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篤篤篤。」
秦海輕輕地敲響了宋洪軒的房門,緊接著就听到屋里有人問道︰「誰呀!」
「請問是宋洪軒同志嗎?」秦海問道。
房門開了,一個頭發凌亂、身材瘦削的年輕人出現在秦海面前,正如余俊勝描述過的那樣,此人的眼鏡片比酒瓶底還厚,但秦海分明能夠從那鏡片的後面看到一對睿智的眼眸。
「我是宋洪軒,請問你們是……」宋洪軒打量著秦海和喬長生,用詫異的口吻問道。
「我是平苑鋼鐵廠的工程師,我叫秦海。」秦海做著自我介紹,他有許多重身份,在這個場合,他覺得用這個身份來介紹自己應當是更為合適的。
「秦海?」宋洪軒嘴里念叨了一下這個名字,突然眼楮里光芒一閃,抬起頭來看著秦海,用不確定的口吻問道︰「你就是秦海?」
「嗯,我的確是秦海,不過,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說的那個秦海。」秦海笑著回答道。他不知道宋洪軒是因為什麼事而知道他的名字,不過,宋洪軒的眼神里流露出來的是一縷善意,想必對秦海並沒有什麼惡劣印象。
「請進來吧。」宋洪軒讓開了門,招呼著秦海和喬長生進屋。他一邊往屋里走,一邊手腳麻利地收拾著攤在凳子上、桌上和床上的書,給秦海和喬長生騰出坐下的位置。
「不好意思,平時我這個小窩根本沒有人來,所以讓我弄得太亂了。」宋洪軒帶著歉意說道,同時不知從哪模出兩個杯子,給秦海二人倒上了水。
秦海和喬長生分別在凳子上坐下,秦海向宋洪軒道了謝。然後開始打量起這間小屋子來了。
這間屋子大概只有**平米的樣子,屋里除了一張床、一張學校里的課桌以及幾個凳子之外,余下的空間就被一些自制的木頭架子給填滿了。所有這些木頭架子上,都堆著書籍和筆記本、紙張等物,許多書里都能看到夾著書簽的模樣,有些書甚至夾著不止一個書簽。
僅僅是書多。並不能讓秦海覺得有什麼異樣,因為這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書呆子的陋室而已。讓秦海覺得驚奇的是,盡管宋洪軒自謙說屋子太亂,但事實上屋里各種家具的擺放頗有一些章法,各種資料雖多,卻是井井有條,讓人絲毫感覺不到凌亂。
剛才秦海和喬長生進門之前,宋洪軒也不知道正在研究什麼,攤了滿屋子的書籍資料。但在他們進門這一會工夫。宋洪軒隨手一收揀,所有的書籍就都整整齊齊地歸回原位了。還有,宋洪軒給他們找杯子倒水時,也是一下子就把杯子、暖瓶找了出來,換成別的單身漢,恐怕得翻箱倒櫃好半天還不能保證找到干淨適用的杯子。
「宋主任的屋子收拾得很整齊啊。」秦海忍不住感慨道。
秦海不知道宋洪軒現在的職務,所以只能照著余有恆說的車間副主任這個職位稱呼宋洪軒。宋洪軒听到這個稱呼,微微愣了一下。隨後便自嘲地笑了笑,說道︰「秦工還是別這樣稱呼我。我現在只是個資料管理員,廠里的師傅都是稱我宋管的。」
「宋管……」秦海感到一陣惡寒。青鋒廠也有被稱為「某管」的管理員,但那一般都是半大老頭,或者什麼中年婦女之類,宋洪軒一副知識分子形象,被人稱為「宋管」。實在是有些不太和諧。秦海想了想,說道︰「要不這樣吧,咱們也別客氣了,你稱我小秦,我稱你老宋。如何?」
「哈哈,這個稱呼好。」宋洪軒從善如流,哈哈笑著接受了秦海的提議。他這一笑,倒讓秦海心里踏實了,這個書生的性格還是挺開朗的,看來並不難相處。
「你剛才說我屋子整齊?這話有些過譽了。我不過是嘗試了一下流暢、定置的要求罷了,其實主要是為了自己找東西更方便一些。」宋洪軒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屋子,說道。
「你說的是定置管理的要求嗎?」秦海眼楮一亮,對宋洪軒問道。
「怎麼,秦工也接觸過青木龜男先生的理論?」宋洪軒也用驚奇的態度反問道。
「不不,我不知道這是誰提出來的理論,只是听說過這個概念罷了。」秦海趕緊解釋道。
定置管理是生產現場管理中的一種理論,其內容是指通過整理、整頓等活動,把生產過程中需要使用的物品放置在正確的位置上,使人、物、場所處于最佳結合狀態,以實現勞動生產率的提高以及安全生產等要求。
最早提出定置管理的是日本工業工程專家青木龜男。80年代中期,青木龜男的學生清水千里到中國講學,向中國企業系統地介紹了定置管理的概念。在當年,這樣一個概念是非常前衛的,秦海能夠在宋洪軒這里听到,的確值得震驚。至于秦海自己對這個觀念的了解,完全是得益于穿越者的身份,因為這種理念在後世已經屬于常識了。
「我過去自己也琢磨過這種方法,不過最近看了雜志上介紹的青木先生的理論之後,覺得受益匪淺。日本人在管理方面的理論積累,比我們強出太多了,咱們不服氣不行啊。」宋洪軒說道。
「對了,老宋,你還沒解釋呢,你剛才說我就是秦海,指的是什麼事情啊?」秦海笑著問道。
宋洪軒也笑了笑,從不知什麼地方模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來,遞給秦海,說道︰「你看看這個,就知道了。」
秦海狐疑地接過信封,看了一眼,發現收信人的位置寫著「安河省經濟委員會」的字樣。他打開信囊,抽出里面的信箋,只看了一行,就驚住了。原來,這是一封向安河省經委呼吁保護北溪市各鋼鐵廠廢舊礦渣的請示報告,其中說到了廢礦渣中可能富含鉭鈮等礦物,具有極高的經濟價值。從報告末尾的落款日期來看,正是川島一郎與北溪鋼鐵廠洽談清理礦渣的那個時候。
「你是說,你也注意到了那些礦渣的事情?」秦海吃驚地對宋洪軒問道。
宋洪軒道︰「我也是無意中注意到這個問題的,不過受條件所限,我無法對礦渣的成分進行鑒定。日本人沒來之前,我還沒覺得事情的緊要性。听說日本人要運走這些礦渣,我就忍不住了,寫了這份報告,準備寄給省經委,讓他們調查此事。誰知道,沒等我把信寄走,就听說平苑縣來了一個名叫秦海的年輕人,開著車把運礦渣的火車給攔住了,最後還把那個日本人給抓了,真讓人覺得過癮。唉,說起來慚愧,我真沒有你那麼大的膽量。」
「原來是這樣。」秦海笑了。看來攔火車這事,還真是給自己加了不少分,在北溪鋼鐵廠,說起他其他的事跡,知道的人並不多。但說起攔火車的事情,卻是家喻戶曉,就算有些人不知道秦海這個名字,至少也知道曾經有過這樣一件轟動的事情。原廠長王逸橋被調走,就是與此事相關的,廠里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對了,小秦,你怎麼會到我們北鋼來,還有,你怎麼會到我這里來?」宋洪軒這才想起要問秦海的來意,他剛才與秦海聊得頗為投機,竟然忘記了要問問秦海是怎麼找到他這里來的。
秦海道︰「我如果說我是慕名而來的,你信嗎?」
「不信。」宋洪軒果斷地回答道,「我沒有任何值得引起關注的事情,你怎麼可能知道我的名字呢?」
秦海道︰「我說的是真的。我听說,你曾經擔任過北鋼二號平爐車間的副主任,在管生產方面很有一套,所以就慕名前來請你出山了。」
「請我出山?」宋洪軒奇怪地問道,「怎麼,你調到北鋼來工作了?」
秦海道︰「也可以這樣說吧。我所在的平苑鋼鐵廠承包了北鋼的二號平爐車間,準備引入市場化的經營模式,但現在缺乏一個好的車間主任,有人向我推薦了你,于是我就過來請賢了。」
「原來如此。」宋洪軒听到這個解釋,點了點頭。只要是原來在二號平爐車間工作過的工人,對于他肯定是有印象的,向秦海推薦他也在情理之中。不過,自己畢竟是一個被上頭點過名的犯了政治錯誤的人,秦海難道對此不忌諱嗎?
「小秦,你既然知道我在二號平爐車間當過副主任,想必也知道我為什麼被免了職吧?」宋洪軒問道。
秦海直言不諱道︰「我听說是因為政治問題,不過具體細節可不太清楚。」
「那就是了。」宋洪軒道,「我的問題很大,是省里直接點過名的。在我被免職之後,北鋼換了三任領導,都沒敢啟用我這個欽犯,你難道就不怕被我牽連?」
他嘴里說得如此嚴重,語氣里卻帶著調侃,似乎並不把自己的所謂政治問題放在心上。也許是因為知道秦海攔火車的事跡,他對秦海有一種本能的認同感,因此說話的時候也就放得比較開了。
「老宋,我能不能打听一下,你到底犯了什麼政治錯誤,以至于被打入冷宮,永不啟用。你跟我說清楚了,沒準我也就死心了。你說呢?」秦海也換了一種開玩笑的口吻,對宋洪軒說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