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猛地頓住,清眸瞪向他,說不出是愧是恨,喑啞道︰「你……」
只一個字,竟然再也說不下去。
韓天遙絲毫不敢松懈,依然將她緊緊壓住弛。
他緩緩道︰「如果可能,我希望你還是那個怒斥我是負情薄幸膽小鼠輩的朝顏郡主。如果不可能,那就繼續做十一吧!不論我韓天遙是英雄豪杰,還是無膽鼠輩,我會如之前我所說的,護你保住一方清靜天地,直到……我無力護你,我會提前告訴你,讓你離開。」
十一眼底已有瀲灩水光浮動。她努力調勻呼吸,清冷答道︰「我不會隨你入京,韓天遙。嗄」
韓天遙並不意外,只問道︰「京城有你不想相見的人?就像紹城有敬你愛你的齊小觀,你便不敢再那里呆下去?京城,有更多牽掛你的人吧?皇上,皇後,還有濟王……」
他放松她,讓她後背靠在牆上,直視她的眉眼,仔細捕捉她最細微的神情。
朝顏郡主的失蹤始終是當今最難解的謎團之一,他努力從那些傳說和眼前女子的神色間尋覓著真.相的蛛絲馬跡。
他低低道︰「若你不想相見,那可以不相見。但他們牽掛你,你也該牽掛他們吧?齊小觀在芳菲院出現的那晚,你喝得爛醉……齊小觀到聞家拜訪,你即刻不辭而別,卻到廳外悄悄觀望……你其實只是想多看師弟幾眼吧?隨我去京城,你至少也可以知道皇上皇後安好,或許還可以暗中看看濟王殿下……」
十一忍耐不住,淚水已經滾落下來,忙別過臉,說道︰「韓天遙,你自作聰明了!我不想見他們,他們……也未必還想再見到我!」
韓天遙嘆道︰「你何必自欺欺人?濟王明目張膽尋了你整整兩年,听聞皇上也曾多次問起,皇後則對離京的鳳衛時有賜賞,他們會不牽掛你?你這是在逃避!」
十一哽咽,卻怒叫道︰「我沒有逃避,也無須逃避!」
韓天遙定定地看她。
十一與他對視,強自忍著淚,說道︰「我之所以離開,只是因為……朝顏郡主的存在,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她沒有說任何因由,韓天遙便是再怎樣玲瓏心地,也猜不出兩年前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故,竟讓那樣氣勢凌人才華絕世的朝顏郡主,變成了如今這個可以隨意像乞丐般醉倒路邊的酒鬼。
猛地想到朝顏郡主的失蹤地點,韓天遙突兀地說道︰「九月二十!」
十一身軀猛地一緊。
「九月二十,是寧獻太子忌日。我們明日動身,恰可在忌日路過太子陵墓祭拜。」韓天遙凝望著她,「不知道逝去的那位,會不會思念遠走他鄉的朝顏妹妹!」
十一劇震,痛楚地呻.吟一聲,竟似被人當胸扎了一刀般弓下了腰。
韓天遙一松手,十一便倚著牆慢慢地坐了下去,抱著膝埋下頭,竟是無聲痛哭。
韓天遙靜靜地垂眸凝視她,眸色越發黑得濃郁。
死去的寧獻太子,宋與詢。
原來,她的心疾只與這人相關,而不是濟王宋與泓?明明,人人皆知她與宋與泓才是比翼同心的一對戀人……
許久,韓天遙蹲下.身去,攬過她的肩,讓她靠上他的胸膛。
他輕輕道︰「十一,過去的已經過去。前面的路,讓我替你攔著風雨,可好?」
十一沒有回答,只看得到雙肩的聳動,連抽泣都不肯發出聲息。
但她的身體柔軟,第一次那樣安靜地依在他胸前,再也沒有了原來的疏離和冷淡。
***
十一隨著韓天遙前去看望聞小雅時,聞家兄妹見到收拾得清清爽爽的十一,都有些驚訝,甚至驚艷。
這個不修邊幅的十一夫人給人的感覺一向是邋遢冷淡,長相平凡加上脾氣壞,韓天遙表示以其為夫人時,即便聞彥都有些為之不值。
但衣飾一新的十一,高挑素淨,清逸超月兌,即便容色尋常,亦有種高貴清華無聲蕩出。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神情還算和悅,向聞彥說道︰「昨日醉得厲害,誤傷令妹,的確是我之過。待令妹傷愈之日,我讓她把打回來報仇吧!」
聞彥愕然,忙道︰「報仇……不敢,不敢!原不過誤會而已!」
窺向
tang韓天遙時,卻見他依然是一貫的冷峻沉靜,只是黑眸凝向十一時,仿若有些微笑意縈出。
***
聞小雅傷成這樣,聞彥自然只得留在漁浦鎮照顧妹妹。
好在十一武藝絕佳,若肯相伴韓天遙同行,倒比尋常侍衛更讓人放心。
韓天遙已不打算再耽擱,命人在鎮上添置了些東西,便帶著十一、小瓏兒等乘著馬車入京。
馬車原是聞小雅、小瓏兒所乘,韓天遙與聞彥都是一路騎馬。
但此刻韓天遙尋回十一,明知十一滿月復心事難角,便不肯騎馬,亦坐于馬車中。
聞家原大富,何況又是送新封南安侯入京,馬車自然雕金鏤銀,設置得寬敞舒適,比宋昀的馬車強得多,三人坐進去尚綽綽有余,旁邊甚至還設了小幾,放了茶水、點心等物。
十一前兩日委實醉得厲害了,路途一顛,更是頭暈作嘔,面色便更不好看。
韓天遙從小瓏兒手中接過茶遞給她,問道︰「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十一白著臉道︰「也沒多少。大約那個五十年女兒紅後勁太強了……」
韓天遙沉吟,然後道︰「算時辰,那日我和聞彥離開後,你並沒在逍遙酒莊久留,也未把女兒紅帶回。是因為……齊小觀也去要酒,你避開了?這女兒紅應該是宋昀收起來的吧?你後來去跟他拿了酒,然後……一直喝酒,醉到今天?」
平時她也喝酒,但從未見醉得如此離譜。
看十一氣色,只怕這些日子除了酒,連一口飯菜都沒吃過。
這醉酒,到底因為齊小觀,還是因為宋昀?
十一沒有回答。
她總不能說,她好容易找到一點下半生可以安樂度日的希望,沒半天便不得不親手將它捏作粉碎吧?
她將茶還了回去,伸手模索酒袋,才記起已被韓天遙收了。
她皺眉看向韓天遙。
韓天遙只作未覺,若無其事地換了個話題,「你上午說,打傷小雅,以後會讓她打回來,我忽然便想起,我也曾捏傷過你手腕,也曾吐過你一身……你好像說過要報仇的?」
他罕見地向她揚起唇角笑著,將手腕送到她跟前,「早上我也欺負了你,你要不要打回來?」
十一道︰「不用!你把我的酒袋還我就行!」
她站起身,去夠韓天遙收在另一邊的褡褳。
韓天遙伸手攔住,「不許喝酒!」
十一正要強行擊開他時,韓天遙低聲道︰「十一,你應過我,這十日听我安排。我的第一個要求,便是你不許再飲酒無度!」
十一道︰「我今日還未飲酒!」
韓天遙道︰「在你身體未曾復原前,你都不可以再飲酒!你不想寧獻太子見到你蒼白如鬼的模樣吧?」
十一的面色本來並不怎麼白,聞言卻真的蒼白如鬼了。
她忽道︰「韓天遙,我改變主意了!你打我的,我都要還回來!」
她伸手捏向韓天遙手腕。
韓天遙怔了怔,竟散去一身力道,由她加力。才不過片刻,他的額上已滲滿汗珠,眉目卻依然淡然,沉靜地看向十一。
十一松手,便見所捏之處迅速紅腫上來,果然比當初她的手腕還要傷得厲害。
韓天遙收回手,用袖子掩住傷處,緩緩道︰「若沒捏夠,可以繼續;想喝酒,不許!」
十一氣噎,怒道︰「你信不信我把你捏死,然後拿了我的東西便走?」
韓天遙深邃如潭的黑眸凝望著她,篤定道︰「願賭服輸,你不會食言。何況,十一,若我死去,你在這世間會更孤單。」
十一冷笑道︰「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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