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漠北吹來的風,刮得齊腰的枯草嘩嘩作響。
漢營中燃燒的火堆,里面的薪柴, 里啪啦的不斷發出痛苦的哀鳴。
雖然這里遠離羯軍主戰場,地處一片空曠無人的盆地,但巡營的軍士們絲毫不敢怠慢。因為人類的戰爭史上,所有著名戰例的背景,往往都是在放松警惕的情況產生的。
如果你想成為,別人名留青史戰役中的那道,亮麗的背景。
戰爭,是個能令人著魔的蛇蠍美女,追求她的每一個人,也許下一秒就會死亡。並且參與其中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還能否見到來日的驕陽。
也正是這種千變萬化,以及出其不意的魔力,讓每一個參與其中的真正戰士,無一不滿懷期待的熱血沸騰。
每一個參與這場游戲的人,都帶著名為生命的籌碼,輕輕放在這個碩大的賭桌上,等待著輪盤最終停止滾動的那一刻。
是贏走別人的籌碼,還是被別人贏走籌碼,的確是個令人興奮又沮喪的瞬間。想真正在這場游戲中長勝不敗,唯一的捷徑只有實力。
強大的武力,由智慧轉化的殺傷力,還有那令人愜意的運氣。把它們加在一起就是所謂實力了。
至于怎樣去下注,同樣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看!
賭桌最偏遠的一個角落,有一個小孩正拿著手中的籌碼舉棋不定的思考著,到底是壓哪一個比較好呢?
就在他準備放下的時候,他手上的那枚小小的籌碼上,清晰的刻著兩個字——勿棄……
……
勿棄住在蒼將軍的營帳里。♀白天他學習武藝鍛煉身體,晚上由蒼將軍教導他行軍作戰的基本要領。
而蒼將軍,肩負著今天夜里的巡營重任。
到了下半夜,幾十年的軍旅生涯讓他,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的詭異。
黑夜。
像是一個魔鬼巨大的瞳孔,籠罩著這世間沉睡的萬物。直到次日的朝陽到來之前,每一秒都有可能從深邃的黑暗中伸出一只惡魔之手,把鮮活的生命悄悄的拽進去……
蒼將軍迎著黑暗中吹來的北風,他那滿是褶皺的臉上,鼻翼微微縮動了兩下,然後整個人伏在身下地上,把耳朵緊貼地面,慢慢的听見了轟隆隆的洪流聲。
夜襲?
蒼將軍從容的從地上站了起來,對身邊的軍士們下令道,「敵襲!叫醒閔王和烈將軍還有所有的兄弟。」
「還有那個叫勿棄的小和尚,把他帶到我的身邊來!」蒼將軍抓住正要去傳令的軍士肩膀。
與此同時,慕容恪所率的一萬精銳鮮卑鐵騎,出現在了漢軍大營西北的曠野上。
望著那座漁火燈帆的漢軍營地,慕容恪薄如蟬翼的嘴唇浮現出了一彎新月。
眼前不過一座蟻丘般的營寨,頃刻間便可把它踏平。
今夜,就用你們這些漢人卑賤的鮮血,祭奠我慕容恪縱橫天下的初陣。
萬名鮮卑騎兵在主將慕容恪的率領下,悄悄的向漢營靠去。離漢軍營地還有三里之地,慕容恪下達了加速行軍的指令。
數萬個馬蹄奔騰了起來,並且越跑越快,由狂奔頃刻間演變成了突擊。
前面漢軍的營地越來越近,疾馳中的鮮卑鐵騎發現,漢人們到了此刻都還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這將是一種怎樣的愚昧?
也許在睡夢中命赴黃泉,也未嘗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可惜這種得意只在鮮卑人的腦海里停留了短短兩秒,就被無數了無聲息的破空箭雨,畫上了終止符號。
隨著噗噗聲的不斷響起,沖在最前面的鮮卑騎兵,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深藏于夜色中的箭,射得人仰馬翻。
那些鮮卑騎兵就算沒有立即被箭羽結束掉性命,但是倒在地上的他們親眼看見,身後同伴的鐵騎,無情的把自己的身軀踩成了一堆肉泥。
「被發現了!?」
慕容恪不愧為當世名將,他很快就發現了突擊部隊的異常。不過現在這樣的奔襲速度是絕不可能停下來的,況且還是在無光的黑夜中。
就算突襲被他們發現了又如何?
好在白天看見漢軍的營地建造得並不算很堅固,只要沖垮掉他們外圍那層淺淺的籬笆,剩下的就是盡情收割他們的人頭。
「弓箭手自由拋射,弩手準備!」
蒼將軍站在由他統領千人隊的最前面,口中的每一個字都說得那樣的鏗鏘有力。似乎在這種特定的時候,他驗證了後人曾寫過的一句詩——老夫聊發少年狂!
蒼將軍灰暗的雙眸和這無邊的黑夜一樣,早已溶為一體。無論敵人用盡什麼方法,從何處襲擊,他就算閉上自己的雙眼,五十多年軍旅生涯的那種獨特嗅覺,就算敵人是隱于九淵還是藏于九天,他都能把敵人給準確的揪出來。
「放!」
隨著蒼將軍一聲怒吼,千人陣最前方的兩百名弩手一齊扣下了手中的扳機,一輪犀利的齊射瞬間結束。
弩箭吐出了口中的毒舌,去吞噬那一個個早已被它們盯上的生命,最終幫他們的人生旅途,畫上一個完美的休止符號。♀
這輪齊射過後,蒼將軍下達了後撤的指示,因為鮮卑人的弓箭還擊很快就要來了。兩百名弩手放下手中的弓弩,抬起身旁的巨盾,把盾高舉過頭呈四十五度角,掩護著身後的八百名同樣退去的弓箭手,徐徐後撤。
他們退^H小說
飛奔的鮮卑鐵騎在慕容恪的指揮下,很快展開了有力的還擊。
身處上風處的他們,憑借著身後刮來的北風,可以使得手中的箭射得更遠。
和我們鮮卑人玩弓箭?
你們這些只會耕地的漢人蠢貨們,還差得很遠呢!
在鮮卑鐵騎放完第三輪箭羽後,他們心中那種高高在上的驕傲,再一次受到了無情的打擊,而且比前一次更加巨大。
沖在最前面的鮮卑人,被地底下突然伸出來的利刃刺穿了身體。他們胯下的那些優良戰馬也一樣,也一齊發出了痛苦的哀鳴。
可是他們身後的同伴們,卻前僕後繼、爭先恐後的,推攘著他們踏上了那條名為黃泉的大道。在這些鮮卑鐵騎的前方大地上,遍地都是被削尖了頭,另一端深埋地底呈四十五度角的竹子。
他們死前無一不大聲的驚呼咒罵,這些該死的竹子,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听著前方嘈雜的叫喊聲,漢軍將士們知道,這些天他們一直以來所做的事,終于有了成效。
自安營此地後。
每天夜色降臨時,漢軍將士們都會在蒼將軍的指揮下,把藏于營中的竹子一根根的插進早已挖好的土坑中。到天空快要露白時,再把這些竹子一根根的全數拔去。日復一日,從不間斷。
至于閔王和蒼將軍為何把這種竹陣立于營地的西北而非東南,主要還因源于《孫子兵法》中的一句話︰
兵者,詭道也!
現在羯國大軍包圍慕容鮮卑的都城于東南,如果說最不可能被敵人攻擊的方向,正好就是營地的西北面。
勿棄跟在蒼將軍身邊,立于一道由長槍組成的人牆之後。這是有幸從竹林中沖出來的鮮卑人,即將面對的第二道死亡屏障。
剛才射擊的漢軍千人陣,現在手持丈五長槍,密密麻麻的組成了一道鋼鐵城牆。
槍者,百兵之王!
數百個百兵之王匯聚在一起,宣告著死亡!
而在這道鋼鐵城牆的最強面,是兩百名手持巨盾的弩手,不停的重復著機械性的動作。
填裝、發射,再繼續填裝、發射。他們連瞄準的這個步驟都已經省去,只為給竹林中的鮮卑騎兵制造更大的恐慌。
生處竹林中的鮮卑前鋒顯得極其狼狽,沖在最前面的橫七豎八的被串到了削尖的竹竿上。更有甚者,由于沖擊的慣性過大,硬是把貫穿身體的竹子折斷撞上後面的竹林,直到被竹尖活活刺死。
沖進竹林的鮮卑騎兵,在里面造成了一片狼藉。有的竹子上,如同羊肉串似的,串著五六個人和馬的尸體。
得知這一切的鮮卑將領慕容恪怒了,「砍光這些竹子沖過去,把那些該死的漢人殺得片甲不留。」
慕容恪深知漢軍軍力處于絕對劣勢,想拗動戰爭的天平,就必須使用詭計。不過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初陣就吃了這麼大一個虧,被這些漢人下了這麼歹毒的圈套。
既然已經中計,還不如索性一口氣沖過去,以絕對優勢的兵力把對手踩成肉泥,要不然這些中計的鮮卑前鋒豈不是白白犧牲了。
鮮卑人在又死了數百人的代價後,終于放慢了突擊速度。從西北同時突擊的鮮卑鐵騎在經受了慘痛的代價後,慢慢把兵鋒合到了一處。
身處兵鋒最前面的鮮卑人翻身下馬,在不斷射來的箭雨中,砍著竹子向前推進。等他們好不容易把不能動的竹林砍砍出一道缺口時,一道流動的長槍森林又立馬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勿棄個子不高,前面的人牆完全擋住了他的視線。但鮮卑人口中發出的淒慘叫聲,他還是一字不拿的全都听見了。親耳听著那些鮮卑人在叫罵聲中命赴黃泉,勿棄的眼楮越睜越大。
而蒼將軍,則堅毅的看著前方。
一千對一萬!
激戰了半個時辰,鮮卑人的人數優勢慢慢顯現了出來,慢慢的向漢軍的兩個側翼涌去。
面對這個沒有任何破綻的人牆,先把他完全包圍了,再慢慢一口一口的吃下去。
就算它是一只刺蝟,等它耗得筋疲力盡了,也能撕開他的肚皮,把他的腸子和內髒都挖出來吃掉。
在鮮卑人往側翼涌去的時候,蒼將軍從容的指揮著手下的這千名漢軍精銳,慢慢變了陣。
陣型由一字長蛇陣,慢慢變成了偃月陣,最終成了一個實心圓。如同一個卷成一團的刺蝟,用身上的刺把敵人隔在了身體外面。
雖然是第一次上戰場,但此時的勿棄已經明顯的感覺到己方的局面已經極為不利。
可是真的很奇怪,在這種不利的情況下不光是蒼將軍,每一個漢人士兵臉上都沒有半點慌張。神情和剛開始一樣,沒有任何變化,依舊心如止水。
難道他們認為我們還能贏嗎?
連小小的勿棄發現了這樣的異常,身為一代名將的慕容恪,也同樣疑惑了起來。
都到了這般田地,你們還幻想著能反敗為勝?
這個聲音在慕容恪的心中越來越清晰,最後他從每一個漢軍將士的眼楮里看到了那種鋼鐵般的堅毅,看出了一絲令人畏懼的——深深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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