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如水,薛府的花園處,柳色青青,湖心有個小亭,玲瓏精致,匾題「煙波亭」,亭的中間是個空場,兩側放著刀劍槍等兵器,四周種植著奇花異草,香氣濃郁。
這時薛國公薛遠正端坐在小亭內獨飲,身旁站立的正是少將軍薛自臨。只見薛義拿著酒杯抿了一口,咂模了一下,捋捋胡須,笑道︰「好酒,好酒。」只看著薛自臨甚是不耐,他張了張口,卻始終未敢發出聲音。薛遠見狀,笑罵道︰「臭小子,你想問就問吧。」
薛自臨臉一紅了,憋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阿爹,你說皇上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薛遠滿臉揶揄看著他,笑著說道︰「你認為皇上是什麼意思?說給阿爹听听。」
薛自臨猶豫了一下,半晌才嬉笑道︰「那孩兒就說了。皇上他將禮親王的大女兒許配給孩兒,把小女兒許配給右丞相顧林之子顧汾,又將孩兒和顧汾封為正四品御前侍衛,進宮伴駕。想必皇上是想重用咱們薛家和顧家,可又有所忌憚,這才想將孩兒和那顧汾當人質來牽制兩家。」說完,他眉略挑了挑,甚是得意的看著薛遠。薛遠听後點點頭,又搖搖頭,笑著端起那碗酒飲一口,才說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想那禮親王本是先帝的十二弟,一貫為人低調,明哲保身,而他又只有兩位王姬,兩位王姬也是知書答禮,溫柔嫻熟,比那朱柔則不知強上多少倍,對于這門親事,我還是十二分的滿意。只是自己平日里就與顧林那老狐狸不和,現在都與禮親王結親,皇上自然是想用禮親王來牽制薛顧兩家了,而且雖你和顧汾都是獨子,但皇上竟派身邊心月復小夏子來傳旨,頗有重用之意,就算心中起疑也實在說不出什麼。想必皇上下這步棋也是思慮再三。」他喘了口氣,這才接道︰「這只是其一,那其二呢?就是向朝臣來表明皇上想重用各世家的心意。想那攝政王死後,皇上無端疏遠各世家,重用外戚朱家和佞臣,想那朱家行事偏過小氣,難以大用,看來皇上是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這才借了此事向各世家示好,既然這樣,我們自然要投桃報李了。今在朝堂之上,群臣賀喜之時,那顧林面帶苦笑看了自己一眼,看來那老狐狸也明白皇上這里面的深意。也罷,要想家族平安,也只好將計就計了。」薛自臨被他說得再說不出話,想爭辯卻無話可說,這時薛遠又說道︰「恐怕今夜最生氣的是禮親王,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被親佷子算計,想他今日在朝堂之上嘴角抽搐,苦笑不得,就覺的好笑。♀不過,看來他為了兩個王姬也會盡力保他這個佷子皇帝了。」
薛自臨聞言沉默半刻,冷不防,卻開口問道︰「那阿爹听說皇上要朱家二小姐進宮的事了嗎?」薛遠略一挑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住口,這宮闈之事怎是我等臣子所能議論的,你我只要做好臣子本分即可。」說完,他又拿起酒抿了一口,瞬間眼中劃過一道冷色,似笑非笑的說道︰「不過這左右不過是他朱家事,與你我何干。」
汝南王府。
玄濟靜看著眼前的幾案,心里暗自揣摩,這玄凌自幼孤傲,多疑,不被先皇所喜,後又長于婦人之手登基,又無經緯之才,做事完全沒有章法,竟將朱成碧那老太婆後宮之斗用于朝堂,而且用人之疑,疑人而用,實在讓人難以信服。可這幾個月來竟象變了一個人,竟有先帝幾分氣魄,難道他以前只是韜光養晦,還是本王一時大意小瞧了他。見他今日在朝堂上的舉動,恐怕以後是要重用各世家和老臣了,只是可惜了本王一直想拉攏的棋子—慕容家,看來慕容炯以後想被重用很難了,畢竟他的根底太淺了,怎能和那些百年世家相提並論呢?看來是本王疏忽了。想到這里,他眼神中閃著陰狠的光,手緊緊的攥著,骨節泛白,正要舉手狠狠砸向石幾,卻听到身後傳來輕微的聲響,他猛然回頭,卻發現王妃賀氏正站在身後,挺著早已顯懷的肚子憂心的看著自己,玄濟連忙起身扶她坐下,心疼的說道︰「你幾時來的?有沒有覺得不適?不知現在不能累著嗎?」賀氏輕笑著握著他的手,搖搖頭,「妾身沒什麼,只是見王爺想的入神,不敢打擾。」她頓了頓,又說道︰「王爺可听說朱家二小姐要進宮的事嗎?」玄濟本來疑心她發現什麼,見她說起此事,才將心漸漸放下,哈哈大笑起來︰「娥黃和女英?朱成碧好打算,難道就不怕她兒子無福享受嗎?」賀氏听後一驚,連忙拽著他的衣衫,輕聲道︰「王爺,還是慎言的好。不過妾身總覺得這事實在蹊蹺,王爺還是早作打算的好。」听罷,玄濟不以為然的一笑︰「王妃多慮了,我堂堂的王爺難道還怕那朱家不成。那朱家只是長袖善舞倒還罷了,若不然,本王一定會讓他血流成河的。」賀氏怔怔望著他,輕嘆一聲,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小姐,」剪秋看著正在恍惚的宜修,便輕輕叫道,她這才驚醒過來,從剪秋手中接過杯暖茶來,悶著喝,她也不知是怎麼了,自從听到那旨意便時時的走神時想些什麼,卻又似什麼也沒想,只是覺得心緒紛雜,也品不出什麼滋味。
「小姐看來是喜瘋了,竟呆坐了一晌午了。」剪秋笑道,「染冬她們都說皇上對小姐真有心,不但冊封了貴妃,還以半後儀仗迎娶。」
宜修靜靜望著她,良久才長嘆︰「你可知盛極則衰,恐怕我這未入宮,就已遭人嫉恨了……」話音未落,剪秋白了她一眼,「小姐,這好好的怎麼說出這麼喪氣的話。」宜修心知一時昏悶,錯口說了不該說的,不禁垂了眼,愈發默不作聲了。這時,卻又听剪秋嬉笑道︰「不過看著夫人那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奴婢就是喜歡。」宜修一听,不禁也笑起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柔則失神的念著,不禁想起自己剛入宮的情景,那時和他舉案齊眉,非常恩愛,他更是親手為我戴上那玉鐲,並說道願如此鐲,朝夕相見,她低首輕輕撫模著腕上的玉鐲,過去的種種恍如昨日,可幾個月前,他醒來竟象變了個人,不再與自己親近,而且看向自己時總覺得一絲陰郁。紅顏未老恩先斷,沒想到她朱柔則竟淪落到如此田地。而姑母為了朱家潑天的富貴竟讓宜修進宮,並幾番敲打自己,讓自己不要有怨言,應以朱家為重,可……更讓她想不到的是他竟以正一品貴妃之位于她,還讓她入住關雎宮。只是他已好逑了自己,又何必再招惹宜修呢?
這時吟霜上前忿忿地說道︰「娘娘,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猶豫,難道等那賤人進宮後再作打算嗎?」柔則一听心中更痛,猶如針刺,于是有些氣惱的說道︰「賤人,什麼賤人?她是貴妃娘娘,難道你想讓本宮拔了你的舌頭不成?還不退下。」吟霜還要說什麼,卻見清竹扯了扯她的衣衫,搖了搖頭,吟霜這才作罷,很不甘的退到一旁。
就見清竹來到柔則面前,輕聲說道︰「娘娘,不用擔心,其實這事還是有挽回余地的。」柔則听後雙眼一亮,靜下來咬唇望她片刻,問道︰「你說來听听。」清竹笑道︰「照奴婢來看,二小姐進宮已成定局,娘娘也無須改變,只要告訴太後……」說著,她湊近後耳語了一番,這才退後一步說道︰「如此這樣,想必太後定會對貴妃不滿,就算她入了宮也不得太後喜的。」柔則思索片刻,終于綻出一抹笑意,點了點頭。卻未注意到一旁的吟霜正恨恨的扯著手中的手帕,嫉恨的看著清竹。
當柔則來到頤寧宮後,卻發現玄凌竟也在那里,柔則略一怔,旋即眉梢染笑,連忙起身迎上去行禮︰「臣妾拜見皇上。」玄凌連忙虛扶了一下,這時太後指著身旁,笑道︰「菀菀來了,來,坐在哀家這里。」柔則輕聲應了一下,便坐了下來。太後輕笑道︰「听說菀菀前些日子受了風寒,現在好些了嗎?」
柔則唇角細微一揚,淺笑道︰「臣妾已大好,多謝母後掛念。前些日子,因臣妾的病耽擱了妹妹入宮,實在是過意不去。」說著,她偷偷掃了眼一旁不言語的玄凌,只見他溫柔笑著,眼神竟有幾分戲謔,不禁嗓子一堵,頓時澀酸泛涌,只覺雙眼漲漲得。她慌忙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竭力平下語調︰「宜修蒙皇上、太後恩澤,被封為貴妃,作姐姐的也很欣喜,只是這關雎宮本是先帝慧敏純皇貴妃所住,慧敏純皇貴妃過世後先帝曾封宮並下令不得任何人居住,只是現在皇上賜貴妃妹妹所住,臣妾也不敢做主,這才讓太後來拿個主意。」
「關雎宮?」太後乍听神色一緊,眸色急變,嘴唇不停的搐動,玄凌連忙站起來扶住她,這時竹息也走了過來,給她揉著心口,半晌,太後才緩過勁來,不過眉心仍舊擰起,柔則仿佛才醒了,連忙跪到︰「請母後恕罪。」太後看了看她,嘆道︰「你起來吧,你入宮遲,自然不知以前的事,又怎會怪你,你先退下,哀家和皇上說說話。」柔則听後面上略微一僵,哀哀地望著玄凌,用至極輕弱的聲音道︰「四郎……」未等她說完,玄凌斷然轉首,「你先回吧。」柔則身子微微一晃,仰面將淚咽下,反倔強展顏,含淚一笑,「那臣妾就先告退了。」說完便走出殿外。」
待她走後,太後望著玄凌的眼楮,輕聲道︰「你召宜修入宮哀家沒意見,可你是不是做的太過了,又是貴妃,又是半後儀仗,現在又讓她入住關雎宮,你可為柔則想過嗎?畢竟柔則是你親封的皇後,你這樣不是生生打她的臉嗎。」她頓了頓,「你這是在戳母後心窩,難道你忘了那些舊事了嗎?」
玄凌心中暗惱,賠笑道︰「前些日子朕忙于朝事,又听母後說要宜修進宮,竟一時忘了舊事,實在是朕的疏忽。不過兒臣是皇上,一言九鼎,這朝令夕改的事萬萬做不得。要不這樣,等宜修進宮後涼她一段日子再說。」
太後沉思片刻又說道︰「既然皇上都這麼說了,哀家也不好說什麼了,只是慧敏純皇貴妃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宜修實在不宜住在那里,依哀家看來,還是住在昭陽殿吧。」玄凌連忙笑著說道︰「那就依母後……」但太後又打斷他,說道︰「皇上,這帝後和諧才是江山之福,皇上可不能為了宜修而忽略了皇後。說到底本來都是朱家的女兒,還是一視同仁的好。」
玄凌輕笑道︰「那是自然,難道母後還信不過朕。」太後眉頭擰著,眉間刻痕愈深,但卻一句話也沒有說。一時兩人相顧無言,靜默了半晌,太後才疲憊的說道︰「哀家有些累了,皇上還是請回吧。」說完,她漸漸盍上眼,玄凌見狀便退了下去。這時小張子突然跑了過來,對著他耳語一番,玄凌听後眸光一寒,沉思了片刻,便低聲說了幾句,于是小張子便跑了出去。
待他走後,太後這才緩緩睜開眼,「竹息,你說哀家讓宜修進宮是不是錯了。」竹息一怔,忙笑著搖搖頭,「太後,您多慮了。」
「哀家也是見柔則性子綿軟,不及宜修穩重,若宜修進宮,一個皇後,一個貴妃,才能保著朱家的富貴,可現在看來,只怕那宜修還未入宮,柔則已心懷芥蒂了,」太後苦笑,疲態盡顯,「可自己兒子哀家清楚,他是愛則欲其生,恨則欲其死。想必他已厭煩了柔則,哀家這才想到讓宜修進宮的法子。」
「奴婢想皇後會體諒娘娘苦心的。」
「她體諒不體諒哀家倒不在意,只是竹息,你說皇上到底什麼心思?」
竹息搖搖頭道︰「奴婢也看不清楚,只是皇上對太後的話還是很有在意的。」
「是啊,皇上對哀家很有孝心,只不過對朱家卻沒有。」太後神色恍惚,嘆聲說道。這時,突然一陣風吹過,吹開了半扇窗戶,桌子上的蠟燭搖動著,照的宮內忽明忽暗,陰森可怕,竹息連忙將窗戶關好,轉身卻發現太後的臉在微暗的黑夜,顯的蒼白衰老,那保養好的烏黑頭發也隱隱有銀絲閃動,她不由的感慨道,老了,她也老了。這時,就听太後喃喃說道︰「變天了,看來是變天了。」
「恭喜娘娘了,」清竹笑道。柔則聞著爐上裊繞的香氣,靜了一會兒,輕聲道︰「這又何恭喜的,她還是入了宮。」說完,不禁滿臉苦笑。清竹將一支光澤瑩耀的釵給她插上,笑道︰「娘娘多慮,這進了宮,還不是娘娘說了算。」柔則听後冷嗤,「是嗎?」清竹一默,不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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