
「不是還有兩天麼?」
聞言,羅頤柳忍住說粗口的沖動。
「你真以為我不知道嗎?剩余的兩天你還不是呆在書房里由早忙到晚?」
他伸手,松了松襯衣最上頭的紐扣。
「媽,你是想問我為什麼不踫她吧?何必拐這麼一個大彎?」
她一窒,神色更為激動。
「那你倒是給我說說……」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見他越過她大步走開,她胸口的火氣更甚,急忙回過神。
裴聿幾個大邁步走到沙發前,沙發上,伊可韻穿著一件白色的悠閑裝坐在那,見他走過來不禁避開了他的眼。
他扯起一笑,那笑顯得是耐人尋味極了。
「媽,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你就別插手了。更何況,你以為你插手了,就能如願看見你想看見的嗎?」
他這話雖是對著羅頤柳說的,但卻是直直地望著伊可韻。
伊可韻的臉色一白,這話里的意思,她還是懂的。
隨後,他扭過頭,懶懶地斜睨著母親。
「我都如你所願娶了她了,你還要我怎樣?將我綁著送上/床?」
提起這個,羅頤柳是憋著一肚子的氣不得不發。
「當初是你首先提起說娶韻兒的,我不過是順著你的意安排好宴會酒席而已,那時你說取消所有的儀式,我都依著你了,可你有依著我跟韻兒去民政局扯證了嗎?這都過去五年了,別人不知情還好,可韻兒這些年身為你的妻子,她不替自己覺得委屈我還替她覺得委屈呢!」
他坐了下來,背部靠著沙發椅,悠閑地翹起了二郎腿。
「有你這麼一個寵愛她的阿姨,我也不見她到底哪里委屈了。听說,你和爸最近不是在聯絡她的親生父母嗎?到時候,她就不會委屈了,要走要留,我都不會皺下眉頭。」
「你!」
羅頤柳氣得是差點就沖上去了,她壓了壓心底的怒火,沉著臉看著兒子。
「不管有沒有那張證,韻兒在我心里就是我的兒媳婦。」
「這不就結了麼?」
他起身,臨上樓前瞥了一眼。
「你孫子也有了,就別再摻上我了。至于聯絡親生父母的事,我倒是覺得多此一舉了。有些事,你們即便不說,我也知道……」
他說完這番話,就走上了二樓。
羅頤柳杵在那,在听到他後面的話後目光略略有些閃爍,但思及他的前一句,還是不由得低著嗓音唧咕︰「小弈又不是我親孫子,怎麼能一樣……」
她不知道,她的這聲唧咕,旁邊一直沉默寡言的伊可韻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覺地攥成了拳頭,小奕,不僅在羅頤柳的心里是活生生的一根刺,甚至在她心里,也是不拔不快的一根刺,他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她那曾經的一場噩夢。
他是從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卻也是一顆定時炸彈。
兒子剛回來,羅頤柳自然也不願意拿五年間沒有變動過的事情來煩他。坐了沒一會兒,就起身離開了,臨走前,還叮囑伊可韻要好好照顧裴聿。
伊可韻應聲,將羅頤柳送出了門,這才轉身步入了二樓。
她在走到主臥門前的時候腳步稍微一頓,隨後,她推開門走了進去。屋內,並沒有裴聿的身影,這五年間,裴聿並沒有在這間主臥睡過一分鐘。在嫁給他之前,她日日夜夜打算著以主人之姿佔據這間房間,如今,她終于夢想成真了,然而,卻怎麼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結局。
這間主臥,早就與五年前的裝潢不再一樣。即使床上擺放著兩個整齊的枕頭,卻一直都是只有她一個人枕著。每一夜,她都是獨自一人躺在上面,不管夏天,還是寒冷的冬天。
她望著那張雙人床,神色有些呆滯,一會兒後,她便重新走了出來。
在家的日子,裴聿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書房里,不管是工作,還是休息。剛開始,他的衣物還會掛在主臥
tang的衣帽間,後來,一夜之間清空,她費了好大的工夫才知道,他的衣物已經全都搬進了noya。
這個地方,不再是他的家。
她走到書房前,輕輕地敲了敲門,十來秒後,得到了裴聿的回應。
她推開門,屋內,男人正將一個小盒子放進抽屜的最深處。那是一個很小很小的盒子,小得只裝得下類似戒指之類的東西,好幾次,她都想要問問那是什麼,可她不敢,她怕那個答案是她一直逃避著的。
甚至就連這間書房,平日里,都是上了鎖的。
她走過去,隔著辦公桌站在他的面前。
「你……真的是去出差了嗎?」
男人蹙起了眉,神色淡漠地瞅著她。
「怎麼?我去哪還得跟你交代?」
伊可韻不禁有些心寒,其實,這五年來,她每次回去裴宅的時候,都能偷听到羅頤柳和裴同勛的談話,也知道,裴聿的每一次出差,回程是雷打不動的過去愛爾蘭一趟再回x市。她不知道裴聿為什麼這麼頻繁地出入愛爾蘭,也不知道羅頤柳為什麼選擇隱瞞她,但她隱約明白,這一切,與一個人有關。
五年了,她一直不願意提及那個名字,惟恐提起了現在這種看似安穩的生活就再也無法保持下去了。
誠如羅頤柳那般,她與裴聿之間,除去當年的那場被破壞的婚宴,其余什麼都沒有了。沒有迎娶儀式,沒有婚紗照,甚至,沒有結婚證。
這種關系,讓她很沒有安全感。
如此一想,她深呼吸一下,抬步越過辦公桌。
「阿聿,媽說,讓我們要個孩子……」
裴聿挑了挑眉,「所以?」
她咬著下唇,手撫上他的胸膛,薄薄的衣衫下,那溫度灼熱了指尖。
「我們,是不是應該……」
然而,她還沒說完,手就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力度有些重,她忍不住驚呼出聲,臉蛋由于疼痛而有些扭曲。
「好痛!阿聿,你放開我!」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像是一點都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弄疼了她。
「可韻,就這麼安分下去不好嗎?為什麼非要折騰些事出來?」
「我……我沒有!」
即便臉色蒼白,她也極力否認。
「這都是媽的主意,我什麼話也沒跟她說……」
「你若沒跟她提過半句,她又怎麼可能知道這五年來我一直呆在書房?」
他冷笑,猛地松開了她的手。伊可韻禁不住後退幾步,才穩穩站住了腳。
她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咬著下唇垂著眼簾。
「她問我為什麼那麼久沒懷上孩子,我知道瞞不過她,所以才……才……」
「這麼說來,倒是我錯了?」
他靠著椅背,眯著眼瞟向她。
「可韻,我當初是娶了你,可沒說過要踫你。」
她的臉刷地一變,就連聲音也帶著明顯的抖意。
「為什麼?難道你還……」
她沒再說下去,那個名字,她不願意提起來,或許,是自己不敢面對那樣殘酷的事實。
五年前婚宴上的那一幕幕,她至今仍然記得一清二楚。
她握緊了拳頭,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較前更尖銳了幾分。
「不管怎麼樣,我都是你的妻子!」
而後,她轉身步出了書房。
她的離開,並沒有讓裴聿動容半分。等到那扇門闔上,他又將那個小盒子拿了出來,看著里頭的克拉達戒指,神色有些恍惚。
五年了,整整五年,他還是沒能找到她。
她就像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連一絲一毫她的訊息都沒有。
即使,他多次往來愛爾蘭,多次找上她的舅舅,仍是一無所獲。
恰巧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
他將盒子收回抽屜里,拿出手機按下接听鍵。
電/話那頭,宋磊的聲音傳了過來。
「總裁,關于分公司的帳單是不是要發到原先的郵箱里?」
他抿著薄唇,眸光幽暗。
「那個郵箱已經用了三個月了,換一個吧!另外吩咐分公司那邊的負責人,仔細盯緊一點,不要出什麼紕漏。」
「總裁,還有展耀那邊。老董事長今個兒派了人過去,說是代為勘察業務,私下打听了不少的事……」
「就按照以前那種做法吧,他想知道什麼就告訴他什麼,不要讓他有所懷疑。」
宋磊應聲,掛上電/話後,裴聿側過臉,看著落地窗外斜照的余輝,嘴角的笑冷得磣人。
「真是老不死的啊……都這麼多年了,還玩那套把戲……我栽過一次,這一次,我可不會再做甕中鱉了……」
……
……
病房內,容月洗了毛巾,執起歐陽曦的手仔細地抹拭著,連指甲內的細肉都沒有放過,神情專注。
五年的時間,歐陽曦還是沒能醒過來。
歐陽家的債務早在當年不久後就還清了,歐陽 祺沒有接受她的錢,她自個兒也明白,歐陽 祺是覺得他們歐陽家欠她的實在是太多了,不能再多添這一筆。
只是,對她來說,她甘願幫助歐陽 祺,因為,她想守在歐陽曦的身邊。
她抬眸,探過身替他抹臉,毛巾順著他的五官細細地擦著,她不敢太過用力,卻經常會忍不住望著他沉睡的容顏發起呆來。
這五年間,歐陽曦一直躺在床上,若不是她經常幫著翻身,又或是舒展筋骨,恐怕他早就肌肉萎縮了。她爸媽不止一次說她,就這麼守著一個活死人有什麼用?她現在的年紀又長了幾歲,眼看著就要三十了,卻是一個對象都沒有。不僅她爸媽急,就連孫雯也勸說過她,可她卻倔著性子,說什麼都不肯離開。
抹好了臉,她的手撫上了他的面靨,順著輪廓一下下地撫弄。
這在別人眼里看似不值得的事,卻是她感覺最幸福的事。沒有人知道,就這樣陪在他的身邊,是她一直夢寐以求的事,如今,只不過是換了種方式罷了。
容月嘆了口氣,將毛巾收拾好,順勢瞄了眼牆上的時鐘,看見時間差不多了,連忙開始整理。
剛準備走出去,病房的門卻在這個時候開啟了。
容月望了過去,隨後,雙眸瞪大,好一會兒才找著自己的聲音。
「不是說好讓我去機場接你的嗎?怎麼自己跑過來了?」
來者是一名年輕女子,披著及肩的長發,上半身穿了一件縷空花邊的白色襯衣,則是一條七分牛仔褲。這樣年輕的裝扮,任誰都看不出她已經二十八歲了。
她走到面前,二話不說就將容月抱住。
「小月月,人家好想你啊!」
「一邊去!」
容月笑著將她推開,而後伸長脖子往門口望了望。
女子知曉她在期待什麼,伸手戳了戳她的臉頰。
「別看了,沒來。」
「哎!」容月有些失望,「你怎麼不把他也順道帶回來?之前在電/話里不是說一起回來的嗎?」
「敢情你盼著他沒盼著我回來?小月月,我的心碎成一地的玻璃渣渣了。」
容月跟她笑鬧了一會兒,隨後,她靜默了下來,女子幾步走到病床上,看著床上緊閉著雙目的歐陽曦。
「還是一點起色都沒有嗎?那位專科醫生不是上個月就到x市了?」
「醫生說沒那麼快的,畢竟是昏迷了五年的人。不過,我相信這一次肯定能醒過來的,這幾年你請回來的醫生,就數這次這個最靠譜。」
她點了點頭,轉過臉看著她。
「伯父伯母還在逼你?」
容月朝她擺了擺手。
「別提這個了,掃興!今天你回來,我們得挑些愉快的來說!對了,晚上到‘sexy’去吧!我訂了一個包廂,今晚我們好好聚一聚!」
听到那個名字,女子稍稍有些晃神,隨即,她勾起了一笑。
「先說好,我不喝酒的。我還在禁酒當中呢!」
容月一愣,下意識地開口︰
「還是不行嗎?那……」
話說到半途她就止住了,那個話題,一直以來都是她的痛。可她怎麼都沒想到,五年了,仍是沒有解決。
幸好,女子也沒放在心上,挽著她就往外走。
「先陪我回一趟家吧!來的路上我給舅媽打過電/話,她說知道我今天回來特地給我弄了我最愛吃的可樂雞翅,等會兒你可別跟我搶!」
兩人並肩走出醫院,走下階梯時,她仰起臉看著頭頂上璀璨的陽光,慢慢地眯起了雙眸。
當年她走得並不算瀟灑,但如今,總算是回來了。
那個時候,她就告訴自己,再次踏上這片土地,她不能再像當初遠走愛爾蘭那樣狼狽。還好,她做到的,真的做到了。
而這過去的五年時間,足夠讓她練成了百毒不侵的金鋼身。往後,再也沒有什麼事情能將她打敗。
她的嘴角上揚,風吹起了飄逸的長發。
她,是蘇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