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仙古]墨跡未殘聞弦歌•東風不還 96仙四

作者 ︰ 玖塋

房間中燭火不滅,玄霄仰躺在床榻上卻久久難以入睡。

他與雲天青並不僅是今日才有所爭吵,事實上,這三年來每一段時日他們都會因為種種緣由爭吵,不歡而散。

他知道雲天青是為了他好,陽炎侵體筋脈逆轉,他並非一無所覺。許多時候他看見雲天青幾乎無法壓制住心中躁動的灼燒,那種感覺越來越嚴重……

前兩天他去尋雲天青,想為了他與雲天菁始終不放棄醫治他道一聲謝,同時也想向他道歉。

他癥狀日益嚴重,夙玉雖為雙劍宿主卻修為淺薄,同代弟子中唯有雲家兄妹修為可堪比肩,雲天青不顧被陽炎所傷威脅助他運功,讓他尚不致陽炎入心成為不人不鬼的怪物。也因為明白他如今困境,每次他與夙玉自禁地而出,雲天青總會謙讓與他,不與他吵,不與他鬧,不做一件令他煩躁憤懣的事。

偏偏,他越是如此,自己心頭的火焰便燒得越旺。像是,在渴求什麼……

那日他轉身離去,雲天青並未回來,後听同門弟子說,那天雲天青在承天劍台練了一晚的劍。而那天,他夢見了許許多多難以啟齒的事。

自那之後,又是兩日未見。

他如今年已雙十,縱然一心向道清心寡欲,卻也明白身為男子理當清楚的事。自打被送上瓊華,他已有數年未曾遇到同樣的事——卻不代表他不明白。

夢里的雲天青又是那般跳月兌陽光,意氣飛揚的模樣。卻又那樣溫順的躺在他身下,一雙眼在夢境的朦朧迷霧中明亮如星火,就好似初見之時,那趴在牆頭開心快活的璀璨眸子。

他無可抑制的心動,盡己所能的溫柔。

然而心火如油傾澆,彌天蓋地而來,禁不住更用力,想看他更加激動,想听他清醇嗓音染上更多情彩——想弄壞他,想讓他如風姿影染上他的色彩,再不能掙月兌他的鼓掌。

雲天青就像是高天遠闊無拘無束的風,縱然身困瓊華,他的心也如風自由,誰都不能束縛他無疆無野的心靈。

他對他,

既愛,

又恨,

多麼可笑!陽炎入心,勾動人本能渴求,最無偽真實。他連欺騙自己的理由都沒有,只能面對自己內心最丑惡的一面——

原來,他早已入執。

他對自己惱怒,對雲天青惱怒,連帶著對夙玉也無法心平氣和。

妖界之事已經通告門派上下,妖界自然有原住妖族,解釋定避免不了一場廝殺。大道十成,半者九十。修仙之途本就劫難重重,何況妄走捷徑,其中凶險自然無需言說。何況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妖即惡,除之為善——雲天青卻從不如此認為。

當年入門不久他便清楚,對于雲天青而言,這世上一切皆是平等,若有分類,只有喜愛與否,恨這樣的情緒對他都像是雲霧般不值一提。

他只是隨心而活。

意見不同,爭吵便在意料之中。

「師兄你現在想不清楚,我也不與你爭辯,你好好調理氣息,我到師兄那里借宿一宿

蓮花銅台中紅燭燃半將息未息,燭火亟亟搖曳仿佛那人眼底燃燒的光……

今夜怕是難得睡著,再如何默念心經靜心打坐也是無用,不如出去走走,後山醉花陰的鳳凰花想是開得正艷。

除了思返谷,也就是醉花陰嘴角他樂不思蜀……怎麼又——

「……唉……」

夜晚的醉花蔭別有風情,萬籟寂靜,鳥獸沉睡,月光中唯有落花簌簌如雪,花色如炎,恍如傾蓋。

「……你說的那人啊,那是我師兄啊!我們可有同床共枕之誼……哈?別不信啊!……」

「……好吧好吧,你別哭,老子可最受不了女孩子掉眼淚了。唉……為什麼我認識的姑娘家一個個都彪悍的可怕?就是夙玉師妹都……」

「夙玉師妹人挺好的,又聰明又漂亮,知進退,明得失,不失風骨…………若是……說不定老子就去追她了。哼哼!師兄那個木頭………………」

玄霄站在鳳凰花樹下,不知該向前,還是轉身離去。

為何在這種地方都會撞到,他不是去師兄那里——

「……你也挺好的,干嘛把心思都吊在我那師兄身上?你看看老子難道不也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真不知道你們都是個什麼眼光,放著老子這麼好的男人不看,非要去看木頭…………哎哎!我沒說木頭不好,你別掉眼淚啦!」

雲天青那發軟的尾音,怕是又偷喝了酒,明知道明天是重光長老視察早課——說來,與他對話那人是誰?听雲天青語氣,似乎還是女子?為何他沒有感應到旁人氣息?瓊華弟子?不、並不像……

「……這就走了?女孩子啊,果然…………」雲天青沉默良久,像是感嘆又像是發呆,聲音沉悶。「老子當然不想你喜歡他……誰喜歡自己……的人被別人念著…………」

「……意氣凌霄不知愁,願上玉京十二樓。揮劍破雲迎星落,舉酒高歌引鳳游。千載太虛無非夢,一段衷情不肯休。夢醒人間看微雨,江山還似舊溫柔……」

「……瑤宮寂寞鎖千秋,九天御風只影游。不如笑歸紅塵去,共我飛花攜滿袖……共我飛花攜滿袖…………」

「嘿嘿……飛花雖在,哪有人同我攜滿袖…………雲天青啊雲天青,你可真是……太難看了…………」

明知道這里是夙玉師妹與師兄定情之地,干什麼跑到這里來?

實在是,難看的緊。

「不知大哥現在在做什麼?長琴可還安好……也不對,他們那種神仙人物怎麼也比自己過得順心如意,關心他們作甚。倒是夙瑰和那小女將,不知道如何了……」雲天青模模鼻子,現在想起夙瑰都忘不了那一記金磚的分量,鼻子還有些發酸。「李寒空那混蛋!這麼多年也不見給老子傳個信,昆侖山上哪有好酒,也不知道寄點過來給老子解解饞……還是阿菁懂我,這西市腔可真是夠味!哈哈………咳咳咳咳……………」

月光朦朧,雲天青眼神迷離雙頰緋紅倚在樹下,手邊倒著幾只酒壇,濃烈卻不刺鼻的酒香在夜林中彌漫,只是聞著,都好像能醉人。

模糊視野里有人踏著落花與雪練月光緩步走來,身後白衣長擺曳地,白衣藍邊,是最最熟悉不過的瓊華服飾。

誰會在這等夜半時分不怕重光責罰跑到這醉花蔭里來?想來整個瓊華上下,也只得他一個雲天青。

玄霄站在雲天青身前,神情木然,像是在思考,又仿佛什麼都沒想。

數年同門,同出共進,若說了解自己,除了自己便只有對方。最初的時候縱然偶有口角卻也覺得彼此交心,默契非常無需多言,再痛快沒有了。

那時候,什麼指雲問天道,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什麼仙妖不兩立,與他們都沒有半點干系。

只是當時已惘然……

細細想來,他們來到這里,就注定了這命運。

世間廣闊,生生死死,枯榮流轉,每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出生死去。偏偏這浩瀚塵世中,他們相見,分別,又在此重聚。

若說這是命運,是命中注定,為何偏偏無法打破這般命運?

只因,天意從來高難問。

妖如何,人如何,其實在他眼中也無甚區別。只是此一役,瓊華妖界勢不兩立,沒有回轉可能。

他們在如何爭吵,又有什麼用?

酒勁上涌,雲天青渾身熱氣蒸騰,汗濕重衫,柔軟墨絲黏貼在緋紅面頰上,分外昳麗。

「……師兄……」

玄霄鬼使神差地摘去他面上發絲,雲天青察覺到那分舒適微涼,無意識的磨蹭,口中含混著叫道露出微笑。

玄霄半個身子被驚嚇的不敢動彈分毫。片刻才發覺雲天青醉得一塌糊涂,不知今夕何夕,又如何認得出他來。無非是自己嚇自己,心中有鬼,做不到磊落光明。

「……」

伸手拉起雲天青,將他半邊身子架在肩上向弟子房走去。醉花蔭中夜晚風涼,若是吹上一夜的風,就算雲天青修為精深,也免不了大病一場。

玄霄有些恍惚,似乎很久之前,抑或不久之前,他也曾放縱過與雲天青,與玄震師兄,與師兄弟姐妹在這醉花蔭中浮生一醉。

歡欣而來,大醉而歸。

結果不出意外,眾人全錯過了翌日早課,站在劍舞坪上被童顏鶴發的重光批評責罵得抬不起頭,須發皆白面目慈祥的青陽長老笑呵呵地拉著重光讓他莫要生氣——

那一次,是雲天青架著酒量淺顯的自己一步步走回去。

這一次,卻是反過來……

果然是天道好輪回。

「!」

「……師兄……」

嘴上貼著溫暖卻不算柔軟之物,含混著吐息囁嚅著摩擦,一聲一字都像是被酒香燻染,撩撥心弦,醉人心魂。

雲天青醉得爛軟成泥的身體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將猝不及防的玄霄推倒在地,手臂依舊掛在玄霄頸間,整個人伏貼在玄霄胸前,含含糊糊地說著不知什麼的話。

「天青?!」

雲天青搖晃了一下抬起頭,向上蹭了幾下才看清近在咫尺的面容,對玄霄露出大而明朗的笑容,啪嘰一下親在玄霄下巴上,好像小孩子一樣笑嘻嘻地埋在他胸前晃動腦袋,柔軟的發絲隨之搖動。

那絲絲縷縷的癢意像是撓在心頭,引燃他苦苦壓抑的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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