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楚人雅好音律,常以填詞賦曲為樂,卿侯將相多與青.樓女子交接來往,素日大小宴樂也愛傳官妓征歌侑酒,上下不以為嫌。
故而韓天遙連納十余姬妾,也不過得些風.流名聲,再不會因此指摘其人品;濟王愛到勾欄看戲,頂多說他年輕任性,也算不上太大瑕疵丕。
算來尹如薇不僅是皇子嫡妻,更是太後佷女,韓天遙也只能立于一邊,待尹如薇出來,向其行了一禮。
「樞密院韓天遙,見過濟王妃!」
尹如薇正帶著兩名侍兒步出,聞言頓住足來,卻將韓天遙打量了下,才微微一笑,還禮道︰「常聞南安侯將門之後,文武雙全,氣宇不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婕」
韓天遙遜謝,又問道︰「王妃這是過來探望朝顏郡主?」
尹如薇淺笑,「已經兩年未見朝顏妹妹,自然要過來一探。」
她容貌出眾,眉眼如畫,著一身藕合色交領襦裙,罩著長及膝下的丁香紫窄袖褙子,如雲鬢發間點綴著兩股嵌寶金釵,竟是極家常的裝束,觀之可親可近,全無半點富貴中人的倨傲氣息。
可宋與泓明明說過,寧獻太子、朝顏郡主待之所以鬧到這步田地,正是由于眼前這個看來爽朗親和的女子。
狸花貓又喵喵亂叫,掙動之時把扣于脖頸的繩索拉得筆直。
韓天遙墨青衣衫,舉止沉著,孤高冷峻,牽著這麼一只全無體統的蠢貓,怎麼看怎麼怪異。
但尹如薇並未質疑他為何牽來一只貓,而不是牽來一頭老虎。
她不過淡淡掃了一眼,便從容跟韓天遙道別而去。
韓天遙也不在意,顧自跨過月洞門,便見路過迎面行來,向他輕笑道︰「侯爺怎麼還沒進去?郡主正等著呢!」
路過被囚多日,雖未用刑,也被逼服了好些綿軟筋骨的藥物,此時尚未復原,雖不改溫厚氣度,臉色卻著實不好。
韓天遙深知十一、齊小觀很敬重這位師兄,遂道︰「正要過去。路兄氣色不佳,只怕還需服藥調理。」
路過笑道︰「一直服著藥。只是臥床太久,有些悶,所以出來走走。」
他伴著韓天遙走到一座假山之畔,抬手向上一指,「郡主就在上面涼亭里。」
***
進.入十一月,更是萬物蕭殺的時節。連拒傲清霜的菊.花、芙蓉等都已落盡,憑它碧玉之堂,瓊華之室,都未免蕭索無趣。
假山上爬了些藤蘿,在衰草枯木間隨風瑟瑟,僅余的翠色便顯得愈發蒼涼黯淡。
山頂涼亭將一「涼」字詮釋得淋灕盡致。北風全無陽光的暖意,卷著落葉拍過來,連韓天遙都覺臉上被刮得生疼。
這地兒應該適合夏夜納涼,絕不適合冬日喝酒。
而他已聞到了酒香。
狸花貓亦豎起了耳朵,然听到女子一聲嘆息後,立刻掙月兌韓天遙攥著的繩索,飛快竄了過去。
韓天遙便空著雙手走了上去,嘆道︰「這個沒良心的,白白對它好了!急著奔上來喝冷風,也不怕著了涼,到時親者痛,仇者快,你便開心了?」
他抱怨著,卻在看到臥于欄桿邊的女子時禁不住眉眼柔和起來。
十一面龐浮著微醺的紅暈,一手握著酒壺,一手正去撫.模狸花貓蹭過來的腦袋。
她穿著絳色小襖,玉青色長裙柔.軟地垂落,和腰間所系的環佩一起被風吹拂開去,發出清而輕的丁當踫撞聲,愈發顯得身段修長玲瓏,韻致妍媚可人。
她的長發依然如從前那般簡單綰著,只是換了一枝鎦金銀簪,簪上瓖的一枚明珠足有拇指大小,哪怕此刻被半散的黑發掩了半邊,仍流轉著溫潤華貴的瑩亮珠輝。
見韓天遙過來,十一笑了笑,坐起身來,頭上那珠簪便「丁」地跌落地上,如瀑黑發散落,被風吹得如絲緞般揚起。
韓天遙取過她手中的酒壺,放置到亭中石案上,撿了那簪坐到她身側替她綰發,口中已責備道︰「瞧瞧你這是什麼模樣!方才也就這麼見客的嗎?」
十一懶懶笑道︰「什麼客?如薇嗎?她不是客,是……一家人呢!」
韓天遙指間握過她的長發細心纏繞,已在腦
tang後綰了一個清清爽爽的發髻,用珠簪固定住,才問︰「一家人?她姓尹,你姓雲,你們是一家人?」
十一抬手模那整齊的髻,點頭以示滿意,才道︰「是父皇和母後從小告訴我,如薇在他們跟前長大,和我、與詢、與泓都是一家人。」
「听聞濟王妃也是在皇後跟前長大的,也許……在皇後眼里,的確是一家人吧!」
十一笑了笑,「其實從小到大,我也沒把她當過外人。只是她一直認為我沒把她放在眼里。」
她伸手去拿酒壺,韓天遙已搶先一步取在手中,挑了挑眉,「說完再喝。」
十一道︰「韓天遙,當初我應下的十日之約,早就過了吧?我喝不喝酒,你可管不了!」
「知道。」韓天遙不以為意地答道,「但吊我胃口,總得也容我吊一吊你的胃口吧?」
十一「噗」地一笑,「其實也沒什麼,真的是她錯怪我了!」
「錯怪你?」
「嗯。我根本不是沒把她放在眼里,而是沒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韓天遙听得一怔,十一已自他手中奪過酒壺,晃了一晃,才向他嫣然而笑,「放心,我也不會多喝了!」
「自然不是因為我阻攔,而是因為……你昨天已經喝得太多?」
「是啊,到現在頭還在疼……」
韓天遙道︰「那是因為你一直坐在風口里,吹得頭疼!」
十一沒有立刻反駁,捏著酒壺坐了片刻,忽笑道︰「八年前,就在這個亭子里,宋與詢忽然跟我說,待我長大,他要娶我。」
「寧獻太子?八年前?」
八年前,宋與詢多大?那時的朝顏郡主又是多大?
十一眺著天際一抹流雲如絮,目光已然悠遠。
「那一年,我才十二歲,詢哥哥也才十七歲。」
---------悠悠往事誰訴?愛恨無邊,焚心以火----------
春已過,秋蕭索,羅袖舞落葉,繡裙掩蒼苔。何處細雨蒙蒙,打濕流光,悄然揭開那氤氳著重重霧氣的悠悠歲月,展露出曾經的少年和少女們飛揚如舞的美好韶光。
少年溫潤雅秀,美好面龐稚氣未月兌,卻已舉止沉穩,進退有度。
但這個備受長輩贊譽的尊貴少年,卻在同齡少年已開始談婚論嫁時,跑瓊華園跟他尚未長大的小妹妹說話。
「朝顏,待你長大,我便說與母後,娶了你可好?」
「不好。我朝顏若嫁,必嫁當世英豪,與他攜手並肩,光復大楚萬里河山!」
「朝顏,你不懂……」
「我不需要懂!我只知不雪家國之恥,枉為皇家之人!」
「……」
十二歲的朝顏已經倔強得出奇,而且絕對是個不知進退的壞脾氣女孩。
她是師父酈清江最鐘愛的弟子,她是雲皇後視若親生的義女。
楚帝對她倒是淡淡的,尋常看來並不十分親密,可每次她被師父或雲皇後斥責時,他必是第一個站出來加以維護的。
有他們寵愛,不論是江湖還是朝堂,又有誰敢與朝顏爭鋒?
當然,宋與泓還是會和她打架。
朝顏十二歲前,宋與泓同樣年少,許多事尚不能自己做主,朝顏沒在京中時,他便常趁著宋與詢的東風,不時寄去書信和各式各樣的小禮物;朝顏偶爾回京,他照樣和她打得不亦樂乎,——隨著朝顏武藝越來越高,後來常是宋與泓被揍得鼻青臉腫。
宋與詢性情溫和,跟朝顏很親近,卻也不寵她,若覺得她言行太張揚便會出言勸阻,甚至于背人處細細教導。
他比朝顏大了五六歲,教她為人處世的道理時也是和顏悅色,因利勢導。
年少的朝顏天不怕地不怕,獨對這個兄長敬慕異常,往往能听入耳中,記在心間。
沒有人知道宋與詢什麼時候不僅僅將朝顏當作妹妹。但這事兒問題不大,帝後甚至樂見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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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誰曾料,最美好的開端,醞釀著最慘烈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