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縭看看賀參將,又看看郎坤北。她很平靜地問郎坤北,聲音很輕很輕︰「他說的,是真的麼?」
郎坤北瞧見賀參將點頭了,也沒再多說什麼,抬腿繼續走起來。
錦縭突然就從後邊撲上來,郎坤北听著風聲轉身去接招。可是她並沒有出招,他格擋出去的手臂就一直空空地擋著,而錦縭,就像個張牙舞爪的怪獸,毫無章法地往他的胸膛上捶打。郎坤北端著沒動,她卻打得更來勁,干脆動了腳去踢。
賀參將滿臉驚天的表情看著這般放縱女人的主子,看著看著他也看明白了,那不是放縱,簡直就是在施暴。
錦縭捶著打著,漸漸就消停了。自始至終郎坤北巋然不動,而她上躥下跳地浪費體力不說,每一拳每一腳都像是砸到了牆上,牆不會塌,也不會疼,那麼她使多大勁就得承受多大的反作用力!錦縭疼得都要冒汗了,她憤恨地盯著他看,這火是越撒越大發,越撒越憋氣!
她仰頭去看他的帽子,視線又下移,忽然就伸手一把摳下他的胸章,狠狠地摜在地上。那胸章是金質的,落在地上又滑出了一段路,卡在了石板路的縫隙之中。而郎坤北的上衣,缺了這枚胸章的點綴,衣料被她摳出一個窟窿,本來有了靈性似的軍裝,頓時沒了生氣。
錦縭不顧他驟然陰沉下來的面色,指著他的鼻尖罵道︰「郎坤北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兩年了,我們兩年沒見,我怎麼記得那個時候的你不是這樣的呢?現在的你也配是個軍人?!」
賀參將看著郎坤北的臉色,都要給錦縭跪下了︰「哎呦我的姑女乃女乃!您是我親女乃女乃!我拜托您別說了成嗎?您消消氣,給我們爺認個錯……」
錦縭一甩胳膊︰「要我給他認錯?不會了郎坤北!我再不會上你的當像那晚一樣作賤自己趴在你腳下俯首認錯!我只道是世事無常人心易變,只是萬萬想不到你會變成如今這般!集中營,那是侵略者的作風,偏偏你也要弄出來,獄吏當道,刑殺為威,豈不知即便天下皆為虜亦不可與久游!那分明就是你以莫須有的罪名清除異己的刑場!哪里有什麼刺客,被抓進去的人里,要麼就是對你頗有微詞要麼就是知道的太多了!可是如意姐姐她們……她們不過是可憐的女人,你……你是被惡狗吞了良心麼?!」
賀參將已經給錦縭跪下了。他顫顫巍巍地扯著錦縭的裙擺,被錦縭一腳踢開了。「我給您磕頭行不行?我求求您了,不認錯就不認錯吧,您再改個口,把剛才那話收回來吧好不好?」
郎坤北一步步走近錦縭。錦縭昂首挺胸而立,迎上他幽黑的眸子,握緊了拳頭,死撐著不肯再在氣勢上輸掉。「我說的不對麼郎坤北?這……根本就是你為了整我下的一個套!又何必連累無辜!難道我又要背上人命的債麼?」
郎坤北在她身前兩步遠停下,突然笑出來。那森森的笑聲像是席卷了臘月的寒風,教她骨頭都涼個通透。「你還真就說對了,可不就是為了整你。並且,也正如你所說,我的心早就被狗吃了,錦縭。」
錦縭不知道為什麼,他說這話的時候,她本來已經在悶痛的心髒,又狠命地抽了一下,像是有一只手,握著它,用力一攥……
郎坤北一下子轉過身,沉聲朝賀參將喝道︰「起來!」
賀參將騰地站起身。
他又問︰「你還走麼?」
錦縭知道,這話是問她的。她揚聲喊道︰「走!怎麼不走!我有手有腳就不勞郎少帥費心了!只要你覺得整夠了痛快了,肯放行就算你積德了!」
「呦,嘉峪關至寧夏,路還遠著呢,錦小姐您別置氣了,其實我實話跟您說吧……」
錦縭打斷了賀參將︰「路遠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與狼為伍!」
賀參將又捏了一把汗,不過他瞧著,今兒的少帥可是出了奇的好脾氣……他頗擔心地問錦縭︰「那錦小姐您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啊?」
「刨死人坑,把我的朋友找出來,重新安葬。她們的一生,被世道糟蹋了,被男人糟蹋了,死後,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埋在一群男人中間!」錦縭抹了一把淚,走得比郎坤北還快。
郎坤北突然問賀參將︰「我怎麼記得那天的事不是這麼個結果?」
賀參將揮淚擦汗︰「是,爺,是我記錯了,那天和錦小姐一起抓進去的那批人,全被無罪釋放了……」
錦縭立在原地,風卷著沙,把她的臉吹得干澀發癢。兩道淚痕干涸在她的面上,剩下了淺白的鹽漬,風再一吹,臉上又是一陣疼。這樣又痛又癢的感覺真教人難耐。然而更難耐的,是心里的復雜。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慶幸,所幸她們都還活著。可是她明明白白的知道,她是又被整了。
郎坤北的車隊絕塵而去,直到馬達的噪聲消失不見,然後響起的是驚天動地一樣的巨大轟鳴。她捂著耳朵望著,幾里地遠的地方,起飛了一只大鳥,很大很大的鳥,黑咕隆咚的,鐵質的,有兩扇巨大的翅膀,頭前還有不停旋轉的風車一樣的螺旋槳。許是離得太近,錦縭能看到,機身上有用油漆寫上去的英文「飛行者九號」。
這是她在國內看到的第一架飛機。弱國遺患軍閥割據,還都沒有實力建立起空軍,而從美國引進這樣的客機更是天價。她不知道四大軍閥是否都買得起,但是不得不感嘆,用飛機代步,他是真有錢。
錦縭對著自己微微一笑,或許她們家也有呢。到時候她一定坐著飛機在他郎系飛幾圈氣死他!
可是她眼下不得不考慮這樣一個問題,郎坤北走了,她的手槍、刺刀、錢、行李箱,統統都在他的飛機上,唯獨她的人。漫漫回家路,要她餓死在路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