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歡喜 秋水第九

作者 ︰ 胡慕安

日上三竿,大雪已停,在這樣冷得異常的年月,平湖竟然封凍了起來,萬里雪域連在了一起,暖陽當空,照出了雪地一片瑩潤。

奇雅與阿福二人依舊並肩而行,阿福不住轉頭打量著一身男裝的奇雅,目光中甚是不解。

奇雅看了眼阿福,又看了看自己的穿著,笑道︰「難得當個少年郎,自然要好好見見那個江湖上聞名的李秋水了。」

阿福聞言不再多問,悠然地走進了阿吉酒館。

酒館內,早已修整一新,時間還早,只是稀稀拉拉的坐著四五個人。

奇雅依舊找了個臨窗的座位,捧起一碗熱騰騰的女乃茶。

板弦悠揚,頓挫明快,滿面皺紋的老者依然遠道而來。歌聲哀婉綿長,蒼老的面容中仿佛寫滿了憂傷的故事。

老者的聲音仿佛比前月更加沙啞,彎曲的身形瘦小單薄,仿佛殘年風燭中,早已天命皆知。他緩緩走到奇雅的桌前,輕聲吟唱。

——

雪山腳,桃花樹,美人倚磚牆。

統嘎急,銅欽嘆,何處葬情郎。

伽達山,七寶聚,誰得真菩提。

千山雪,萬丈湖,馬蹄踏廟堂。

白玉刀,絳紅袍,千軍斬惡狼。

時得意,失意時,嘆息埋恨冢。

——

奇雅坐直了身子,卻冷不防從腰間抽出了白玉短刀,用力擲在了桌上。

砰——刀尖悶聲插入木桌,白玉刀柄輕輕搖晃。

那老者一驚,低頭看了眼桌上的短刀,隨即笑笑停住了歌聲,而後渾濁的眼楮看向奇雅,那神情仿佛不解卻又有些失望。

奇雅身邊,阿福仿佛輕輕嘆息。

那老者終于別過臉去,小心收起板弦,緩緩離開了酒館。

當音律不在的時候,這酒館也失去了陽春白雪般的和洽,零散的客人開始說著市井的流言,一切仿佛又不曾改變過。

「我以為他會是李秋水。」奇雅有些失望,對阿福低聲說道。

阿福輕輕搖頭,卻皺眉道︰「他雖不是,但總覺得的確是為我們而來。」

「如果我們再遇到他,不論在哪里,我都會請他坐下來喝杯茶,然後听他把那歌曲唱完。」奇雅遠遠看著那老者的背影,托腮道。

酒館外,四個騎馬的大漢快步走了進來,最前面的依舊是一個紅臉的大漢——霍啟,只是他的身後,沒有了那個管事先生般的伙伴。

霍啟站在長櫃前,目光掃到奇雅桌上的白玉短刀,突然滿意的一笑,得意道︰「李秋水這東西果然辦事牢靠。」說著,他大步走到了奇雅的面前,撿了個長凳坐在了對面,他的身後,三個大漢抱肩而立。

奇雅早已听到了霍啟的話,她看著他,眼神似笑非笑,道︰「你也認識李秋水?」

霍啟道︰「我們認識很久了。」

奇雅點頭道︰「他讓你找我做什麼?」

霍啟冷笑道︰「當然是拿回我們的東西。」

「什麼東西?」奇雅挑眉道。

霍啟伸出手,敲了敲桌子,道︰「就是這把刀。」

奇雅伸手拔出了那把白玉短刀,平放到了桌上,右手依舊緊握刀柄的白玉,恨恨道︰「路不拾遺,也要看那東西是怎樣遺失的。」

霍啟聞言,他的臉仿佛更加赤紅,每個人都能感到一種暴戾的怒氣,咬牙道︰「偷東西也叫做遺失麼?」

「從尸身上拔出的東西,也叫做偷來的麼?」奇雅繃緊嘴唇,毫不示弱。

霍啟一愣,隨即斂住怒氣,悶聲道︰「這把刀,你從何處得來?」

「你來到這里,只為了找我要回這把刀?」奇雅反問道。

霍啟豁然站起身,俯視奇雅,逼問道︰「這把刀是不是你偷走的?」

「李秋水告訴你,我偷了這把刀?」奇雅依舊不回答。

霍啟攥緊了拳頭,字字低沉卻語氣生硬,「我勸你乖乖回答我的話,若是把刀還給我,也許我會饒你一命。」

「既然刀是你的,為什麼不看牢自己的東西?」一旁不語的阿福,突然開口道,「有人用這把刀殺了我們的伙伴,若是質問,是不是應該輪到我們?」

奇雅側頭看著阿福,氈帽之下一雙銳利的眼楮緊緊盯著霍啟,盡管目光被帽沿遮住了大半,但氣勢卻更勝霍啟。

霍啟身後三個大漢已經握緊了兵器。

「把刀還給我——」霍啟一字一頓,額頭青筋崩露,他伸出手想要奪過短刀。

阿福抬手,先一步壓住了刀背,淡淡道︰「我們坐在這里,是因為李秋水請我們在這里等他,你若是想知道這把刀的事情,也只有陪我們一起等。」說著,他從奇雅手中橫握短刀,竟然將刀身側向插入了桌面之中,僅留的白玉刀柄,橫隔在他與霍啟之間。

榆木桌面最是堅硬,刀身插入桌子,竟然就像筷子插入了豆腐,沒有絲毫滑動。霍啟靜靜的看著阿福,許久,竟然坐到了阿福身側的長凳上。「伙計,來一壇好酒——」霍啟高聲喚道。

時近中午,街上的積雪大半被掃到了路邊的排水溝中,雪沫滾著寒風,長街上飄起一層迷離白霧。

阿吉酒館沒有了往日正午的熙攘,門外的伙計早已賠上笑臉,請客人到別家吃飯,酒館內,客人們已識相的離開。

寬敞的酒館內,頓時安靜得嚇人。

霍啟的聲音更是大的嚇人,他拿來吃面的大碗,將酒倒滿,推到了阿福的面前,「干了它——」說完,他也不等阿福回應,只是端起酒壇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隨即將空酒壇頓在了桌上。

阿福笑著點點頭,而後雙手捧起面碗,一口一口慢慢將酒喝盡。

「李秋水讓你們在這里等他?」霍啟抹了抹嘴巴,順手抓了把醬牛肉放到了嘴里。

「是,他已經請了兩次。」阿福回答道。

「兩次?第一次為什麼沒有來?」霍啟問道。

「若是一個路人走到你面前,讓你翻個跟頭給他看,你可願意?」阿福反問道。

霍啟搖了搖頭,道︰「我會宰了他。」

「所以,他讓我們來這里,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听話?」阿福聳肩道。

「那麼這一次為什麼要來?」霍啟又問道。

阿福嘆息道︰「若是那個人窮追不舍,甚至以命相脅,你又會怎樣?」

「那麼我要好好想想,是他的威脅讓我覺得害怕還是翻個跟頭丟了面子讓我覺得害怕。」霍啟回答道。

「但我倒是覺得應當要好想想,如何讓那個人永遠的閉嘴。」阿福訕訕道,「所以翻跟頭和來到這里等他並不是一樣的事情,跟頭翻過去就完了,可是在這里等這李秋水,誰又能保證他不會給我帶來更大的麻煩呢?」

「你倒是把我說糊涂了。」霍啟搖搖頭,拍著腦袋道。

阿福擺了擺手,道︰「李秋水告訴你今日一早來到這里,便可找到你的白玉短刀,對不對?」

霍啟點點頭,目光不經意掃過桌邊插著的白玉刀柄,翦草紋飾靈動如飛。

「我來遲了,竟然讓貴客久等,真是罪過——」後廚內,突然走出來一個人。

他是李秋水。

李秋水已經四十多歲了,但是保養的卻是極好,細白的臉上永遠泛著讓人無法疏遠的微笑,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指甲卻修剪得極短。

「阿吉師傅?」奇雅望著眼前的這個人,忍不住輕喚道。

李秋水笑著走到奇雅身邊,找了個空的長凳作了下來,而後向阿福和霍啟點了點頭,又轉頭對奇雅道︰「這次你終于肯來見我了。」

奇雅皺眉道︰「你到底是李秋水,還是阿吉師傅?」

李秋水低聲笑道︰「我是阿吉,我也是李秋水,難道這兩個人不能是一個人麼?」

奇雅繃直了嘴唇,平平道︰「不錯,阿吉可以是李秋水,李秋水也可以是阿吉,我只是好奇一件事情,究竟是哪一個可以讓左右道人為他賣命。」

「都不是。」李秋水搖頭道。

「能夠讓人賣命的,上天入地只有一樣東西——錢。」霍啟突然冷笑道。

奇雅看了霍啟一眼,沒有理會他的話,只是看著李秋水,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白玉短刀在我這里的?」

「短刀出現必然連著人命,就如昨夜,左右道人竟也死在了此刀之下。」李秋水嘆息道。

奇雅一愣,下意識的看了短刀一眼,忙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昨晚我的確見過左右道人,但決沒有殺了他們。」

「他們的確死在山中。」李秋水笑著看向霍啟,「也正是左右道人死的時候,我才知道這把刀原來在姑娘這里。」

你這個畜生——奇雅咬了咬牙,死死盯著李秋水道︰「秋水先生不提醒,我倒是忘了,左右道人似乎還提起了你以金子要他們綁我去見你,不想兩位道人已死,匆匆一面相見便各自離開了,我竟然不知道離開之後發生了這樣令人發指的事情,不知這二位道人臨死可曾與你相見,卻因何不曾得救?」

李秋水的笑容僵在臉上,卻平平道︰「我並不曾得見,只是家丁報信,說是姑娘執刀與兩位道人打在了一處,待我們前去的時候,兩位道人早已死在刀下。」

「死在刀下?」奇雅指了指阿福身側的短刀,道,「你可確定死在這把刀下麼?想來二位道長也是江湖上不世出的高人,怎麼這樣輕易離世,不知你的家丁可曾見過些隱藏的高手,譬如那些在江湖上顯赫一時,卻又無故隱身于僻野的?」

「小姐——」阿福坐在一旁,看到李秋水面色有些發緊,便以目示意,輕輕搖了搖頭。

奇雅卻也不曾罷休,她突然湊近了李秋水,嫣然道,「奇雅倒是想知道一件事情,我與你素昧平生,為何數次要與我相見?」

李秋水眯起了眼楮,似笑非笑的瞥了奇雅一眼,而後轉頭看向霍啟,便不再答話。

「姑娘可知道李青芽?」霍啟將手平攤在桌上,仔細的摩搓著拳頭。

奇雅的目光霎時暗淡了下來,卻淡淡道︰「青芽是我的丫鬟,自幼跟在我身邊,不知因何提起?」

「敢問姑娘可知道這把白玉短刀的來歷?」霍啟試探道。

奇雅看了李秋水一眼,道︰「若是一些無稽傳言,倒是今日第一次听說。」

「此刀白玉雕築刀柄,主人必然非富即貴,不知你可曾听李青芽說過?」霍啟又問道。

奇雅搖頭道︰「從未听說,更何況青芽與我本就深居簡出,對于這種事情,恐怕無從得知。」

霍啟點點頭,看向李秋水,仿佛等著他的回答。

李秋水清了清嗓子,道︰「不知姑娘在此地,可認識一位貨商,叫做趙老三的?」

奇雅搖頭,道︰「不曾認識,我也是在有一日,听霍啟提起過。」

「數月前,趙老三曾經拿著這把白玉短刀,在天風海音樓賣了一千五百兩銀子。」霍啟淡淡道,「之所以賣得這樣高價,是因為這把刀里藏著一個秘密。」

「這秘密與青芽有何關系?」奇雅打斷了霍啟的話,笑道。

「這個秘密是李青芽告訴趙老三的,也正是李青芽將這把刀送到了趙老三那里,讓他賣出這樣的價錢。」李秋水並不滿意奇雅的插話,冷冷道。

「趙老三可曾將這個秘密告訴天風海音樓?」奇雅挑眉道。

霍啟搖頭,「他只說讓我們來到這山腳下,自然有人會找到拿著短刀的人。待我們來到這里——」他的臉色突然一沉,像是有什麼羞赧的事情,「趙老三突然找了過來。」

「他借口此短刀能夠找到伽達王朝的寶藏,便拿走了這把刀,而後人影全無,在下也是多方查訪才會知道青芽與姑娘的關系,便使人邀姑娘此處一聚。」李秋水見霍啟有些支吾,便道。

奇雅點了點頭,皺眉道︰「既是趙老三所為,為何你們不去找到他,而想要見我?」

霍啟赤紅的臉膛仿佛火燒一般,頓頓道︰「天風海音樓確實找不到他們二人的蹤跡,更何況村人說青芽已死,我們便想到找你問個清楚,正巧昨晚李秋水告訴我,姑娘手中的確執此短刀,故而猜想姑娘必定知道李青芽的下落。」

奇雅點點頭,突然想到那個無字墓牌,心中似有釋然,轉頭對李秋水道︰「昨夜你尋左右道人之時,可曾到過山中?」

李秋水點頭道︰「山中不假。」

「那必定見到了一座無主新墳?」奇雅追問道。

李秋水點頭,突然面色一凜,「難道村人所言不假。」

「此地民風質樸,他們自然不會騙你。」奇雅轉頭對霍啟道,「昨日正是青芽五七,之所以新墳無主,皆因此地不喜入土為安,故不事張揚,待日後將墳冢遷至江南。」

霍啟眼中溢滿失望,卻仍掙扎道︰「但不知她因何而死,此刀又是如何到了姑娘的手中?」

奇雅頓頓道︰「青芽正是死在此刀之下,待我趕制便已僅剩尸身,我便將此刀收好,待日後查明真相,以慰青芽在天之靈。」

霍啟長長嘆息,道︰「既是如此,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能否請姑娘隨我趕赴天風海音樓,將此事正白一番,也讓在下于上有個交代。」

奇雅剛要張口,卻發現阿福早已先一步拽住了她的袖口,再次輕輕搖頭。

「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請教霍大俠?」阿福笑著看向霍啟。

霍啟的嘴唇隱約抽dong了一下,卻仍道︰「兄弟請說。」

「近年來,天風海音樓蜚聲江湖之中,無論何等消息,必然先一步知曉,不知為何對趙老三的話深信不疑,以致遣眾人到這高原之上?」阿福淡淡道。

「因為這把刀上的秘密也正是我們想要找到的。」霍啟道。

「那麼不論是否能夠找到李青芽,你還是會繼續尋找這個秘密的?」阿福笑道。

霍啟繃直嘴唇,卻眯起眼楮,冷冰冰地看著阿福。

阿福卻仿佛沒有感到霍啟的怒意,只是聳肩道︰「本來這件事便與我家小姐沒有關聯,何必前去天風海音樓,途惹事端呢?」

許久,霍啟終于冷冷一笑,開口道︰「這把白玉短刀,正是天風海音樓之物,在下收回了。」說著伸出手,想要拔出短刀,卻不想又被阿福搶先一步,握住了刀柄。

阿福嬉笑道︰「關于趙老三與天風海音樓賣刀一事是否牽扯青芽,想來也是待查之事,但事關青芽生前名節,我們沒有坐視不管之禮,我們主僕二人必然全力查出真相,此刀在青芽尸身中發現,不論是否與霍大俠所說之事有關,必然牽連著行凶之人,我們自會盡命保管。」

霍啟聞言,唇邊突顯煞人寒意,他伸出雙手,緊緊抓住兩邊桌角,「既然天風海音樓善查消息,不如將此刀歸還,我擔保定能還李青芽一個公道。」

「青芽是我的丫鬟,她的事情由我門出面似乎更為妥當,何況青芽是否牽扯天風海音樓之事也尚待定論,實在不便打擾。」奇雅接話道。

「看來姑娘的意思,就是不願歸還了?」李秋水笑道。

「若假以時日,霍大俠所言確有其事,奇雅畢當親自前往天風海音樓將短刀歸還,今日,還望霍大俠不要為難我們主僕二人。」奇雅言之懇切。

「這樣說來,倒顯得是霍大俠你的不周了。」李秋水歪起腦袋,似笑非笑的看著霍啟。

許久,霍啟眯起眼楮,一字一頓道︰「姑娘的話,倒是覺得刀在誰手中,誰便有了討回公道的理由了。」

霍啟抓著桌角的兩手突然用力,榆木桌子應聲折成了兩半,霎時杯盤散落一地。

奇雅也未料到霍啟力氣竟然如此之大,榆木桌子竟然生生掰斷,驚慌中連忙閃到了一邊,卻發現身側的阿福,早已不知何時抽出了桌中的短刀。

霍啟身後三個大漢已經拽出了腰間的兵器。

奇雅冷冷盯著霍啟,又轉眼看著李秋水,挑眉道︰「怎麼,還想要放火燒掉這個酒館麼?」說著,她握緊了拳頭,恐懼與憤怒讓她的聲音有些發抖,但目光掃過之處卻愈發勇毅。

長刀,二尺一寸,刀刃細薄,閃著幽冷的光。

霍啟身後,一個大漢早已撲到了奇雅的面前,他的動作很快,凶猛中手腕借力,順勢將刀刃朝上,自下而上立時揚起長刀。

奇雅側向閃身,刀鋒掃過處,一陣冷風。她握緊拳頭,狠狠砸向刀面,長刀立時鏗鏘作響。

那大漢手握長刀,手腕翻轉,在空中劃了個弧形,卸去了刀側的力道,隨即刀刃朝向奇雅,橫沖著劈了過來。

奇雅迎向長刀並不躲閃,向右邁出一步,同時右手握拳,狠狠砸向大漢的脖子。

那大漢目光一怔,隨即想要收刀迎向奇雅的拳頭,卻發覺奇雅離他太近,看上去仿佛綿軟的一拳,卻早已飛到了他的身前,他勉力向側後閃身,避開了脖頸,卻被奇雅一拳砸在了右肩頭。

奇雅練拳並沒有多少時日,但這一拳勝在出奇制勝,二人相距太近,剎那間拳風掃過肩頭,那大漢只覺右手一陣酥麻,卻不想奇雅早已伸出左手,輕易奪下了他手中的長刀。

奇雅長刀在手,毫不遲疑,刀柄後撤狠狠砸向了那大漢的腰間。

那大漢一時封住了氣門,蜷縮在地,久久無法起身。

霍啟身後,剩下的兩個大漢瞬間撲了過來。

奇雅將長刀移至右手,橫刀掃過,將自己與那兩個大漢隔開,冷聲呵斥道︰「混賬東西,今日請我來到這里,難道這就是待客之道?」

李秋水冷冷笑道︰「世易時移,在下的確好意相請,卻不想姑娘竟然鬧到如斯境地,實在是始料未及。」

「好——既然你們咄咄相逼,就休怪本姑娘不客氣,今日,我倒要大搖大擺走出這酒館。」奇雅怒氣難消,恨不得立時將長刀劈向李秋水。

「你們兩個還不出手,難道需要霍大俠親自出馬麼?」李秋水目光陰冷的掃過奇雅,轉頭看向那兩個大漢,呵斥道。

那兩個大漢聞言,立時明白過來,手握兵器,再次撲向奇雅。

「住手——」大漢身後,霍啟突然低聲道,「既然是貴客,幾個下人怎麼知道待客之道。」說著,他邁步站在了奇雅的面前。

奇雅橫刀身前,左手輕輕抵住刀背,道︰「霍大俠,在下敬重你是江湖前輩,且萬般不願與天風海音樓結怨,但短刀事關青芽被害真凶,恕難將短刀交還。」

「白玉短刀,天風海音樓遣派數位高手遠赴雪山秘境,誓要破解個中驚天的秘密,既然短刀易主,霍啟斷沒有活著回去的理由。」霍啟聲音低沉,卻字字鏗鏘有力。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事已至此,他斷沒有一絲退路,淡然一笑,伸手整理了下衣襟,仿佛獵人狩獵般,一切早已準備妥當。

獵物與他只有一線生機,霍啟只道︰「無妨,我總是有辦法得到這把刀的。」

奇雅早已明白霍啟的決絕,卻收刀抱拳,道︰「霍大俠,戰前在下有一事相請,請大俠務必答應。」

「何事?不妨直說。」霍啟也不急于迎戰,高手過招貴在平心靜氣,此時的他早已沒有了剛才的焦躁之氣,但這種平和的氣勢,卻更加讓人狐疑膽寒。

「今日之事,奇雅總覺蹊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事已至此,我必先與李秋水一戰,若不幸戰敗,也變只怪奇雅學藝不精,不足與霍大俠交手,此事還望成全。」奇雅望向霍啟,目光卻透露出超然的堅定。

霍啟了然一笑,點頭道︰「坐收漁利,自然求之不得,請吧。」說著,他竟真的閃身,坐到了櫃台邊的桌子旁,吩咐那兩個大漢扶起了他們的同伴。

「多謝——」奇雅滿意的一笑,隨即面帶嘲諷的看向李秋水,譏笑道,「李秋水,既然今日你邀我前來,必有一戰,不知是否還存其他橫生枝節之事?」

李秋水目光掃過霍啟,隨即緊緊盯住奇雅,道︰「本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姑娘何必較真。」

「忠人之事也難免所托非人。」奇雅反唇相譏。

李秋水無奈聳肩道︰「也罷,也罷,怕是老天也無法理清今日之事了,那麼——」他站直身子,沉沉道︰「姑娘請賜教。」

十數年前,李秋水一雙鐵拳,曾經擊敗十數名江湖上排行前一百的高手,一時風光無限。

人,總是貪婪的,對名聲的渴望就如飲鴆止渴,雖知道最終的幻滅,卻也願意為一時的榮光而義無反顧。

李秋水也一樣,但是他很聰明,他知道因一雙鐵拳打下的名聲總有一日,會有另一雙鐵拳將它擊碎,所以他選擇**之間消失于江湖,只留下人們長久不滅的窺探,留下一段足以讓他保留到死的傳頌。

但是,那一雙鐵拳卻是真實的,風光自有風光的道理。

所以此時,李秋水信心滿懷,他只是站直身子,甚至沒有擺出大戰之前的架勢,長身而立,卻蓄勢待發。

奇雅橫刀在手,橫劈向李秋水的胸前,勢如破竹。

李秋水目視長刀,紋絲不動,當刀刃近乎踫到他衣襟的時候,他突然冷冷一笑,仰身向下卻同時抬起右腿,踢向奇雅的手臂。

奇雅並未躲閃,仿佛更願意用手臂迎向李秋水的右腿,她的右臂借勢翻轉手腕,刀柄在手中倒轉,長刀竟刺向李秋水站立的左腿。

李秋水半個身子已經向後倒去,支撐的左腿膝蓋彎曲,再無挪閃的可能,唯一機會便是右腿踢斷奇雅的手臂。

刀沉、勢猛,卻勝在刀長,奇雅的手腕離那條左腿更近。

奇雅的長刀並沒有踫到李秋水,甚至不曾踫到他的衣襟。就在奇雅認為將要成功的時候,李秋水卻用一種怪異的身形,翻轉右膝,右腳踢向奇雅的腰間。

奇雅一陣驚慌,用盡全力向左側閃躲,但仍然感覺腰間一股蠻力,身子已經被踢飛出阿吉酒館。但是奇雅並沒有重重摔在青石板上,相反,她在落地的瞬間,卻雙手支地,彈身而起。

腰間一陣灼痛,但此時奇雅卻想要站得筆直。

李秋水已經翻身站直,緩步走出阿吉酒館,高原的陽光刺目而溫暖,照在他略顯發福的臉上,卻並沒有融化掉駭人的冰冷,甚至是憤怒。他看向奇雅,看著仍然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那個人本應該再也站不起來,而此時卻只是呲牙咧嘴的捂著腰間。

李秋水很清楚,奇雅仍然能夠站直身子,並不是因為他腿下留情,而是因為他發力的確慢了一瞬,就是那一瞬,給了奇雅騰身躲閃的機會。

奇雅抬頭,迎向李秋水的目光,那一雙沉靜輕靈如仙子般的眼眸中,閃爍著高傲的光芒,那種目光只能存在于勝利者的眼中。

因為,奇雅很清楚,剛才的一戰,她竟然略佔上風。出手前,她的確忌憚于李秋水的盛名,所以招式間留有一絲試探。以強者之姿應戰的李秋水,招式中毫無保留,那一腳確是勢如破竹,但是,李秋水畢竟沒有一擊制勝。

因為,李秋水老了,這種衰老也許緣于歲月,也許緣于長久的不曾實戰,但是不論如何,這種衰老給了奇雅篤定的信心,所以她目光炯炯。

奇雅終于抽出了腰間的長鞭。長鞭錚錚,昨夜一戰,握著鞭子的手更加蒼勁有力,寬闊的街道,給了這種古老的兵器施展最大威力的機會。

但是奇雅並沒有揮舞長鞭,她的手腕靈巧的翻抖,剛猛之力灌注于手腕,長鞭竟如利劍一般直刺李秋水的咽喉。

李秋水伸出雙手,握住了鞭梢,但脖子上仍是被劃出了一道淺淺的血痕。他並未輕敵,卻萬萬沒有想到奇雅的鞭子竟然如此迅捷地穿過他的一雙鐵拳,而且他知道,這一鞭子本應該要了他的命。

因為就在奇雅孤注一擲出手的同時,霍啟竟然騰身而起,一腳踢在了奇雅的後背。

奇雅毫無防備,長鞭松手,人像是枯葉一般飛向了酒館對面的牆柱。

但是,奇雅並沒有被撞碎骨頭,相反有人拽住了她的胳膊,但盡管如此,她的額頭還是被撞出了一塊青紫。

李秋水的一雙鐵拳仍然抓著奇雅的長鞭,長鞭的另一側一人長身而立,一手握住了奇雅松開的鞭子。

那人的另一只手中,握著一柄長槍,烏木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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