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一場及時的春雨,江南大部的災情得到很大程度上的緩解,除了小部分受災較重的地區仍需興修水渠、引水灌溉之外,其余大部只需由官府出面派發種子即可。
賑災工作一路進行得順風順水,六萬兩賑災金並未全部用盡,剩余的部分便交由江南巡撫衙門保管,以防旱情反撲。我原本以為,此番下江南少說也要兩三個月方能返京,孰料,前前後後不過一月有余,所有工作便都基本完成了。
五月初,我們啟程返京。
一路上,我陸續地听到不少關于賑災金被劫案的傳聞,各種稀奇古怪的言論在街頭巷尾廣為流傳,鬧得沸沸揚揚。這些尚且不算什麼,更令我震驚的是,我在江南的這段時日,帝都發生了三件石破天驚的大事,我竟絲毫未有耳聞。
據說,賑災金被劫之事發生不多久便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在外戚黨的指使下,各路官員紛紛跳出來指責我玩忽職守、有負皇恩,更有甚者竟聯名上書,要求裴少卿將我罷免,揚言若有我在朝一日,他們便在九龍殿外長跪不起。這些人中,既有外戚黨的狗腿,也不乏曾經被師父整治,現今挾私報復、落井下石之人。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彈劾我的奏折一撥兒接著一撥兒,在御書房外堆積成山,就連我在國子監讀書時,曾有考試作弊的劣跡此等陳年舊事都被人拉出來大做文章,大有不搞死我不罷休的架勢。
所有人都以為我定當在劫難逃,孰料,事情竟峰回路轉,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轉變。
一個月前,就當外戚黨幸災樂禍地準備看我好戲時,不知何處傳出了一則消息,道是賑災金被劫一案的幕後主使乃是王氏。該則消息將王氏密謀劫走賑災金的前後過程說得有鼻子有眼楮,仿若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一夜之間傳遍大街小巷。
一石激起千層浪,朝中的風向迅速轉變。先前上躥下跳罵我罵得正歡的狗腿們瞬間閉上了嘴。百姓紛紛譴責外戚黨為國之蠹蟲,百官則對外戚黨側目而視,氣得王國師當朝摔碎笏板,表示願一死以保清白。
而恰在同一時間,選妃之事塵埃落定,虛懸已久的皇後之位終于有了合適的人選,那便是太後王雅意的親佷女王清婉。♀倘若沒有此事,眾人都默認了皇後必然出自王氏,那王清婉素有美賢名,原本是眾人心中最合適的皇後人選。
然,王氏是幕後黑手的消息一經傳出,滿朝上下除了外戚黨及其狗腿,無人不表示堅決反對。奈何王太後心意堅決,非王清婉不立,並且逼迫裴少卿出面表態。不少人猜測,王太後此舉為的保住母族在朝中的地位。
粗略推算時間,他正是在那時離開臨安的,想來是接到密報,得知王太後欲逼他立王清婉為後,這才匆匆返回京城。當然,彼時尚且沒人知道他曾微服私訪,與我一道下江南賑災。
裴少卿回京後,第一時間頒布了一道罪己詔,洋洋灑灑數萬字,痛陳自己是如何親眼目睹賑災金被劫卻無力阻止,仰對不起列祖列宗,俯對不起社稷萬民。這份罪己詔很快便傳播開來,幾乎人手一份。我花三文錢再街邊小販處買一份來讀,果真是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教人恨不能痛哭流涕。除了罪己,裴少卿還表明了將幕後黑手繩之于法的堅定決心,卻只字未提皇後之事。
此詔一出,舉國嘩然。
有人說,帝相之間早有奸|情,皇上頒布罪己詔的真實目的是為了替扶相掩飾罪行,維護自己的相好。
有人說,其實皇上早已掌握扶相貪污賑災金的證據,礙于她師父姜譽的面子,不好直接辦她。是以此舉不過以退為進,為的是逼迫扶相認罪,主動辭官。
也有人說,皇上表面罪己,實則是為了轉移眾人視線,好保住王氏與王清婉的皇後之位。
謠言甚囂塵上,人人莫衷一是。我一路听著各種流言回到帝都,心中既感動又疑惑。感動是感動裴少卿怕我兜不住,竟然果真將一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替我開月兌罪責。雖然他肯定會傲嬌地不願承認……╮(╯_╰)╭
疑惑之處則在于,王氏是幕後黑手嫌疑人之事只有我、裴少卿、師父、沈洛四人知曉,連小喜子和李斐都不曾告訴,究竟是何人透露了消息?
我曾向師父問詢,他也猜不透,只是說︰「此人能在一夕之間將消息散播出去,迅速改變許國的輿論風向,這並非一般人能力所及。此人深藏不漏,是敵是友,尚未可知。」
我思忖良久,心下雖然甚是糾結,卻還是對師父言明,「師父,事先知道我們的行程路線和暗衛分布的人有我、皇上、錦衣衛、小喜子以及東廠,而知道賑災金被劫案極有可能與王氏有關的人也只有師父你、我、皇上和沈洛,推看重疊之人……好像只有沈洛。難道會是他?」
師父搖了搖頭,微笑道︰「不會。嫣兒,你想岔了。劫走賑災金的人與那散步消息的人不可能是同一人,泄露行蹤之人必是王氏之人,而散布消息之人雖然不明,卻可以肯定其目的在于對付王氏。」
我頓覺醍醐灌頂,一拍腦袋,赧然道︰「果真如此,是我鑽牛角尖了。」
這一切尚有待查證,而位于輿論核心位置的那四萬兩被劫的賑災金,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經過連日的奔波,我們終于回到帝都。前腳剛踏下馬車,便一眼望見小喜子正笑眯眯的站在相府門前,見到我便狗腿地跑過來替我拿行李,道︰「扶大人,皇上說您約莫今日到,果真這就到了。奴才早已恭候多時了。」
我仍然沉浸在他是武林高手的震驚之中,看到他大包小包忙前忙後地跑腿,總覺得有種微妙的違和感……==#
我說︰「你等我做什麼?」
小喜子陪笑道︰「奴才特來向您傳皇上口諭,召您入宮覲見。」
怎麼這麼急?裴少卿好像在等我回京,莫非朝中又出了什麼大事?
「皇上說了,扶大人舟車勞頓,定然十分疲憊。所以皇上特準您歇息一個下午,晚上戌時再進宮面聖。」
「……」,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我皮笑肉不笑道︰「是嗎?皇上如此溫柔貼心,真是謝主隆恩呢~」
小喜子忙不迭點頭附和,臉上的笑容顯得十分勉強。
我無力地揮手,道︰「大人我知道了,小喜子,你回去復命吧。」
他道了聲是,一溜煙地跑走了。
午睡醒來,已是暮色四合。明月掛上柳梢頭,依稀可見點點繁星。
晚飯之後,時辰尚早,我與師父在花園中漫步消食。離京前,師父種下的荷花已然長開,荷葉鋪滿池面,美如玉盤。重瓣白蓮亭亭玉立,在皎潔的月色下,仿若沉睡的美人,冰清玉潔,晶瑩似雪。
我望著滿池盛開的荷花,心下頗有些忐忑道︰「師父,徒兒這次會不會遭殃?」
師父抿唇微微笑了笑,道︰「不會,皇上決心包庇你,誰還敢問你的罪?」
我噎了噎,這話從師父口中說出來,怎麼都些怪異的感覺。靜默半晌,我又問,「那師父覺得,皇上會不會嚴懲外戚黨?」
「嫣兒,你記住,歷代君主最忌諱兩件事,一為權臣,一為朋黨。王氏結黨營私,把持朝政多年。從前皇上年幼,尚且無力與之抗爭。但近些年,天子黨羽翼漸漸豐滿,皇上若想收權,必定要拿王氏開刀。這次賑災金被劫之事便是一個絕好的契機。只要皇上將玉玦公諸于眾,王氏便是百口也難辨其罪。只是,王太後自然不會讓他輕易如願,之所以強迫他立王清婉為後,目的在于保住王氏地位。」
不知為何,心下驀然一動,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間。我追問道︰「那皇上會依太後所願嗎?」
他搖頭,淡淡道︰「這還很難說。王太後固然是個厲害的角色,但皇上也非我們想的那麼簡單。不過,他二人畢竟是母子,若說斗得兩敗俱傷,好像也不太可能。所以為師猜想,最終必定是雙方達成妥協。倘若皇上答應立王清婉為後,則外戚黨將會有一大批人要倒霉。反之,他若是放了王氏一馬,王氏之女便別想入主後宮。」
心下思緒萬千,我不禁暗自揣測,皇權與後位,不知裴少卿會舍棄哪一個?
馬車停在宣武門外,小喜子掌燈引我向御書房走去。
正值牡丹盛放的時節,御花園中,牡丹開得正當好,或粉或紫,仿若端莊雍容的大家閨秀,無一不是國色天香。
遠遠便望見王太後領著一眾宮人命婦在御花園中悠閑賞花,王清婉乖巧地跟在他身旁,二人時不時說笑幾句,形容十分親密。我本想繞道走,不料她卻驀地抬頭向我看來,我見避之不及,只得硬著頭皮過去請安。
「微臣扶嫣參見太後。」
略顯凌厲的視線自我面上掃過,王太後道︰「扶相當差回來了?」
「……是。」無形中升起壓迫感,我正欲借口退下,卻听她又冷笑道︰「哀家有一言要奉勸扶相,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不要以為有皇上庇護便可以為所欲為,做錯了事也不會受到懲罰。皇上能保你一時,未必能保你一世。你身為一國之相,肩挑江山社稷,應時時小心、事事謹慎,謹言慎行,切莫辜負了皇上的錯愛,辱沒了尊師的清名。」
果然是我擋了王氏的道嗎?哼,能得瑟你就盡情得瑟吧,我看王氏倒霉了你還怎麼得瑟。我心中一哂,作受教狀道︰「微臣定當謹記太後教訓,每日三省自身,絕不授人把柄。」
「如此自是再好不過,希望扶相記住今日之言。」
我咬了咬唇,道︰「皇上尚有急事召見,請恕微臣先行告退。」話罷,低頭迅速離開。
御書房中,燭火搖曳暖亮。裴少卿身披龍袍,正獨自坐于案前批閱奏章,只見他劍眉緊蹙,面色頗有些蒼白,顯然是極為疲憊的模樣。見到我來,他放下朱筆,鳳眸中迅速浮起一抹笑意,道︰「回來了?」
我心想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遂挪過去,慢吞吞地磕了個頭,道︰「微臣扶嫣參見皇上。」
「不必多禮,起來坐吧。」
我依言坐下,小喜子奉上茶點,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賑災工作可還順利?」
「托皇上的洪福,災情已得到有效的遏制。截止到微臣回京之間,絕大部分水利工程大致完工,干涸的農田得到灌溉,先前浪費的種子也由官府出面派發給百姓。賑災金尚余下三千五百六十二兩紋銀,微臣將這筆錢交由巡撫衙門保管,以防災情反撲。」我將賬簿上呈給他,道︰「這是賬簿,請皇上過目。」
「嗯,這樣便好。」裴少卿接過賬簿粗粗瀏覽一番,忽然長長地嘆息一聲,伸手揉按太陽穴,似真似假地笑道︰「說起來,還真是懷念在江南的那幾日,比起皇上,朕更想听你喚朕——少卿~」
最後那兩個字語意嬌嗔、百轉千回,我頓覺一陣惡寒,渾身雞皮疙瘩抖落一地。=___,=
作者有話要說︰打滾求留言求撒花,不然木有日更的動力~~~~(>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