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玉蓮,自小學的繡工,放到整個定遠府里,繡活也是數一數二的,就有些想不好,要不要毛遂自薦,去和四女乃女乃要了這個差使。說起來,她長得不及玉桃好,雖然從小伺候四爺的,但四爺好像也沒把她放在眼里,四女乃女乃若要找通房,若說漂亮,陪過來的亦清就是個顏色好的,若要貼心,自然是貼身伺候著的秦桑更合適,也用不著舍近求遠來找她。
玉蓮翻來覆去的想了一夜,第二日就換了身素色的衣裳,拿了一方自己原來繡的百鳥朝鳳的帕子,就去求見葉眉了。
葉眉早知道玉蓮的繡活是一等一的,要不然當初設計齊姨娘時,也不會挑了玉蓮。就讓亦清拿了帕子看,亦清看了帕子倒和玉蓮有點英雄相惜之感。葉眉就當下定了玉蓮跟著亦清做衣裳。
之後又有10來個人來應聘,葉眉還是先讓亦清挑了再讓秦桑看,最後她拍了一個和大太太、大女乃女乃無關聯的家生子,叫招弟的,照例改了青字輩,起名叫青竹。也讓亦清管著。針線房正式成立。又給了亦清10兩銀子,去買了針線布匹,讓她先給丫頭婆子把衣服做了。
亦清就問︰「那四女乃女乃您呢?」
葉眉原是覺得幾個青穿的太寒酸,實在是給她們做衣服優先級較高,但如果這麼說,怕顯得太高尚了,只好道︰「你先練練手吧。」
亦清一想也是,就拿了銀子帶著玉蓮青竹高高興興的買布去了。
倒是老太太听說了葉眉自己設了針線房的事,不由的嘆了聲,說︰「這禎兒媳婦真是實心眼,明明有靠山在,也不知道爭一爭。」
平嬤嬤大了大膽子道︰「老太太,這大太太這幾年也實在太不像樣了,是不是把她的管家權收一收?」
老太太搖搖頭道︰「我老了,長子長孫都沒了,再捏著管家權不放,也不太像樣,再說了,如果這定遠府都已經成那樣了,我何苦去操這個心呢?倒不如等禎兒回來了,再費力幫眉兒一把就是。」
平嬤嬤听出老太太的弦外之意,也就順著說︰「四女乃女乃聰明靈透,定然不會辜負了老太太的。」
老太太道︰「你去找大太太,就說我說的,既然四房不用針線房的衣物了,以後把衣服定例折了銀子給四房,這每月每人衣物多少定例,都是有帳可循的。」
平嬤嬤領命去了。
大太太先是不從,道︰「這可不能,若是各方都自己做衣服都來要銀子,可不亂套了。」
平嬤嬤也不給大太太留面子道︰「既然前段日子,大太太都把月例統一給各房分配了,四房自己管衣物,也不算不合規矩。」
大太太原本看葉眉自己管了秋水苑的衣物,滿心高興能省下不少銀子,結果見老太太讓平嬤嬤來出頭,就滿心的不滿,但到底老太太積威猶在,不敢十分頂撞,只好應了以後每季給葉眉折了30兩銀子過去。又囑咐周嬤嬤去和葉眉說了。
平嬤嬤目的達到就轉身走了。大太太氣的摔了杯子,道︰「狗仗人勢老貨!」但最終也不敢多說什麼。
也許是從一開始,大太太看到平嬤嬤就沒有底氣,所以30年之後的今天,她在平嬤嬤面前,總還有抬不起頭來的錯覺,即便平嬤嬤不過是個奴婢罷了。
大太太看小丫頭小心的收了茶杯,又膽戰心驚的上了一杯茶給她。突然就想起了三十年前膽戰心驚的自己,臉上就浮上了滿滿的苦笑。
大太太得知自己許給了定遠侯府的世子的時候,心中滿滿的幸福。京中誰不知道定遠侯世子年輕勇武,家里又人口簡單,是個良配呢。可是,新婚之夜,當她的蓋頭被掀開時,她看到世子眼里的木然時,她對眼前的幸福卻有些不確定了。大太太自以為自己長得挺美,像極了正受寵的周貴妃,家世也好,那時周家還是紅極一時的外戚,那麼,世子不喜歡自己什麼呢?
大太太想,當時真是年少輕狂啊,滿心的以為,只要自己努力,世子總有一天會敬她愛她。
于是她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過了多少年啊,那時太婆婆還活著,定遠府也沒有分家,家里有幾個嬸子和幾個小姑子,她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婆婆看自己的目光總是帶著淡淡的疏離,而嬸子小姑子看自己的目光里總是有一種微微的嘲弄。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融不到這個家里去,每個人身上都像蒙著一層薄霧,朦朦朧朧的,看不清。
直到有一天,她滿懷欣喜的拿著從娘家要來的貴比黃金的明前龍井,興興頭頭的想請老太太過來品的時候。平嬤嬤在邊上提醒她道︰「老太太不喝龍井的,老太太愛喝信陽毛尖。」
她那個時候只沉浸在為什麼老太太那麼難以討好的挫敗感中,就直直的問︰「這是最貴的茶啊。」
她清楚的記得平嬤嬤笑了笑,努力的想掩蓋住嘲諷的樣子道︰「並不是最貴的就一定是老太太喜歡的。」
她當時就愣在哪里了,愣愣的走回房,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她突然明白了那層薄霧的來源。
她雖然貌美,雖然是貴妃的佷女,可她卻和這個家里的每一個人都不一樣。
當周家人都覺得貴得就是好的,奢侈的就是高雅的時候,胡家人的奢華卻沉澱在奢華之中。
那一刻,她突然滿身滿心的絕望,她以為的天作之合,在胡家人眼里卻是完完全全的陰差陽錯。
大太太閉上眼楮,到今天她依然能回憶起平嬤嬤的笑容,嘴角微微翹著,眼楮卻是冷冷的,那個笑容即使在今天依然讓她毛骨悚然。她就是在那一天放棄了努力,她在那一天對自己說,反正已經有了兒子,定遠府遲早是我的,何必要委曲求全的討好胡家人呢?
所以,她不在意的,世子寵愛誰,和誰生了孩子,都不要緊,因為她有長子嫡孫,這個府里的所有的一切,總有一天,都是她的。
只是,老天總愛折磨她,她的心頭肉,她像眼珠子那樣疼愛著長大的兒子,就這樣先她而去了。
到了今天,定遠府已經在她手里了,為什麼,她只有滿身滿心的疲憊呢。
周嬤嬤到秋水苑和葉眉說了銀子的事。葉眉自然知道這肯定不是大太太突然提高了思想覺悟,想來是老太太敲打去了。就讓張嬤嬤做了玉子豆腐和布丁,親自給老太太送了去,又賣了半天萌,講了半個時辰的特洛伊木馬,才服侍老太太歇了。
回秋水苑的路上,葉眉想起了自己的外婆。
有人疼愛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