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兒子啊,這麼小就被害成這樣,以後還怎麼見人啦。這是什麼世道啊,黑白不分啦,檢察官竟然收賄啊,我兒子的冤,以後往哪兒伸哪……」
別的女人听她這麼一哭,也跟著哭了起來,場面,既壯觀又悲涼。林洛黛本欲上前勸阻,但蒙論擔心他們情緒激動,再做出什麼來,匆匆地將她推入法院,尋了一條小道回了檢察院。
他們身後,鎂光燈閃爍不停,女人們的哭訴越發響亮。
辦公室里,林洛黛像剛剛經歷了一場酷刑,面色蒼白地由著蒙論扶了進來。馮紹華回來的消息和剛剛法庭的事情,如長了腳般迅速傳遍了整個檢察院。小喬驚慌失措地跑進來,撲上來就搖起了林洛黛的肩膀︰「他們說馮法官回來了,是真的嗎?他們說他竟然給一個黑幫分子打官司,怎麼可能!老大,馮法官到底怎麼了?」
這些話,雖是無意,在林洛黛听來,卻有如一把把的刀,直刺得她體無完膚,一張臉,更蒼白得不像話。
蒙論實在不忍看到林洛黛此時的模樣,不得不輕叱了聲︰「不要說了。」
小喬這才注意到林洛黛的狀況,急急閉了嘴。只是,眼底的那份驚詫始終無法收斂。馮法官變成了馮律師,且跟著黑幫老大進進出出,誰,能接受?就連小喬這個外人,都驚訝成這個樣子,更何況她這個與他曾有過糾糾纏纏的人!
林洛黛虛弱地閉上了眼楮,她的頭腦亂極了,她的心痛極了,她的心情,壞極了。一股有如世界末日到來的緊張襲卷著她,她根本無力做任何事情,回答任何人的問題。
「你們出去吧,我想靜一靜。」花了好大的力氣,她才吐出這一句話。雖然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吐出來,卻還是燒得胸腔滾滾發痛。
蒙論和小喬不放心地對望了一陣,最後無奈地搖頭,走出去。離開前,小喬細心地為她關好了門。
屋內,與外面,一時隔絕。但她心里想的,卻絕對不會有別于外面議論的。她輸官司了,馮紹華回來了,他們成為對手了。她虛弱地將整個身體伏在了桌上,閉緊眼,全身癱軟,只有來自胸口的淺淺浮動,可以看出,她仍活著。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沒有去找白暮雲,而是去了墓地。
她不知道是懷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來到這里的,只是,突然很想很想來看看。
「小姐,需要花嗎?」一個賣菊花的女孩攔住她,問。林洛黛慢慢撿了三束,付錢時,想起什麼般,退回了一束。
她至少一個月來一次,有時甚至一個月來兩到三次。來這里,多半是為了表達內心的歉疚,向馮紹華懺悔。
心情雖然沉重,但,不如今天這般復雜。
墳前,不知誰早來一步,在墓碑前置了三束花,花還很鮮艷,看來,人走沒有多久。林洛黛四處看了一下,沒有看到身影,彎下腰,將馮紹華墳前的花取掉,順手,撕掉了上面的照片。
指,卻在馮紹華三個字上頓下,撫著,久久不動。
眉,蹙起,縴美的臉上涌動出的是茫然和無助,還有沉重。
「花可以丟掉,照片可以撕毀,名字呢?刻在了石頭上,去得掉嗎?」背後,傳來了陰涼涼的聲音。林洛黛猛回頭,被背後的日頭一照,眼楮刺得發痛。但她還是迎著日頭看向了他,好久,辨出了那張臉。
她微微張了張唇,最終,什麼也沒說。
馮紹華就在她面前,安靜地站著。一個站著,一個蹲著,兩個人形成了明顯的差距,馮紹華以一副居高臨下之勢看向她,就像在俯視到手的獵物。
他的聲音和以前沒有多大變化,語氣,卻已全然冰冷,沒有一絲波瀾。他以前,斷不可能用這樣的語氣說話,記憶中的馮紹華,聲音圓潤,輕柔,就算在法庭上,也會是鏗鏘有聲的那種,不會有這種冰冷之感。
他的眉眼,此時也銳利冰冷,像完全換了一個人。看她時,眼底沒有一絲人氣,銳利得幾乎要將她的身體扎穿!
林洛黛慢慢收回了眸光,再次看向墓碑上的馮紹華三個字,心里一陣陣發酸。
馮紹華,就在身後,他的人,卻已不是當初的那個。
他剛剛說的那句話,回響在她耳里,她的肩膀,慢慢地垮了下來。
名字刻在了石頭上,便無法除去,他這是在表明他的仇恨嗎?以前犯下的事情,就如刻在這碑上的字,怎麼也無法涂抹,她對他的愧疚、歉意和虧欠,一樣無法清除。
馮紹華慢慢地彎下腰,似乎為了將她看得更仔細。他有著極好看的雙眼皮,此時,繃起,沒有了往日的柔和,體味出來的是無情。他眯了眯眼,唇角擰出了一絲恨意。
林洛黛勇敢地與他對視,對于以前的事情,她絲毫沒有要逃避的意思。體味到了馮紹華的恨意,她慢慢開口︰「我們,可以談談嗎?」
他沒有出聲,抿緊了唇,眸光越發深暗,盯緊了她,似要將她看透。林洛黛咽了咽口水︰「對于你父母的死,我感到……」
「停!」他長指一擺,用沉冷的聲音呼停了她的聲音。目光,已經撤離,落在了她身邊的那些菊花上,「這些,都是你送的?」
林洛黛一時意會不過來,「呃」了一聲後,點頭。
「你說,這些花還能接回原來的枝頭去嗎?」他問了個極簡單的問題。明明知道答案,林洛黛卻沒能說出話來,而是愣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問出這樣的話來。
「不能吧。」他替她做了回答,握拳,在自己的下巴上點了點,看向眼前的墓碑,「所以說,死去的人無法活過來了。」
她一時垂頭,無法再說出別的話來。
「你敢說,我父母的死與你無關嗎?」他接著問,目光陰沉。
林洛黛的臉上瞬間顯露出蒼白,喉嚨生澀地痛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能說什麼?雖然不是她親手所殺,但絕對和她月兌不了干系。
沉默著,一句話也沒有說,頭,卻壓得極低極低,滿心,含滿了愧疚。
「對不起。」好久,她才慢慢地吐出這三個字。馮紹華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完全不會因為這三個字而改變想法。林洛黛也並不指望他能改變想法,她甚至做好了要承擔責任的準備。
不過,她還是想勸他。
「紹華,听我的,不要……」
「說什麼都沒用了。」他的話更快,成功堵住了她的嘴,仿佛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多余。他挑了挑眉,對她,表露出最明顯的反感。
「既然覆水難受,你就要做好承擔責任的準備。」他無情地宣布。林洛黛拉直了腰身,不再言語。他說得沒錯,她應該做的是承擔責任。
馮紹華轉身離開,獨留給她一副絕決的背影。他的步子邁得極快,極堅定,極有力感,他的背拉得僵直,散發出來的是冰冷和疏離。
他,竟然與她為敵了。
林洛黛仿若做了一天的噩夢,回神過來時,看到的是三塊冰冷的墓碑。若不是掉落的照片和新添的幾束菊花提醒,她一定會以為,自己真的在做夢。
她,從來不喜歡逃避,此刻,卻恨不能沉入夢中。
曾經的好友,摯愛,正義之神,突然變成了對手,化身成了魔鬼,這,叫她如何接受?他口口聲聲要她承擔責任,卻並不說明要她怎麼做,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疑問、糾結、驚訝、心慌,各種情緒混合在一片,她的頭腦里一片凌亂,根本理不出丁點思緒,只能無力地坐在碑前,任由冰冷的晚風拂動細碎的發絲,耳邊,傳來蒼涼至深的鴉鳴,又寒透一顆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思緒才被一陣手機鈴聲拉回,慢慢地拉開包,鈴聲已經結束,上面,顯示了十幾個未接電話,全都是白暮雲打來的。
林洛黛此時才記得,自己到這里來並沒有知會他,而剛剛一陣愣神,竟然沒有听到電話鈴聲。她按了回撥鍵,只響一聲,馬上被人接起。
「黛兒,你在哪里?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那頭,白暮雲的聲音透著急切,語速都比平常快了一倍。林洛黛盡力平復著心情,讓自己能和白暮雲對話,很快壓低聲音道︰「不好意思,我在墓地,所以沒有听到。」
「我馬上來接你。」那頭的白暮雲吐出這句話,也不得林洛黛回復,就直接掛了電話。林洛黛半張了嘴,想要告訴他不要來。現在的自己心緒還很亂,還想靜一靜,但听到嘟嘟的忙音,只能緩緩地放下了手機。
二十分鐘沒到,白暮雲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墓園,準確地尋找到了她的位置。此時,夜色沉下,遠處的霓虹燈紛紛亮起,墓園里,卻顯得蕭條許多,只亮起了幾盞稀稀拉拉的路燈。晚間,沒有幾個人會來墓地,這里顯得蒼涼而靜寂。
白暮雲一路急走,在看到林洛黛的身影時,慢慢停下。從他這個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