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霄的手緊握住椅子上的扶手,骨節發白。臉色更是難看起來︰「你……為了躲朕,才把亭魚送進宮來?」
難怪,難怪亭魚看她的眼神里全是嫉妒。而姽娥又對亭魚充滿了嘲弄。
「是,當初姽娥並不知道皇上您是這樣好的人。姽娥不願意嫁人,所以為了逃過進宮,奴婢將府中資質最好的丫環松進了宮。」
「丫環……朕的勤妃竟是個丫環,呵呵……」皇帝的手撐住額頭,遮住了他的雙眼,讓姽娥看不清他的神色。
笑聲冰冷,一圈圈地回蕩在夜間的御書房。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但是現在這種狀況,她實在應該沉默以對。
姽娥在等,等他給自己一個結果。
姽娥也在賭,賭他對自己終究是與眾不同,賭他會原諒自己的一切。
……賭他,真的被自己騙得團團轉。
「你這個死丫頭!」天霄突然暴跳如雷,抄起書劈手砸向少女低著的頭上!
「弄個丫環進來糊弄老子!」
「我巴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你的筋喝的血!」
「天霄……」少女可憐兮兮地抓住了天霄的袖子,「對不起……」
一雙杏眼忽閃忽閃,閃爍著無比的可人。
「姽娥只是不願意嫁人……」
天霄深呼一口氣,有些頹靡地跌坐在椅子上。
「罷了,這不怪你。」
這句「不怪你」未免太過沉重,沉重到姽娥被壓迫的喘不過氣來。不怪她?
又怎能不怪她?這一切都是她設下的騙局,都是她故意的……
「皇上……」
「天霄。」皇帝陰沉的糾正她。
「……天霄…你別氣了……」
回答她的是一聲悠長的喟嘆。
「朕的確不是個好丈夫,連普通男子都不如。你不願也是正常。丫頭高傲,怎會願意做個妾室。也罷,若是你進了宮,只怕也不會有今日你我的坦誠相交。」
「只是朕卻不知道日後該如何對待亭魚才好……」
話音剛落,只見姽娥腰間的荷包俶爾落在了地上。
熟悉的香氣撲鼻而來,皇帝眉間一皺。
「這香……」
姽娥慌忙地去撿,手忙腳亂將其收進衣袖里。
「給我。」
天霄沉聲道。
少女顫顫巍巍地把袖子里的荷包遞給面色陰沉的皇帝,心底卻猛地一痛。
姽娥苦笑︰原來自己為了一己之欲也能這樣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害人。
只是自己無悔,也沒有可後悔的余地。
「這分明是勤妃用的香,你如何得來?!」皇帝抽出荷包里的男用手帕,臉色更是鐵青,「而且這男用手帕又是怎麼回事?」
姽娥低頭不語。
「你不說,我也知道的**不離十了。」皇帝閉起了雙眸,手中的帕子卻掉落在地上。
突然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天霄!」姽娥拍著他的背為他順氣,「你…別要動氣。我、我也是從路上撿來的,一切還都不一定,也許…也許只是誤會罷了!」
天霄捂著胸口低低地笑開來。
「姽娥你並非自閉視听、自欺欺人之人,又何必在此裝瘋賣傻地騙朕呢?」
「朕只是想不通,亭魚已經是寵冠後宮,為何還要尋別人?姽娥你當初也處心積慮想要逃離朕。難道朕,就是這樣的不堪入目、不可救藥嗎?」
「束縛不了你,朕不怨恨。你生性不愛權勢,皇帝在你的眼里不過是一個地位高些的人罷了。可亭魚……」
說到這竟再也無法說下去,劇烈的咳嗽讓天霄的臉從發紅漸漸發白起來,兩眼也開始渙散。
「天霄!」姽娥慌忙間從衣襟里取出一個小瓶,拔開塞子放到男子的鼻息間。
良久,皇帝平息了咳聲。氣息也順暢下來。
「看不出,姽娥你倒是個百寶囊。」天霄拿眼前的少女開玩笑,「又好看又實用,可惜你不賣,哎……」
「這就有力氣胡說,看來你是好了!」少女嘴翹得老高,把瓶子塞到他的懷里,「這個可是我自己提煉的薄荷精油,有清心提神的作用。」
天霄握住她的手︰「薄荷油那倒不必,有你在不就等于薄荷油在了?」
姽娥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
「不逗你了。」
天霄斂了神色。
「亭魚的事,你可不許說出去。在事情還沒有查清楚之前,這件事不能泄露,要不皇家的體面可真成了個大笑話。」
「姽娥知道。」少女乖巧的點頭,「你放寬心吧,我倒覺得亭魚不是那種人。」
——哈,她的確原本不是那種人。她本來是純潔的好女孩。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害得她替我進宮,她現在還是那個好姑娘。
現在我這個罪魁禍首,卻還要再繼續害她一回。
……我,會遭報應的吧?
「對了,前兩天言官彈劾徐、蕭兩家一事,想必你早已經知道了吧?」天霄斜斜的倚在椅背上,一邊嗅著薄荷精油的怡人香氣一邊問,「這是真的嗎?」
姽娥有些發愣︰「這些前朝上的事…我插手不好……」
「有什麼不好?你進宮來,不就是為了幫你父親穩住政局?」
「皇、皇上……」姽娥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叫我天霄。你也好,文武百官也好,就是朕的後宮也好,一個個的都拿朕當傻子耍。皇後和昭貴妃的小手腳我不是看不出,只是想要一次性收拾干淨,並不容易。」
姽娥垂首不語。
她果真還是太幼稚!眼前這男子雖年輕,但好歹在皇宮中土里生土里長。自小便看慣了明爭暗斗。自己向他袒露身份,不就等于透露了自己的全部目的?
——哎。
姽娥在心里不停的懊悔。
「行了,丫頭。」天霄看著她的滿面愁容忍俊不禁起來,「不用擺那麼一張臉。」
「朕的身邊能有人同仇敵愾,朕很開心。」
姽娥穿過御花園,輕盈的步履走到了廣寒宮的門口。卻不做任何動作,只是將手帕輕輕一丟。
接下來的,就看你自己的了。亭魚。
清麗的少女勾起一抹邪氣的笑容。
是了,姽娥已經鐵了心要治死亭魚這個人。原本對亭魚的愧疚之情,早在東方天霄的話語間消失殆盡。
原來自己一直相對信任的亭魚才是害徐府的始作俑者。她竟暗中與皇後娘娘串通一氣,想要置徐府于死地?!
——「可她沒有理由啊!徐府是她的娘家,皇後娘娘又怎麼會相信她?」
「娘家?」天霄的嘴角噙著一抹嘲笑,「姽娥,你可知為何國舅府與皇後娘娘如此生疏?因為正是皇後娘娘,將整個娘家害得干干淨淨,如今只剩下了與你家交好的孟雲竹國舅。幸而國舅死守陣地,才不至于離開朕……」
「義父他是個有底線的人,皇上不必擔心。」
「現在你該擔心的是你爹!在這後宮中,仇恨娘家的妃嬪可不是一個半個。亭魚定是想把所有威脅她的因素斬除干淨。」
——少女猛地呼入一大口氣。
不能沖動,不能心急。父親他身居高位,又豈會被一個小小勤妃扳倒?
爹爹別急,姽娥很快會除去她…很快…
握緊的拳並不能表達少女的憤怒,嵌入掌心的指甲也及不上她心里的利刃。鮮血淋灕的掌心,染紅她清亮的雙眼。
「您要好好活著,勤妃娘娘。」
她轉身離開了廣寒宮。
宮里蕭奈何看著姽娥輕盈的腳步,神情有些苦澀。
身後的亭魚正在沐浴,卻偏要他陪著,其中意味不用多言。
他本是個風流人,不怕這些曖昧勾引。
只是這種時候卻看到心里魂牽夢縈的少女,卻讓他該如何是好?
那手帕,只怕是她刻意留下的證據。
她想害亭魚。
妖冶的男子合上一雙勾人心魄的桃花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漠然。
「亭魚,似乎有人來了。」
亭魚慌忙地看向門外,腦後卻被扎入一根縴細的銀針。
意識頓時被黑暗侵蝕。
蕭奈何低頭看著她,她本是個好姑娘來著。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要被這看似金碧輝煌實則漆黑一片的皇宮所侵蝕?
為什麼要髒了自己?!
現在他早已回不了頭。
等亭魚再清醒過來時卻早已是三堂會審,看著赤身**、僅由棉被蔽體的自己,再看看皇帝手里的帕子,亭魚無話。
難怪她怎麼也找不到這帕子,原來竟在皇上手里。
「亭魚,這帕子很精致,為什麼不送朕一條,卻任由它丟在宮門口?」皇帝的臉上染起隱忍的怒意。
宮門口?亭魚的頭腦飛速旋轉。怎麼會丟在宮門口?難道是蕭奈何把手帕偷偷拿走了?而後丟在了自己的宮門口……
這一切只是…騙局?
亭魚呆愣地看著面前幾乎冒火的皇帝,卻又有些啼笑皆非。
蕭奈何,你真的以為這一切結束了嗎?就算我死,也一樣要拉你下海!
「皇上!」姽娥的步伐有些凌亂,頭發也散亂了不少,與她平時的模樣大相徑庭。焦急的神色哪還顧得上行止美妙?
亭魚听見少女用黃鶯般的聲音訴說著讓自己絕望的事實︰「皇上!在宮邸的後門搜出一具尸首!尚醫局的人剛來看過,似乎剛死不久!是…是男尸……」
「那男尸可是太監?」皇帝強壓住憤怒,低下頭沉聲問
「不是。」姽娥悶聲回答,並不敢抬頭看向他的臉。
他閉上雙眸,沒有說話,呼吸卻沉重。
之後皇帝沒有再看亭魚,徑自離開了這廣寒宮。而姽娥亦沒有再去看亭魚那張充滿仇恨的不堪面孔,復雜的情緒在心里拉扯的感受讓姽娥呼吸困難,她逃離了這個廣寒宮,追著皇帝去了。
「皇上!」姽娥追了上去,抓住了男子的衣袖,看著他說不清是心痛還是釋然的面龐,少女欲言又止,「皇上……」
「姽娥……謝謝你。」皇帝深吸一口氣,抓住了姽娥的手,而那手分明冰涼刻骨,卻死死地抓著少女的柔胰,「謝謝你替朕做這些…不然朕定然下不去手,又不知道要留下多少無窮禍患。」
「皇上,姽娥只是為了一己之私,皇上不必感謝奴婢的。」姽娥想用自己的手溫暖他,卻只是徒勞。看著男子的復雜神色,她自己也混亂起來
想要出言相勸,卻終究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她這樣做,應該是對的吧?
姽娥和天霄相視而笑,雖然苦澀,卻也充滿暖意。
在這個步步為營的深宮,最起碼我們還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