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的功夫,我幾乎誤以為師父不放心我一人遠行,是以不遠千里趕來臨安城看我……果然,做人不應該想太多。♀
這廂我正暗暗失落,卻听他又道︰「嫣兒,你長這麼大第一次出遠門,肩上又擔著這麼重的責任,為師放心不下你。」
寥寥數語仿若一汪清甜的泉水緩緩注入心田,方才的黯然失望瞬間便煙消雲散,嘴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果然師父還是關心我、在意我的。我抬起頭,他容笑淡淡地將我望著,明眸溫潤如珠,若有萬千光華。
我垂下腦袋,小聲說︰「師父,徒兒沒用,把賑災金給弄丟了。沈洛和隨行的錦衣衛都受了重傷,安排在沿途保護我們的暗衛也中了迷藥。徒兒以為自己已是步步小心,沒想到還是著了道。」總是期許著自己能做得好一些,能得到師父的贊許,卻一次又一次讓他失望。
師父淡淡地點了點頭,仿佛對此絲毫不感到意外,道︰「賑災金被劫一案,為師在來的路上便已然听到有人在談論。有本事事先獲得暗衛分布和行程路線的人並不多,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再精密的計劃也會有破綻,不要著急,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將那幕後之人揪出來。嫣兒,為師既然來了,便一定會幫助你的。」
雖然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但我依然萬分動容。連日來,疲憊、不安與自責無時無刻不折磨著我,像是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而現在師父來了,我便覺得自己有了依靠,再大的困難都能勇敢的面對。縱然前方是萬丈深淵、滔天巨浪,只要他在我身邊,我便無所畏懼。
分明有千言萬語想要對他說,話到唇邊,卻化作了一聲撒嬌似的呼喚︰「師父……」
師父握住我的手,微笑道︰「嫣兒,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我正感動得不知如何言語,李斐忽然去而復返,道是有事要稟報。只見他急匆匆地走進來,視線落在師父身上,遲疑一瞬,面上浮起幾許驚喜之色,「這位公子……莫不是姜譽姜大人?」
我奇道︰「你見過我師父?」
李斐喜道︰「果然是姜大人!幾年前下官尚在金陵任職,姜大人下江南視察,下官有幸見到姜大人一面,一直十分仰慕姜大人的風采。♀今日能再見,實乃三生有幸!」
師父拱了拱手,淡淡道︰「姜某早已辭官歸隱,如今只是一介草民,李大人不必如此客氣。小徒扶嫣在此叨擾,承蒙李大人照顧,姜某不勝感激。」
李斐受寵若驚道︰「姜大人何出此言,這些都是下官的本份,不足言謝!姜大人若不嫌棄,不如與扶相一起在舍下屈就幾日,您看如何?」
我忽覺眼前一亮,說︰「對呀,師父,你若還沒有來得及投棧,不妨也住在這別院里吧?這里清靜,風景也好,正有利于師父養病。」
師父看看李斐,復看看我,思量一瞬,展顏笑道︰「好。」
「下官這就去安排廂房。」話罷,李斐欲轉身退下,我將他喚住,「李大人,你方才有何事要報?」
李斐這才想起正事,忙賠笑道︰「下官見到姜大人太過激動,竟忘了正事。是這樣,先前中了迷藥的暗衛已然陸續醒來,扶相若想傳他們問話,今日便可。」
我點頭說︰「好,我知道了。」李斐作揖退下。
方才只顧著說話,不曾留意師父今日身穿的一襲淺竹色錦袍,瞧手工紋飾,正是我當日親手縫制的那件。原以為師父不會穿它,不曾想師父竟還將它穿來江南,不由愈發歡喜。
師父低頭看了看衣袍,如有靈犀般猜透了我的心意,笑道︰「這麼多年穿過許多衣袍,還是這件最喜歡,嫣兒,謝謝你。」
我心下一暖,面上一燙,待要說話。卻在此時,一陣忽如其來的咳嗽聲打斷了我所有的旖念。
「咳咳咳!」
只見被晾在一旁許久的裴少卿正不悅地操著手,視線在我與師父之間來回打轉,一張俊臉已然黑如煤炭,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被無視後極為不爽的氣場。
我這才想起他的存在,不由低頭輕咳。而這廝顯然還惦記著方才「找花姑娘」那茬,看我的眼神都好似帶了刀光劍影。
我想,師父總是希望看到我賢良淑德、溫婉嫻雅的模樣,是以在他面前我總是十分收斂,盡量端出淑女的氣度。于是我便直接忽略掉裴少卿的目光,確定四下無人後,對師父小聲說道︰「師父,皇上也來了。」
師父眸光微動,顯然並不對此感到驚訝,轉身恭敬地對裴少卿作揖道︰「草民姜譽參見皇上。」
裴少卿並未搭理他,目光停留在他袖口的紫竹紋飾上,眸中波瀾微動,隱約有些許了然之意。旋即斜斜睨了我一眼,不冷不熱道︰「小嫣,你師父這件衣袍上所繡的紫竹紋飾看起來甚是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見過啊……」顯然是明知故問。
想起他那夜來相府大發神威的情形,我硬著頭皮道︰「是我繡的。」
他輕哼一聲,嘩的甩開玉骨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了起來。「原來就是這株紫竹把你的手繡得傷痕累累,你不是說丟了嗎?」
我說︰「……後來重繡的。」
他鍥而不舍地繼續追問︰「什麼時候重繡的?」
雖說我的演技比不得那些老臣爐火純青,但說謊時須得淡定這一點至少還是知道的。我遂冉冉迎上他審視的目光,決定扯謊到底,「就是那幾日歇息在家是。」
「是嗎?你倒是既有閑心又有孝心啊。」他盯我一瞬,不置可否地轉過身,對著師父陰陽怪氣道︰「姜譽,朕微服來此,為掩人耳目,對外宣稱小嫣乃是朕的未婚妻。你既是小嫣的師父,便也是朕的長輩,若按輩分嚴格來說,朕還得稱你一聲岳丈。你向朕行此大禮,朕可真是當不起。」
我正暗自盤算何如向師父解釋裴少卿為何會出現在此,乍一听到他這番話,嘴角不由狠狠地抽了幾下,心道這臭小子真真是愈發蹬鼻子上臉了,這般頤指氣使地一口一個「朕」,分明是擺君威,還說什麼女婿岳丈……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我心中暗恨,不知為何忽然有些心虛,偷偷覷了覷師父的面色,說︰「師父,其實那個……」
裴少卿挑了下劍眉,復意味深長地看向我︰「嗯?朕說錯了嗎?」
理論上說是沒有,但是……
不料師父對此並不見怪,微微一笑,淡然道︰「話雖如此,但喬裝畢竟只是喬裝而已,並不會變成真的。草民身受皇恩,絕不敢在皇上面前妄自尊大,眼下既沒有旁人在場,該遵循的禮數便絕不能少。」
裴少卿皮笑肉不笑道︰「朕都不介意,你有什麼好介意的。既然要喬裝,這戲便要做足才是。真亦假時假亦真,真真假假誰也說不清,或許,就此假戲真做、弄假成真也未可知。」
師父垂眸斂目,俊臉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難辨神色。「皇上如此聖明,怎會連真假都分不清?假便是假,它不會因為看起來像真而變成真。」
喬裝尚且勉為其難,若說什麼假戲真做未免也太天方夜譚。我對此嗤之以鼻,面上卻義正言辭道︰「師父他身體尚未痊愈,加之連日舟車勞頓,若皇上沒什麼別的吩咐,我先陪師父回房休息了。」
裴少卿愣了愣,輕哼道︰「片刻之前還是母老虎,師父來了便成了小白兔,你倒是變得挺快。話說你剛才叫我什麼?皇上?」
母老虎……
他令堂的裴少卿!
額間青筋一陣亂跳,我忍無可忍,怒道︰「喂,你亂說什麼,我怎麼就母老虎了!」
且不提這廝方才一番胡言亂語究竟是何居心,他故意在師父面前出我的丑就不能忍,真真是恨不得將他拖出去狂打一頓,以泄我心頭之恨!
師父拉住幾欲炸毛的我,溫聲道︰「嫣兒,皇上同你開玩笑呢,當真不得。」
我看了看師父,只得強壓下心頭的怒氣,乖乖道︰「徒兒明白。」
「我才沒開玩笑。」目光自我面上掃過,那廂裴少卿涼涼道︰「你看你,對著我便張牙舞爪,對著你卻師父溫柔如水,你還敢說你不是?虧我一直設身處地為你著想,不遠千里陪你來江南,你卻差別對待這麼明顯,真真是薄情寡義,教人想來就心寒吶……」說完,拂袖絕塵而去。
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我忽覺精神有些崩潰,完全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如何跟他平安無事地相處至今的。
我干巴巴地笑了兩聲,對師父道︰「皇上今日有些反常,他的話……師父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徒兒陪你回房歇息吧。」心里卻在說,此仇不報非君子,逮到機會定要好好修理修理這個口無遮攔的臭小子!
師父掩口輕聲咳了咳,點頭笑道︰「好。」
午後春色正濃,別院內春紅盛放,樹木蒼翠蓊郁,可聞鳴聲上下。流水淙淙而過,仿若環佩叮咚,趣意盎然。一路走去,但覺歲月靜好,幾乎不忍出聲打破這份寧靜。
「師父,你可是坐馬車來的?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師父搖頭,對我寬慰地笑了笑,道︰「放心吧,為師沒事。臨行之前,張院長曾贈我一瓶丹藥,每次出發前先服下一顆,可緩解馬車顛簸所帶來的不適之感。所以這一路過來,倒也不覺得十分辛苦。」
听他這麼說我便放心了,遂笑道︰「那便好。師父,方才李大人說有兩位從京城而來的客人要見我,可是有誰與你同行?」該不會是沈湄吧……
「是書蓉,她听說為師要來看你,非要跟著一道過來。」
我微微松了口氣,只要不是沈湄,是誰都行。「對了,師父,你先前說要拜訪的那位名醫眼□在何處?」
「為師也不清楚。昨日到了臨安後,為師曾派人多方打听,得知這位名醫近來受官府邀請,為幾名受傷的官兵醫治,暫時不接診,大約要過一段時日才能見到他。」
為幾名受傷的官兵醫治?腦中登時靈光一閃,我忙問︰「師父,你說的可是文海文大夫?」
師父微微有些驚詫道︰「正是他。張院長說他年輕時曾與這位文海大夫同窗,十分敬佩文海的醫術天賦,後來他曾規勸文海與他一起入太醫院供職,文海卻斷然拒絕而選擇雲游四海。嫣兒,你認得?」
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大概說的正是如此這般。
我笑道︰「賑災金被劫那日,沈洛和隨行的錦衣衛都受了重傷,裴……皇上也被黑衣人刺傷左肩,李大人特意請來臨安城中醫術最高明的大夫為他們醫治,正是你說的這位文大夫。師父,他現在就住在這間別院里呢。百姓皆稱他為華佗再世,想來應是有幾分本事的。若他果真能醫好師父,那便再好不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不要著急走,今天還有第三更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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