榣山幽靜,少有人煙。山中無歲月,似乎連時光流動也變得緩慢。
春去秋來,夏雨冬雪,轉眼之間,又是十數年已過。
太子長琴果然是信人,自那日以後,如非有要緊之事,每日必來這榣山水湄邊彈琴奏樂與慳臾,風雨無阻。
今日亦是如此。
「慳臾,今日之曲如何?」琴聲漸歇,長琴側首攏袖,看著身邊翻著肚皮曬太陽悠閑自在的慳臾問道。
「你做的曲子總是好听的慳臾懶散的動了動尾巴,金色的蛇瞳半開半闔,瞳孔張開,小小的蛇口不時砸吧幾下,十分愜意。「你天天來給我彈琴,我不能報答什麼。等到有一天我修煉成了通天徹地的應龍,就讓你坐在我的龍角旁邊吧~到時候乘奔御風,看盡山河風光。待到千年之後人間也是滄海桑田,定然又是一番不同的風貌了。你一定會喜歡的!」
長琴伸手撫弄著慳臾的頭,那如水般沁涼的溫度總是令人愛不釋手,這動作似乎也成了一種習慣。
「山中不知歲月,待得久了自然是心如止水。彈琴奏樂本是為了怡情,但若無知音陪伴,未免也太過孤單,何來報答之說?」
「不過你的話我記下了,縱然慳臾尚有數千年方能修為應龍,今日之約永遠不變
長琴莞爾一笑,便是攬盡了風花雪月,光華旖旎。慳臾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
甩甩腦袋,將那些奇怪的念頭拋到九霄雲外,慳臾立起身子。「長琴未免太小看我,修成應龍哪里需要千萬年那麼久。別說你等不等得,就是這修煉的苦悶我也是受不了的哇!哼哼~我相信,只要我努力,千載便可
長琴微笑搖首。「盡是大話。不過,我信
慳臾不滿的晃晃身子,「長琴,你說榣山成百上千的虺,也沒有一個像我一樣眼楮是金色的。可不正是意指我不同與人,總有一天會修成應龍?鐘鼓不也是由虺成為應龍?它可以,我自然也可以
「傳說鐘鼓乃是燭龍之子,豈同尋常?連眾神對它都要忌憚三分
太子長琴失笑,只覺得慳臾的想法帶著一種天真的傻氣,也越發覺得他可愛。
「依我看,做不做得了應龍倒也無甚重要,哪怕做只蛟,亦可翔于天上,自在遨游一番
慳臾連連點頭,金色的眼楮彎成一弧月牙。
「還是你懂我心思,我可不甘心永遠都只是一條小小的虺,只靠自己連榣山都離不開,修煉成龍以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不受這拘束。听說山外的世界廣袤奇特,凡人百族各有特色,只可恨我修為不夠,看不到
長琴望著天邊流雲,听身後松濤陣陣,更覺深幽。「你本是靜極思動,假若一輩子居于榣山,確是悶了些
慳臾做失意體前屈,蛇軀在地面滾來滾去,滿眼郁悶。「不止悶,簡直是要悶死了……要不是長琴你每日都來,我只怕早就無聊死了
長琴不語,看著慳臾耍寶的樣子,心中總覺得溫暖許多。
眾神居于人間洪涯境,父神大人取榣山之木制琴,共成三把,賜名皇來、鸞來、鳳來。父神祝融對三琴愛惜不已,尤以鳳來琴為甚,時時彈奏。鳳來化靈,具人之形態,能說人語。祝融心悅,托請地皇女媧用牽引命魂之術使此靈成為完整生命,那便是他太子長琴。
化身為人之後的日子也未比得過去身為榣木的時光多些起伏,除去每日彈琴,修行,再無波瀾。在這榣山水鏡的時日不過他生命的一剎,卻令他印象深刻而不可磨滅,似乎只有在這里的日子,他才真真正正是一個完整的有靈的生命,而不是一把鳳來琴。
若是能一直這樣下去,該是多好……
「慳臾若是覺得無趣,我也可以給你講些故事。想來總是比听琴讓你覺得感興趣才是
「那些我都听過了,說不定我比你知道的還多呢!」慳臾似是想到了什麼,表情淘氣,金色的眼楮里滿是一種憨憨的奸詐。臉上似乎明晃晃的寫著‘快來問我吧’,令人忍俊不禁。
「慳臾不曾接觸外界,又是如何得知?」長琴微笑望慳臾,目光依舊清澈如水,沒有半點懷疑,令慳臾很是受用,也越發覺得慚愧。
「……自是有人告訴我的。他對人間極為了解,有時便會過來講與我听
慳臾歉意的垂下頭,他畢竟不是那只從不接觸外界的水虺,他在現代接觸到的東西讓他明白就算是仙神,心中亦有無數欲|念。
「我不是有意瞞你,只是她的身份很特別,我不能擅自做主。如果她同意的話,我就告訴你,絕對不會有一點隱瞞的
天道不可改,天命不能改,這是天司命用她無數年的孤寂見證的可悲事實。可是太多人妄圖逆天改命,若是讓他們知道了天司命的存在,必定會由此下手,以求得到虛空命盤。雖然他明白沒人能夠傷到天司命,但若是可能,他還是不希望她有半點危險的可能。現在他還什麼都做不到,但起碼可以守住這個秘密。
不是他不信長琴,君子欺之以方,長琴這樣磊落的君子又怎麼會防範小人的詭計?若是有人因此傷害到長琴的話,他這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的!
這是他的朋友,雖還算不上生死之交,卻是他如今唯一的朋友,他認識的人中唯一可以稱之為君子的人物。
「慳臾多慮了,我並未有意怪你。只是有些驚訝這榣山之地竟然還有他人涉足
長琴轉眸灑然一笑,語氣頗為揶揄。
「听得慳臾這般回護,可是一女子?」
「啊?你怎麼,額……沒錯,司命她確實是女孩子,只不過和尋常女子有些不同……」
慳臾想起自家妹妹各種不淑女的行徑,再看看長琴的一身瀟灑月兌俗,頓覺汗顏,一時尷尬無比。
不出所料的見到慳臾臉上的驚訝和尷尬之色,原本逗弄與他的心思在見到慳臾羞窘的神情時全都變得沉重,生不出一點歡喜。這樣的情緒,是他不曾有過的,心中莫名有些驚慌,不知這究竟是好,是壞。
「慳臾可是很喜歡她?」長琴月兌口而出,心中是一片空蕩蕩的茫然。
「喜歡啊!自然是喜歡的。為了她,我死也不怕!只是她不希望這樣,而我也只要她能活得開心便好
慳臾心中糾結,雖然知道天司命不會有事,卻總也放心不下。總是擔心她是否又闖了禍,或是出了什麼岔子。唉……做哥哥的就是這樣,他也可算得上是半個父親了。如兄如父,這樣的回護心思又如何能放心的下?
得到了回答,長琴心中一片酸澀,好似飲下一壺梅酒,三分酸意七分辛辣,卻又是為何?
慳臾不會讀心術,自然是無法領會長琴心中悵然。他看著長琴懷中的五弦瑤琴似是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一雙金燦的眸子較之平常更是燦爛三分,令人眩目。
慳臾語氣歡快。
「長琴長琴,你琴藝那麼好,教教我吧,好不好?」
長琴收回思緒,看著慳臾抽長了許多的身子,越發沉郁的墨色鱗甲,笑著搖頭。
「教你琴藝自然可以,只是你這幅模樣又如何學琴?瑤琴的絲弦卻是都要比你來的長的
「那有何難!」慳臾搖頭晃腦的反駁,卻只讓人覺得有趣。慳臾悠弋到長琴懷中,蛇尾輕甩,御使這水境中濃郁的水靈之氣,一雙無形的手緩緩撥動琴弦,長琴放于膝上的五弦瑤琴琴弦依次顫動。
宮音,其聲漫而緩;商音,其聲促以清;角音,其聲呼以長;徵音,其聲雄以明;羽音,其聲沉以細。
人含五常而生,聲有五音,宮、商、角、徵、羽。
五音以對五行,琴弦響,原本的水靈之力忽然被震散,五行靈力竟然同時暴動。慳臾目瞪口呆的看著擦著身子猛然彈出的地刺,駭得跳上了長琴的肩膀。若非長琴及時以靈力穩住此地五行,恐怕一場小災難是免不了的。
「這,這是怎麼回事?」
慳臾咂了咂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自己隨‘手’一彈,怎麼就出現這麼大的效果?還是說自己彈琴的方式不對?可他明明只是操控了水靈之力啊,難道說彈琴是不能動用靈力的麼?可怎麼不見長琴彈琴出現這種破壞力,太傷他自尊了!
「……慳臾,你總是令我驚訝。以你微薄的靈力,竟然可以同時影響此地五行。五行之力與你居然是天生親和,身為龍屬這份天賦——」
長琴緩緩搖頭,語氣有些凝重。
「也罷,你想學琴,我教你就是。夫律管十二,其要有五音︰宮、商、角、徵、羽,此其正聲也,萬代不易。五行之神,道之常也,可以知敵。金、木、水、火、土,各以其勝攻之。以琴音梳理你的靈脈,對你的修行也是好處頗多,倒也是好事一樁。只是莫要在他人面前隨意動用靈力,你,唉……」
親,不要說一半留一半啊!不知道這種說話方式最可惡了麼?天機不可泄露什麼的,不要學習神棍的說話方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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