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最近鳳世子每晚都往步燕坊去,還常常親自往市集購置許多的食材和炭火。」
鳳墨予眯眸,心中頗覺得奇怪,「鳳子觴親自購置食材?還常常去步燕坊?莫不是識得了哪個舞姬了?」
靳泠躬身,「大約是的,好像是步燕坊的第一舞姬靡裳。」
鳳墨予點點頭。靡裳的名字,他就算長久居于宮中也有所耳聞。美人總是不乏人問津,鳳子觴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喜歡上一個兩個女子也不為奇。
但是步燕坊的人?鳳墨予心中頗有些覺得此事另有蹊蹺。
「去查一查這靡裳的來歷。」
「是,皇上。」
沉默一陣,鳳墨予倏爾又輕輕開口道,「今日還是沒有消息嗎?」
靳泠當然知道鳳墨予所說的是喬子暖的消息。他單膝跪地,垂頭道,「屬下無能。」
鳳墨予揚揚手讓他跪安。
走出御書房,殿外又飄起揚揚白雪。他屏退了所有的人,換了件普通的仕人袍,策馬出了宮。
邇水閣的掌櫃沒想到鳳墨予會來,見到他走進來,忙要下跪相迎,卻被鳳墨予止住,似普通的客人一樣,道,「來一壺芙蓉酒,兩個小菜。」
他說完,環視一圈,見店里並沒有什麼客人,于是也不去雅間,找了個臨水的方桌落了坐。
邇水閣臨水而建,當初鳳墨予就是因為喜歡這里的位置所以才將邇水閣開在了這里。窗外暮色沉沉,細潔柔白的雪紛紛揚揚,落入平靜的湖面。
不遠處似有歌聲悠悠揚揚,窗外有夜風拂進來,伴隨著一陣極淺的梅香。
鳳墨予忽然又想起喬子暖來,那個偷走了他的心又任性地失蹤的壞丫頭。
一盞芙蓉酒,一曲離人歌。
鳳墨予細細地淺酌。芙蓉酒是喬子暖的心頭好,她那三杯倒的酒量,一見到芙蓉酒卻似不要命的一般,每次都要喝到醉才肯罷休。
甘醇的芙蓉香慢慢在唇舌間蔓延,似那從來不曾褪色的記憶,如潮水一般地襲來。
喬子暖走進邇水閣的時候,一眼就看到鳳墨予坐在她以往常坐的位置上,動作極優雅地喝著酒。
她下意識地想要轉身離開。可是一想自己此刻已經易了容。最近實在天寒,她饞芙蓉酒饞了好幾日。于是月兌下暖手的暖套,用紅唇在手心哈著熱氣,朝著掌櫃輕輕一笑,用雙手比劃︰還是老樣子。
掌櫃點頭,笑著道,「靡裳姑娘,這幾日大雪,我還以為您不來了。」
喬子暖笑,指了指櫃台旁的芙蓉酒。
掌櫃笑,了然,「姑娘趕緊坐,我給你弄幾個熱活的菜去。」
鳳墨予抬頭,看到喬子暖易容之後傾城妖嬈的臉龐,原來她就是靡裳。就算是文文靜靜地站著,她渾身還是散發著令人難以忽略的妖嬈。
她的五官生得格外精致,與喬子暖不同,她有一雙風情萬千,仿佛能勾人心魂的媚眼。
她穿得很少,只在里頭穿了一件白底金勾花的衣裙,外面套一件淺金色的狐毛夾襖,將她精美的臉襯得越發多了幾分出塵的靈動之氣。
難怪能令鳳子觴為她神魂顛倒,這女子的確是個美人。
鳳墨予輕輕轉開目光。
喬子暖感覺到他的目光終于從自己身上錯開,輕輕松了口氣,而原本慌亂狂跳的心也漸漸恢復了正常。
她越過他,想要走到另外一角的位置上坐下,希望鳳墨予不要將太多的注意力落在自己身上。
卻在這時,一個喝得醉醺醺的男子突然拿著酒壇子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正好撞在喬子暖肩上,手里的半壇子酒也灑了出來,濺在喬子暖的衣裙之上。
喬子暖微微有些吃驚,見那男子要離開,忙側過身讓他先走。
誰知這人竟然一腳踩在她的鞋面上,喬子暖悶哼一聲,身子猛地一晃,竟好死不死地倒在了鳳墨予身上。
一陣極淺的水蘭香混著酒香瞬間充斥了鳳墨予的鼻間。他心頭陡然一顫,想要再細細聞,喬子暖已經倉惶起身,忙不迭朝著鳳墨予點頭哈腰,表示歉意。
尼瑪,他如今可是皇帝,要宰了她,那可是分分鐘的事兒。
鳳墨予輕輕蹙眉,凝著她慌亂的臉,她竟是個啞巴?
掌櫃見狀,忙上前替喬子暖解圍,「皇……客官息怒,靡裳姑娘是無心之失,她不會說話,這是在跟您道歉呢。」
喬子暖點點頭,一雙美眸水盈盈地看著鳳墨予。
心,竟有一絲悸動。鳳墨予靜靜地凝著她,倏爾開口道,「坐。」
喬子暖錯愕地凝著他。
鳳墨予面色平靜,「不會說話,耳朵也不好使?」
他這人的確向來毒舌,喬子暖忍著心頭的不舒服,朝著他擺擺手,表示不敢逾越。
「坐。」鳳墨予又說了一聲,聲線低沉,不怒自威。
喬子暖輕輕咬唇,只得听他的,施施然行了個禮,然後在鳳墨予的對面坐了下來。
如果眼神可以吃人,喬子暖想,她此刻應該已經被鳳墨予生吞入口了。
鳳墨予重新拿起酒杯淺酌,目光終于放過她,轉眸,瞥了一眼她面前的芙蓉酒,石鍋豆腐,老鴨煲。都是記憶中喬子暖愛吃的菜式。
喬子暖埋頭專心致志地喝著湯,心中真是懊惱後悔地腸子都青了。早已經就不嘴饞貪戀邇水閣的酒食了。
這一下,鳳墨予的心中肯定起了疑心。她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那白皙而縴長的手,很自然地又吸引了鳳墨予的目光。如青蔥般細長,白里泛紅,指甲沒有染丹寇,是自然而瑩亮的淡粉色,五根手指只有大拇指的甲面上有一圈小太陽。
鳳墨予微微眯眸,又該死的跟喬子暖一樣。
仿佛感覺到對面的男人身上越來越冷冽的氣息,喬子暖再也坐不下去,第三杯酒下肚,便起身結賬,離去。
鳳墨予望著她匆匆離開的倩影,眼眸中的某些光芒越來越深邃。
喬子暖會易容,她喬裝打扮,一點也不出奇。可是,為何要選步燕坊?
難道錢一彥一早就知道了她的下落,故意將她藏了起來?
還有,難怪鳳子觴最近夜夜往步燕坊跑,還故意不將她的下落告訴他!
這兩個人,真是該死的好!
鳳墨予翩然起身,遠遠地跟在喬子暖的身後,也往步燕坊走去。
*
喬子暖走進步燕坊的內室,看了看時辰,便開始更衣裝扮。
今日她要跳迷裳曲,那種已經幾乎失傳的唐朝舞曲。她特意讓坊主新制了一件鵝黃色雙開襟唐式裙袍,脖子中間配一條純白的紗巾,這衣裙輕盈色亮,跳起舞來時從遠處看會極好看。
她換好舞裙,開始綰發梳妝。粉打底,胭脂,遠山黛,玫瑰花瓣混著鳩尾花瓣染成的眼影,然後用鵝黃在眉心畫出一個五瓣花的形狀。
鏡中的那張臉實在是美艷逼人,這時無論誰走進來,都會被那張傾國的美顏驚艷得挪不開目光。
喬子暖起身,正要出去,突然覺得眼前一陣頭暈目眩,身子猛地失去重心,整個人朝後跌在了地上,原本就輕盈的舞裙一下子被撕裂了個大口子。
這時,萬依依正好從外頭走進來,見喬子暖面色蒼白地跌坐在地上,勾唇冷笑,「喲,靡裳,你這是做什麼?這莫不是第一舞姬今日新排的舞不成?」
喬子暖只覺得頭越來越痛,整個人恍恍惚惚地,手緊抓著梳妝台的邊緣站起來。
坊主進來催喬子暖上前,見她這樣,不禁急道,「靡裳,你這是怎麼了?」
喬子暖苦著臉,無辜地指了指自己的額頭,表示頭疼得厲害。
「那怎麼辦?今晚還能跳不能啊?」
喬子暖眼眶中盛滿了淚,嬌俏動人,惹人憐惜,咬著唇輕輕搖頭。
坊主看了心中不忍,于是柔聲道,「那你今日便歇一晚吧,我安排依依替你跳。」
萬依依一听,不樂意地道,「憑什麼?她頭疼是她自己的事兒,我今晚原本就有兩支舞,要再多跳一支,我可不願意。」
喬子暖站在坊主的身後,突然瞥到萬一一粉色舞裙的衣袖上的一抹黃粉。
她仔細眯眸一看,那不是她桌上自制的鵝黃嗎?這萬依依向來討厭她,從來不近她的梳妝台,怎麼會有染上她的鵝黃的呢?
喬子暖轉身,用指甲沾了一小撮錦盒中的鵝黃,放到鼻尖嗅了嗅,味道確實不對。
她抬頭透過銅鏡看向正與坊主爭論著的萬依依,突然瞥到自己的額角居然開始紅腫。她一驚,再看向自己的指尖,那里也開始微微紅腫。
她桌上的鵝黃,被萬依依動過了手腳。
喬子暖沉默走進里頭換下了舞裙,看到有其她舞姬留在里頭的一根山藥。
她換好衣服,用一塊紗巾包裹住自己的雙手,然後將山藥拗成兩瓣,將山藥上那層透明的薄膜用力圖在紗巾之上。
隨即用指尖拈著紗巾走了出去。
她一臉虔誠地走到萬依依面前,又是替她倒茶,又是用紗巾為她補妝,表示自己對她今日代替自己跳舞的感謝。
萬依依不領情,推開她,「你這啞女!少跟我套近乎。」
這靡裳和萬依依都是替步燕坊賺大銀子的舞姬,坊主都不好得罪,只得上前安撫萬依依,「靡裳都已經如此示好了,你就幫她一回吧,誰還沒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啊?」
「我說不幫就不幫。」萬依依一絲不讓,覺得脖子有些癢,便用手輕輕撓了下。
喬子暖皺眉扶著額,楚楚可憐地望著坊主。
坊主實在不忍心,于是對她道,「算了,靡裳你就回去歇著吧,客人那里我來應付。」
喬子暖感激地朝著靡裳一笑,福了福身,披上披風,戴上暖套就走出了步燕坊。
她走在一層薄薄的積雪上,伸出手用力地擦去額角上的鵝黃。心想這萬依依的心思也太壞了,居然在她的胭脂水粉里投了毒,她才不過抹了一些就開始頭疼,若是一曲舞跳下來,豈不是壞了?
哼,給她臉上擦點山藥已經算是便宜她了。今日遇到了鳳墨予,看他那樣子,心中一定起了疑心,如此一來倒也好,萬一被鳳墨予看到了她的舞姿,肯定也會跟風子觴一樣,一眼就認出她來。
唉,喬子暖心中淡淡地憂慮,可是躲得過今晚,那以後怎麼辦?他肯定還會再來的吧?
看來,這步燕坊是不能再繼續待了。
鳳墨予在步燕坊坐了很久,遲遲不見靡裳出來,他微微皺眉,難道是躲起來了不成?
如此想著,他起身,往內室走去。
坊主這時正好出來,看到鳳墨予天生貴冑之氣,一身華服,樣貌更是萬一挑一的絕世人物,心中便生了幾分敬畏,恭謙道,「這位公子,是要找人嗎?」
鳳墨予面沉如水,「靡裳。」
坊主忙答道,「公子來得不巧,靡裳今日也不知道的,患了頭疾,已經回去了。」
頭疾?鳳墨予輕輕蹙眉。
又听到里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粉衣女子怒沖沖地掀了簾子走出來,「坊主,什麼頭疾!她分明是對我做了什麼,心虛,跑了!」
她說著,指著自己滿臉紅腫的樣子,「你看你看,方才肯定是臭啞巴在那紗巾上擦了什麼,害得我臉上脖子上都是又癢又疼……」
鳳墨予听到萬依依口中罵著臭啞巴,心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極不舒服,他眯起眸,望著萬依依,問道,「你叫什麼?」
萬依依這才轉頭注意到鳳墨予,見他羽扇綸巾,樣貌俊美地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人物,身上王者之氣難以掩藏,忙用雙手遮住自己又癢又腫的臉,嬌滴滴地道,「回公子,奴家萬依依,是這里的舞姬。」
鳳墨予卻再不看她一眼,拂袖離開了步燕坊。
地上,似有一雙女子的腳印緩緩蔓延至橋邊,他緩緩尋去,卻在街心處突然斷了。
舉目四望,四周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不見。鳳墨予原本燃起了點點希望的心,又緩緩冷去。
她就這麼氣他嗎?明明曾經就在他面前,卻不認;明明曾經就在同一屋檐下,卻不見……
鳳墨予失落地策馬回了宮,喚來靳泠,「找個人,將步燕坊的那個萬依依割了聲帶,朕也要讓她嘗嘗啞巴的滋味。」
他雖然不知道喬子暖為何要整蠱那萬依依,但寵妻入骨的鳳墨予,就算喬子暖躲他躲得令他再生氣再失落,他也舍不得喬子暖被旁人欺負了半分。
靳泠听了鳳墨予的話,一頭的霧水。怎麼又是步燕坊?皇上不是去找小主子去了嗎?怎麼還跟步燕坊的舞姬結上仇了呢?
他躬身離開思暖殿,慢慢消失在雪風風揚揚的夜色中。唉,主子的世界,他猜不透啊猜不透。
*
錢府。錢一彥詫異地望著秦天,「你說今晚皇上去步燕坊了?」
秦天點頭,「坊主說,他是找靡裳去的。」
又是靡裳……錢一彥輕輕蹙眉,這幾日他暗中派人一直跟蹤著靡裳,她生活很簡單,白天去官員家中教那些小姐千金們跳舞,晚上去步燕坊。平時無事也不出門,常常寄一些內容奇怪的信,仿佛是在尋什麼人,偶爾去邇水閣喝個小酒。
尋人……錢一彥沉吟,難道這靡裳當真就是喬子暖?難道他苦苦尋了整整半年的人,竟一直都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這對于錢一彥來說,簡直就是一記脆生生的耳光。
她大概是為了尋找流鑾她們的下落才藏在步燕坊的吧?若她真的是為了尋人,那他就有辦法逼她主動來找他……
「秦天,將流鑾等人都放了吧。」
「可是,當家……」秦天一臉不贊同,流鑾她們都是目睹當時情況的人,萬一鳳墨予追究起來,錢一彥總會有麻煩。
錢一彥冷冷掃他一眼,「我說,放了她們。」
秦天垂頭,「是。」
喬子暖消失的這半年,錢一彥每日都以酒果月復,醉生夢死,每日勞師動眾的尋人不止,生意上的事也再不放在心上,各大商鋪的賬目無人問津,亂成一團。
如今一有喬子暖的消息,他就忘記了自己的存在一直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如今不除他,不過是因為鳳墨予也在全力尋找著喬子暖。
若是喬子暖回來,那錢一彥的下場又會如何……
秦天簡直不敢繼續往下想……
若是喬子暖從此徹底消失的話,或許情況就會不同吧……
屋外的雪,越小越大。京城中的幾個角落,都徹夜亮著燈,無人入眠。
喬子暖抱著被子坐在火盆前取暖,心中想著若是離開了步燕坊,她該去哪里?思來想去,她得找鳳子觴商量商量,想個法子才行。
如此一想,她起身將衣服一件件穿起來,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然後踏著深雪,趁著夜色往岳王府而去。
宮中的思暖殿中,鳳墨予穿著一襲明黃的中衣站在窗前,今晚喬子暖那張與記憶中的甜美容顏渾然不同的傾城之貌時時在他眼前晃動。
用狐皮夾襖裹住的身形看起來瘦削地不是一星半點。
沉默嘆了口氣,鳳墨予望著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心中想著,她如今身在何處?天寒地凍,她那麼畏寒,可會覺得冷?
他突然想起,鳳子觴之前又是買肉又是買碳,想來都是送去給喬子暖用的。
鳳墨予轉身,喚來宮人,「準備一車炭火,一車女子吃穿用度的物什,朕要去一趟岳王府。」
那大太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怯生生地又問了一遍,「皇上恕罪,皇上是說您這會兒要去岳王府?」
鳳墨予點頭,「替朕更衣,一炷香後出發。」
「遵旨。」
------題外話------
今天更得少了點,明天萬更回報大家。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