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過脖子問了秦一恆,他只是抿抿嘴,叫我站起身,說完,就自顧自地去開了宅子的門。♀
秦一恆走進去,在客廳里踱了半天,左顧右盼地像是在找著什麼。
最後竟然停在了客廳的燈下面,踩著折疊椅,站起身去模燈罩,模了幾下,搖搖頭下來,又去了另一個屋子。
我被他弄得很無奈,只好也站起身跟了進去。
只見秦一恆又站在了主臥室的燈下面,依舊踩著折疊椅在燈罩下面模來模去。
這宅子的家具雖然搬空了,可燈飾還都是之前留下來的,看著都像是高檔貨。我尋思,他是看上這燈了,準備拆了帶回去?
仰脖看了一陣兒,又覺得不像,我只好開口問他。他「嗯」了一聲,叫我扶著點椅子。我伸手摁住了折疊椅,他就在上面發力,像是在扯什麼。
過了半晌,他才從上面下來,手里面竟然攥著幾張黃紙。
我一見這黃紙,心里就暗叫不好。
這明顯都是符啊,雖然秦一恆很少用這些東西,但起碼在電影里我見過不少。
合著這所宅子之前是被人動過的,還是許傳祥最早前來看宅的時候放到上面的?
問起秦一恆,他拿著這幾張黃紙想了一下,說︰「這所宅子現在我已經想明白了,不過為了確認,我們還要出去轉一圈。」
他照舊還是賣關子,不過,我心里已不那麼堵得慌了。
既然他說已經想明白了原因,那這所宅子基本上就是拿下了,有錢賺,人自然就心情好。
我跟著秦一恆出了門,進電梯直接下了樓,最後走到了小區外面才停下來。
秦一恆跟保安打听了一下,問附近有沒有廢品回收站,或是垃圾處理中心之類的地方。甭說還真被他問著了,保安告訴我們,就在小區往東走,就有一個不小的廢品回收站。
問好了地點,我們也沒耽擱,直接就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那個回收站。
路上我見秦一恆的表情一直是陰陰的,我還有些擔心。按照現在這個架勢,那些鞋的來源恐怕就是這個廢品回收站了。然而,它們怎麼會無緣無故地跑到那所宅子門口呢?
而且,我見他這表情也不像是賺了錢開心,怎麼看著跟賠了似的啊?
我實在忍不住了,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宅子究竟能不能拿下來。
秦一恆依舊沒解釋,只是點了點頭,告訴我宅子問題很好解決,一會兒準備合同就行,說完,就看著窗外出神,不打算張嘴了。
他這德行是真欠抽,但說到底我也習慣了,只好閉了嘴。
那個廢品回收站比保安說的要遠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出租車司機帶我們繞遠了,反正足有十多分鐘才到地方。
開了門下車,秦一恆徑直走了進去。這個廢品回收站就開在另一個比較老的小區里面,並不是個門市,而是在小區一角,用紅磚圈了一個院子,院子里自蓋了一間小房。
這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小房里雖然亮著燈,不過,廢品回收站早就打烊了。秦一恆喊了幾聲,起初並沒有人答應,倒是院子一角拴著的狗先叫了。狗叫了一會兒,小房里才出來個老頭兒。
秦一恆也沒跟人家寒暄,上去就問老頭兒家這一年是不是死過狗。
老頭兒被問得一愣,起初還以為是自己家的狗沒拴好,惹了什麼禍端,連忙搖頭說不是。
秦一恆見狀,勸了老頭兒兩句,說我們不是來找麻煩的。老頭兒這才眯著眼點了點頭,告訴我們,狗的確死過一只,不過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那只狗就是自家現在養的這只下的小崽,其余的都送了人,只有那只小狗當時與自己比較親,就留了下來,沒承想,養了幾個月,狗竟然自己偷跑出去玩,被汽車軋死了。
秦一恆听完就點了點頭,像是很滿意老頭兒的回答,然後從錢包里拿出一百塊錢塞給老頭兒。老頭兒起初沒敢要,推托再三,最後才收下。
我在旁邊看得五迷三道的,這怎麼成慰問孤寡老人了?
無奈當著老頭兒的面我也不好發問,只能耐心等到秦一恆跟老頭兒結束了談話,返程的時候才問他,怎麼這所宅子還跟狗扯上關系了?
他這才回答我,因為那污穢踫過我的鞋,所以他就用了我的鞋做引子,想看看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東西,結果倒很出人意料。我之前在樓道里看見的那個印,就是狗爪子的印記。這也就是為什麼鞋每次來來去去都是一只,因為狗沒有手,只能用嘴叼著,所以只能攜帶一只鞋。
秦一恆這麼一說,我回憶了一下那個香灰圖案,別說,還真像是個狗爪印,只是我這個人並沒有養寵物的習慣,自是很難聯想到這里。♀看來我猜對了,在宅子門前的鞋,還真是從這個廢品回收站出去的。
秦一恆搖開車窗,點了根煙,繼續說,這狗爪印,其實平時是不可能發現的,即便是用方術的法子也測不出來。之所以我們現在會看見,是因為他提前在鞋里放了「狀刺兒」,這「狀刺兒」也是闢邪的東西。
這狗雖然不是厲鬼,但到底也是個污穢,所以當這狗的魂魄去叼鞋的時候,自然會覺得鞋奇重無比,爪子的印記才會被留下來。
這也就是為什麼鞋並沒有被帶走,而是僅僅挪動了一小段距離,被丟在了走廊中央。
那是因為這只狗的魂魄實在承受不住了,不得已才松了嘴。
而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倘若那「狀刺兒」無意中被打掃衛生或是同樓層的居民撿走了倒也罷了,否則那只狗的魂魄恐怕已經魂飛魄散了,那個「狀刺兒」,就是它最後的墳墓。
說完,秦一恆狠狠地吐了一口煙,裝得好像還挺憂郁。
我听得一知半解,雖然他講得已經夠清楚了,可這狗為什麼要平白無故地去這所宅子叼鞋呢?寧可陰魂不散不去投胎,也要堅持做這件事?
我心說,這地方還有那只狗的配偶的魂魄?是因為愛情,所以不會有滄桑?可是也沒听這家人說過之前養過狗啊。
我把疑問拋給了秦一恆,等他給我解答。
他卻長出了一口氣,說︰「如果我的推測是正確的,那你的猜測是對了一些。」
說話的工夫,我們回到了那個小區,下了車,秦一恆又把我帶到了宅子門前。
站定之後,他環顧了一下,掏出手里的黃符告訴我︰「這符,是道家中最常見的一種,應用非常廣泛,就是最普通的鎮宅符,很多哪怕對此稍有涉獵的人都會寫,所以即便現在很多地方不流行用道符鎮宅,還是會經常見到。
「而這個符事實上也是有一定作用的,可以鎮宅鎖勢,讓家人安康,人丁不會走散。
「但有一點需要注意,這道符雖然也稱為鎮宅符,但並不是用來驅邪壓鬼的,這個‘鎮’,用作‘枕’或許更恰當一些,因為它只是能將屋里的人氣壓住,使其不外散。而最重要的一點是,這種道符,只能貼在有地氣的宅子里,也就是站在宅子里,腳底下是貼著大地的。就算是樓房,也只可以在一層的房間里使用這種道符,這還是這棟樓的總樓層不能過高的情況下。像這種高層建築的一樓,也是不可以貼的。
「現今的很多人迷信,听風就是雨,盲目地跟風去應用這種東西,但很容易給自己招來禍端。就拿這道符來說,很多不明就里的人隨便就貼到自己家里,倘若和之前所說的條件不符合,那這道符反而會帶來很多不好的作用。最顯著的一個就是容易讓人產生抑郁。如果這個人本身就是一個心緒很不容易穩定的人,用行話叫 偏,那就基本沒跑了。
「這道符不接地氣,放置在高處,根本就是一座無形的大山啊。樓層越高,這東西就越厲害。這家的女主人自殺,想必就是受了這個影響,加上那段時間跟丈夫吵架,抑郁成疾難以自拔,最後就輕生了。這道符估模著就是這家人自己貼上去的,結果弄巧成拙,害了自己。這在行內,並不少見。」
說完,秦一恆把道符遞給了我。我拿在手里端詳了一下,跟鬼畫符沒什麼區別,上面倒是有零星的幾個毛筆字,我卻一個字也辨識不出來。
我撓撓頭,琢磨了一下。秦一恆的意思我倒是很明白,這符是他們家人自己貼上去的,導致女主人抑郁才自殺的,可這跟狗有什麼關系啊?而且宅子里還死了一個人啊,那個男主人的表弟也是自殺的,難不成也是因為這道符抑郁成疾想不開?
我問了秦一恆,他听了點了點頭,說︰「人死不能復生,究竟為何而亡,我們只能通過現在所了解的線索推論。男主人的表弟,九成也是因為這道符喪的命。他究竟是哪一天死的,我們現在不清楚,不過,估模著那些天是陰氣很重的時候。傳說陰氣沉重,符壓下行,最後只能擠到人身上。這往科學上聯想,可能跟人的精神被壓迫有關系;在玄學上,這就叫無泄成災。而那只狗的魂魄……」
秦一恆說到這兒,頓了一下,看架勢好像還有些難以啟齒。
他這樣簡直要急死我了,不過,話說到這份兒上了,我也沒有催他的必要了。我點了煙,耐心地等他組織語言。
他「唉」了一聲,接著講道︰「這只狗,其實目的很簡單。叼鞋來或是偷鞋走,都並沒有什麼邪惡的目的。之前我們一直慣性地聯想,每個污穢都是厲鬼,都是來傷害人的,所以竟然把這麼簡單的線索忽略了。這鞋,是腳上穿的,而腳,是用來走路的,所以這只狗只是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宅子里的人,離開這所宅子。想必它之前就知道宅子有問題,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地想挽救宅子里的人。」
這一點實在是讓人感到詫異,就算狗是靈性之物,一雙眼能看陰陽,卻也不至于靈性到這個地步。所以,他仔細想了一下,覺得只有一個可能,這只狗,就是之前這所宅子里死去的女主人。
說來這也許真的跟愛情有關。人即便是死了,卻還是牽掛著陽間的丈夫,不忍他重蹈覆轍。而她,又是因為自己了結了生命,雖僥幸並未化作厲鬼,卻也無法安然投胎,只能徘徊在這棟宅子附近,找辦法。
也是踫巧,她趕上了廢品回收站的母狗下崽,因為小狗剛出生,魂魄還沒充斥**,她就趁機佔了小狗的身,想通過這種方式,回來提醒自己的家人。
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即便附著在了狗的身上,依舊沒避免再亡。想必這也不是意外,而是陰差所為。
她的信念倒是很頑強,也不知道真是愛情的力量,還是這是她死前唯一的信念,所以,死後本能地就要去完成。反正,她死之後,三番五次地想要警告家人,無奈陰陽兩隔,警告沒成,倒是嚇跑了人,成了鬧鬼的傳說。
那個表弟死前在門口留了一只鞋,恐怕就是她最後的努力。據說靈體移動實體,也是依照怨氣分三六九等的。有的厲鬼甚至能推汽車,而像她這種,叼鞋已經是極限了。
听了秦一恆的分析,我也是唏噓不已。
說實話,以前雖然總听他講述宅子的起因結果,卻沒有一次听過他用這種語氣講述。即便在宗祠里,他也沒用這種口吻。
這段話講得還很動情,一點兒也不像他之前犀利的語言風格,听著總覺得有那麼點兒煽情。
要真按照他所說,這倒真是個淒美的愛情故事,不過,故事的標題卻並不淒美,整個一「人狗情未了」啊。
這世間有那麼多我們難以揣摩的事,要真是每一件都是出于好心或是愛,那恐怕再可怕的宅子,其實也不會嚇人吧。
跟秦一恆認識這麼多年,我倒是理解他為什麼會這麼動容,可能是他從小到大受到的燻陶,多半都是鬼神之事,都離不開爾虞我詐或者腥風血雨,沒承想,今天踫見一個死了不願意投胎、寧可當狗也要提醒自己愛人的,這實在有些顛覆他的「職業觀」。
我想安慰他幾句,話到嘴邊才發現自己有些詞窮,干脆就問他宅子怎麼處理,轉移下他的注意力。
秦一恆很快露出了笑容,告訴我,這宅子說到底並不髒,那個表弟雖然死在這兒,可並沒有在宅子里滯留,我們只需要同以往那樣,選個黃道吉日大掃除一番,在大門上貼一層紅紙,放空幾日,宅子也就安生了。現在鎮宅符被揭下來了,那個女主人也了卻了心願,以後也就不會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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