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疾奔,寒冬深夜的君臨城寂靜一片,那蹄聲勢若奔雷,似要驚醒黑暗之中蟄伏著的吃人怪獸,黑漆漆的聖德大道之上,嬴縱撩黑的狐裘迎風鼓起,青銅鬼面清冽森寒,他的眼底更好似浮著冰天雪地,緊握韁繩,鞭聲烈烈,那響亮之聲抽在馬背之上,更似刀劍落在沈蘇姀心頭,無星無月的夜空恍若潑墨,饒是如此尚能看出她那張煞白的臉!
「沈蘇姀,連本王都能認出的人你怎會不識呢?」
「你口口聲聲教你兵法告知你本王懼水的人,剛剛、就在你眼前呢……」
好似從地獄之中傳來的語聲仍然在她耳邊徘徊,他輕悠莫測的一句話卻好似凌空利簇將她一箭穿心,沈蘇姀背脊的冷汗還未干便又涔涔而下,她已有預感或許自己犯了某樣大錯,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那個三番兩次想要見她卻未成的人竟然是沈閥大公子!
——沈蘇慕!
真真是可笑,她這個口口聲聲將自己哥哥掛在嘴邊的人真到了面對自家哥哥的那一刻卻竟然沒有認出來,連他這個與沈蘇慕並不相熟之人都認了出來,寒夜的風呼嘯而過,似刀子一般割在她的面上,沈蘇姀腰身生疼,那藥勁兒未除此刻仍是渾身虛軟,嬴縱的兩只手臂硬實若鐵,牢籠一般將她圈在他懷中,背後的胸膛溫熱有力,然而于此刻,卻只能叫她感受到一陣又一陣刺心的寒意!
那場堵,她輸了,輸的甚慘!
街邊的陰影好似鬼影一般急速的朝後退去,嬴縱垂眸看著沈蘇姀的發頂,她的背脊挺得直直的,白色的狐裘圍在她脖頸,襯得她黑發如瀑,從他的角度看下去正好能看見她慘白的側臉,這樣的她……尚且是他第一次見!
馬鞭越發高高揚起,嬴縱絲毫不憐惜座下駿馬!
兩人同騎疾奔若電,不多時便看到了遙遙在望的七王府!
整條漆黑的大街上只有七王府的府門之前還亮著兩盞昏黃風燈,沈蘇姀並不知道此刻殷蓁蓁的別院之中因她的失蹤會有怎樣的混亂,她只是知道,在眼前這座王府之中等著她的是來自身後之人魔鬼心性的折磨,七七四十九種刑罰,他要在她身上用幾道?
勒馬收韁,守在七王府之前的容冽和容颯極快的走下階梯相迎,待看到嬴縱懷中垂眸沉默的沈蘇姀之時立時一愣,嬴縱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翻身下馬隨意將韁繩一甩,一把將馬背上的沈蘇姀鳥雀兒似得夾抱在臂彎之中,隨即一身冷酷的朝府門之中大步而去!
容冽和容颯上前牽馬,看到嬴縱此行禁不住的一默!
雖然嬴縱什麼也沒說,可跟隨嬴縱多年的他們知道,今夜,必定有暴風雨要來了!
七王府之中仍是一片空蕩,夜色掩映之下更顯得兩分淒清,嬴縱單手抱著沈蘇姀,她的腰身被他擰的生疼,步伐極快,卻沉重有力,好似正片大地都被他震得顫抖,他臂彎之間使足了力氣,沈蘇姀呼吸受阻且被他顛地兩眼昏花,抬起頭一看,燈火通明的主殿之前正站著清遠和明生的身影,兩個小小少年驚駭的看著這一幕,繼而面色煞白的垂了頭,沈蘇姀唇角微勾溢出兩分苦笑,今夜,或許是她的一場劫!
「砰」的一踢開殿門,陡然而至的勁風將殿中帷帳幻影般卷起,嬴縱大步而進,一路朝最里間的內室而去,這內室的擺設還若往常,沈蘇姀一點兒都不陌生,相比這七王府中的牢房暗室,她自然更喜歡現下所處的這處——
行至內室正中,在距離那墨色的床榻尚有十步之遙時嬴縱忽的松了手,沈蘇姀被他勒緊的胸腔微微一松,可那口氣還未呼出他已經一抬手將她拋了出去!
身形細弱的沈蘇姀好似一只布偶一般朝那床榻飛去,卻又並非落在床榻之上,只听得一聲沉重的悶響,沈蘇姀淺哼一聲落在了緊靠著床榻的地毯上,銀色的狐裘鋪陳,沈蘇姀捂著被撞得生疼的肩膀輕微的喘息起來,等那帶著刺骨寒意的新鮮空氣涌入胸肺她才緩緩地將身子坐直了些,而嬴縱還站在原地,手一抬,那鬼面揭落,瞬時露出一張陡峭森寒的臉來!
隨手一揚,鬼面準確落向了臨窗的寶椅上,他的眸光微垂,森森看著她,雪白的斗篷略顯凌亂的罩在她身上,她垂著頸子捂著肩膀,輕微的喘息聲挾著寒意彌漫在這內室之中,好似一只受傷的小獸,楚楚可憐的叫人看著不忍。
嬴縱眯了眯眸子,一步步的朝沈蘇姀走近,她跌坐在地,他居高臨下的看她一瞬,隨即蹲了下來,沈蘇姀當先看到的是一雙金色龍紋的長靴,而後是他驟然墜地的衣擺,下一瞬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映入眼簾,準確的攥住了她的下巴,微微使力迫她抬頭!
凌厲陰寒,那一雙墨藍色的眸子在此刻好似一只準備捕食獵物的凶獸一般,直看得她背脊上又溢出一層冷汗,他靜靜地盯著她並不言語,可正是如此的默然好似暴風雨前的平靜一般讓沈蘇姀忐忑不安,沈蘇姀微縮著瞳孔回看他,青白的櫻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死寂般的僵持被角落里宮燈燈花的「 啪」聲打破。
他攥著她下巴的手略一收緊,立時讓她整張臉都生了疼!
「你不是沈蘇姀——」
嬴縱的語氣並非疑問,微微一頓,他眸光緊鎖的打量她一瞬,好看的眉頭緊緊的皺在了一起,握著她下巴的手微微一松,帶著厚厚刀繭的手滑上了她的側臉,「你到底是誰?」
刀繭粗糲的劃過她的臉,他指尖運有勁力,一點點的研磨而過,讓她臉上肌骨生疼,殿中通明的燈火將沈蘇姀的小臉映的愈發慘白,她的雙眸緊緊地眯起,嬴縱凌厲的眸光便再也窺探不進分毫,沈蘇姀揚唇,「王爺在說什麼——」
似乎早就料到她不會承認,嬴縱刀削斧刻的面頰之上兩分冷色一閃而逝,那磨挲著她臉頰的手也緩緩地垂了下來,他雙手抬起,竟然動作分外溫柔的替她緊了緊凌亂的衣襟,只是那眼底墨藍之色未消,怎麼看都是叫人不安的危險。
「連沈蘇慕都認不出,你又怎會是沈蘇姀呢。」
「真正的沈蘇姀只怕早已不在人世。」
「而你隱于沈府多年,先算計竇閥再制住沈閥,圖謀真是不小。」
他的手半條斯里的替她整理,白色的狐裘領子在他指間回旋,襯得他的十指慘白若鬼,那手好似一只鬼手輕悠的落在她脖頸之處,分明是悠然之態,卻又滿滿都是威脅,倘若她不說話或是說了假話,他只需輕輕一擰便能將她縴細的脖子拗斷!
沈蘇姀聞言卻笑了,笑意無奈,帶著淡淡諷刺,「我是沈蘇姀。」
她此刻的面色一點都不曾作假,嬴縱卻好似未曾听見她的話,「清遠與明生今日還告訴本王,直道你若是有朝一日做了那傷天害理之事必定是有難言之隱,本王現在頗有些好奇,你不過才十二歲,能有什麼難言之隱?」
沈蘇姀直了直背脊,擺月兌了嬴縱落在她襟前的手,煞白的面色回暖兩分,被那慣常的從容之色一遮看起來倒也沒那麼異常,她略微不解的看著嬴縱,「不知王爺到底在說什麼,沈蘇姀認不認得沈家之人是沈蘇姀自己之事,王爺果真是喜歡多管閑事?」
見她執拗的不改口嬴縱眼底陰寒之色更甚,一雙眸子惻惻的落在她身上,「你不是知道本王的武功路數還知道本王畏水更知道本王身上的舊傷在何處嗎,你既然知道本王如此之多,怎麼,此番難道不知本王何意?」
沈蘇姀垂眸,她曾日夜難寐對他百般揣測,恨不能一朝奪了他手中之功散了他手中大軍,曾幾何時她以為自己對他足夠了解,可至今日,她再不敢對他輕慢半分,她在他面前露出的破綻太多,她對他所知太多,且這一切皆是怪異之事,他以為她有更大圖謀,他以為她背後有幕後之人指點,他想要的是那至高無上的位子,一切他都不容有失。
她的身份對他而言當然重要!
沈蘇姀兀自凝眸沉思,嬴縱的手又落在了她的下巴之上,他迫她抬頭,眼底墨藍之色盡化作冰稜,「清遠和明生說你待他們分外親厚,還說你賢良淑德乃是天下女子之楷模,且不知若是見他們出些什麼意外你可還能如此平靜?」
他的話語莫測,卻驚得沈蘇姀陡然睜大了雙眸,「王爺待如何!」
嬴縱睨著她,「你猜呢?」
沈蘇姀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呼吸聲再度沉重起來,眼前之人的厲鬼心性她並非第一回見識到了,前次差點斬了沐六,此番又要用清遠和明生的性命相要挾,可笑他素日來對清遠和明生諸般招撫,那二人現如今對他信服幾乎更甚于她,若是他們知道眼前這人將他們如此利用心中不知做何感想,沈蘇姀深吸口氣,「王爺的卑鄙無人能及!」
嬴縱眼底幽芒一閃而逝,「你第一日知道嗎?」
沈蘇姀看著他那雙酷寒的眸子心頭微緊,沉吟良久卻是朝他搖了搖頭,「王爺想殺便殺。」
她這話嬴縱也不意外,微微頷首,「清遠與明生你不在意,那……笙娘呢?」
「無恥!」
沈蘇姀眸光陡然一變,全然不知他竟然會拿笙娘的性命來要挾與她,他知道了什麼?又知道了多少?心頭一陣鼓動,然而那迫人的酷寒之色將他面上的情緒盡數罩了住,她根本看不出半點頭緒,他眼底似有萬仞狠戾,她一點都不懷疑他隨便找個借口便能將這些人置于死地,心頭忽的涌上一股子無名怒火,看著眼前這張俊臉,她想也沒想的揮拳而起!
縴細的胳膊被嬴縱一把抓了住,他滿是譏誚的看著她,似乎在說憑她螻蟻之力也敢對他動手,見他那副吃死了她的模樣,沈蘇姀忽的提起了稀薄內息,不知何時那藥勁兒已經過去,她抬手便朝嬴縱命門而去,似沒想到沈蘇姀竟然還敢出手,嬴縱眼底訝異一閃而逝,只見沈蘇姀身形迅捷若虎抱般的朝嬴縱撲來,雙手做剪狀直戳其目,另一只手以掌變拳,狠狠地砸向他的肋下,見她一出手便是如此凌厲的奪命之招,嬴縱唇角一沉,身子朝後一揚一把將撲來的兩只手齊齊攥了住!
許是沈蘇姀與他距離太近,也許是沈蘇姀發力太猛,更有可能是嬴縱有意讓了她,反正當清遠和明生破門而入之時所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詭異的場景,在他們眼中素來溫良恭儉的沈姐姐正衣衫不整的趴在七王爺的身上,七王爺仰倒在地,她們的沈姐姐兩只手都被七王爺攥著,從他們這邊看過去,似乎是他們的沈姐姐不知為何將七王爺撲倒在地,而七王爺抵死不從一般,兩人微微一愣,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幅場景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發現清遠和明生進來,沈蘇姀渾身一僵,而這邊廂嬴縱竟忽然將攥著她的手送了開,沈蘇姀驟然失了支撐之力,竟然就如此大刺刺的在清遠和明生的抽氣聲之中真真正正的撲在了嬴縱的身上!
一聲悶響過後,沈蘇姀被嬴縱攬住了腰動彈不得。
清遠和明生根本不敢看兩人在地上的那副場景,清遠將頭埋得低低的,語速極快的道出一句話來,「沈姐姐心地良善,不管沈姐姐做錯了什麼事,都請王爺饒了沈姐姐!」
清遠說完此話便拉著明生往外走,沈蘇姀聞言一時愣住,根本不知道這兩人是怎麼回事,而嬴縱卻明白,白日里他剛問過「如果你們的沈姐姐做了傷天害理之事」的問題,晚上他便氣勢洶洶的將她帶了回來,適才兩人片刻的打斗只怕是讓他們听到了聲響,害怕她吃虧才闖了進來,這一次,他們的沈姐姐依舊沒有讓他們失望!
嬴縱微微眯著眸子,一只手不輕不重的扣住了沈蘇姀的腰,「從今日以後,且不知清遠和明生還會不會覺得你賢良淑德……」
適才的沈蘇姀只是怒,此番的她卻是惱怒交加,听著嬴縱這曖昧不清的話中之意,她被他松開的手復又以同樣的招數朝嬴縱招呼了過去,嬴縱面色淡淡,不過一瞬便重新將她制了住,一個翻身,她堪堪被他壓在了身下!
她的手被她壓在頭頂,掙了掙卻只是徒勞。
沈蘇姀深吸口氣,「王爺何必拿別個威脅沈蘇姀,我說了我就是沈蘇姀!」
「王爺素來獨斷專橫,此番不相信我有什麼法子?」
語聲清絕而凜冽,嬴縱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這張布滿了怒意的小臉,唇角微微的一抿,「你既然不願說,那就不必說,本王便當你是真正的沈蘇姀,不過你既然是真正的沈蘇姀,又怎能不和你那位哥哥相見呢?」
嬴縱幾句話隨口而來,那模樣倒像是他早做了這番打算一般,沈蘇姀听得眉頭頓皺,嬴縱復又補充道,「最近沈家公中生意上的岔子大抵是這位大公子的手筆,五年前的世子之死當中只有你活了下來,而今又出現個他,你就不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他會有如此好心的為她著想?
沈蘇姀幾乎立刻就否定了自己心中這個想法,眸光微深,「王爺到底想要什麼?」
嬴縱定定看著她,眼底森寒與陰測褪去,繼而浮起兩分深長,「鳳王、瑯琊城!」
單調的兩個詞落定,沈蘇姀立刻就明白了嬴縱的意思,異姓王的支持對于皇子來說尤為重要,漠北之勢已經沒了指望,焉耆也絕不可能支持他這個直接導致焉耆滅國的儈子手,那麼最後便只剩下瑯琊城鳳王一脈了,他想讓她與那位沈家大公子相見,以沈家大公子和那郡主的關系促使鳳王一脈支持他,真真是打的好算盤!
可她憑什麼要為了他如此?!
好似能看懂沈蘇姀的眼神,嬴縱唇角揚起酷寒的弧度,「今夜是你輸了,你若不從,本王就先殺清遠、明生,再殺笙娘,讓你親眼看著他們死!」沈蘇姀呼吸一窒,嬴縱卻已放開她的手腳,一手撐在她身側,「反正你幫本王多回,本王以為這對你來說應不是什麼難事。」
讓她成為他的馬前卒,卻還要說如此厚顏無恥之話!
沈蘇姀深吸口氣定了定神,想到他將她從那別院帶出來一路怒氣沖天的回王府,而後冷言冷語劍拔弩張,再到此刻的條件要挾,沈蘇姀被他松開的拳頭微微的一緊,原以為今夜必定會面對他的一場逼問折磨,可沒想到大抵從那別院出來的那一刻起他就打起了瑯琊城的算盤,一波三折欲擒故縱的要挾與她,最後逼得她不得不應下,好個居心叵測的嬴縱!
嬴縱眸色通透的看著她面上的表情變化,大抵是看出沈蘇姀已經在心中做出了決定竟微微勾唇,他們此刻的姿勢頗為曖昧,嬴縱懸在她身上看她片刻,抬手將她微亂的發絲撫了撫,撐地之手用力起身,眸光深重的看她兩眼竟轉身朝殿外走去,「今夜先住在王府之中,明日本王自會著人送你入宮,記得應下本王的事,見了那殷蓁蓁,你還有一場好戲要演。」
沈蘇姀仍然躺在那銀色的狐裘地毯之上,轉頭看去,嬴縱的墨色身影正一閃而逝的消失在了殿門口,沈蘇姀眼底漆黑之色深重,他即便是有所求,可他既然連笙娘都知道,卻為何不再繼續逼問她的身份?他比她預料之中平靜太多,可不知怎地她的心就是急跳不已,仿佛,一場更大的暴風雨正在朝她靠近……
•
翌日一早,七王府的馬車已徐徐到了宮門之前,沈蘇姀下了車輦之時容冽對著她恭敬的開了口,「沈姑娘,鳳王郡主的車輦正朝著宮門來,只怕半刻鐘之後就要到了,姑娘可先行一步回壽康宮,王爺午時之後才會入宮。」
沈蘇姀見那人竟然連這一點都為她想好心中只是冷笑,她管他什麼時候入宮,只對著容冽點了點頭便轉身進了宮門,容冽站在原地看著沈蘇姀小小的身影穿過城門消失不見才轉身趕著馬車朝七王府返回,晨時悠長的宮道正被冬日暖陽灑滿,進了宮的沈蘇姀看著這明光巍峨的九重闔閭心中卻一點兒都輕松不起來,一路朝壽康宮去,此刻的陸氏才剛剛起身。
陸氏看到沈蘇姀這樣早進宮來頗有兩分意外,「丫頭怎麼這麼早,郡主呢?」
沈蘇姀恭敬的行禮問安,這才笑著看向壽康宮門口,「郡主馬上就到——」
話音剛落下殿門口便有一抹墨色的身影一閃而入,走入壽康宮的殷蓁蓁第一眼便看到了面容靜柔坐在陸氏身側的沈蘇姀,本就明澈的眸子有意外一閃而逝,微微一怔才對著陸氏行禮落座,陸氏看了看殷蓁蓁和沈蘇姀,「怎麼,昨夜在君臨城中逛得可好?」
沈蘇姀一笑,「逛得極好,瑯琊風俗與君臨全然不同,郡主看著什麼都新鮮。」
殷蓁蓁將微暗的眸光落在沈蘇姀身上,附和著點了點頭,「甚好。」
陸氏一笑,「如此便好,看著你們兩個小輩玩得來哀家看著也高興!」
沈蘇姀點頭,「郡主對沈蘇姀極好,我們一見如故,請太後娘娘盡管放心。」
殷蓁蓁微微頷首,卻不再說話,黑紗遮住了她的臉,沒有人看得出此刻她是什麼表情,只是看著沈蘇姀的眸光無論如何有些冷,陸氏並未看出異常來,只笑著道,「既然如此這幾日丫頭便多陪著蓁蓁,哀家每每到了冬日這精神頭是越發不好了。」
陸氏到底是年紀在此,這幾日每日進藥將她折磨的不行,沈蘇姀趕忙應聲,又坐了一會子陸氏便要去東殿做禱告,頓時整間外室便只剩下了她們二人,殷蓁蓁眸光萎靡的看著沈蘇姀,「沈姑娘可否告訴蓁蓁,昨夜沈姑娘是如何走出我的別院的?」
「我曾說過我不想見別個,郡主卻偏偏一意孤行。」
沈蘇姀容色淡漠,微垂的眸子叫人看不出情緒,殷蓁蓁見此不由加重了語氣,「昨夜我們整整尋了你一夜,你若知道要見你之人是誰你一定不會再消失。」
沈蘇姀掃她一眼,眸光含著深思,「我只想知道,我要見的人和郡主是什麼關系。」
殷蓁蓁微微一默,「朋友。」
「哪樣的朋友?」
沈蘇姀看著殷蓁蓁的眸光分外直接,殷蓁蓁看她半晌,抿了抿唇,「生死相交的朋友。」
沈蘇姀了然的點點頭,看了殷蓁蓁一瞬忽然開了口,「其實也不是不能見。」
殷蓁蓁看著她的眸光帶著疑竇,沈蘇姀櫻唇輕動,「只是希望郡主能應沈蘇姀一件事……」
殷蓁蓁眸光微暗,默了一瞬,「何事?」
沈蘇姀看著殷蓁蓁半晌,眼底暗芒簇閃,唇角微勾卻只是道,「這事還未想好,卻必定不會讓郡主為難,等沈蘇姀想好再與郡主說,看在郡主那位生死相交的朋友的份上,請郡主屆時一定要答應沈蘇姀。」
殷蓁蓁看著沈蘇姀那張略顯稚女敕的臉半晌,「但凡不讓我為難,便應你!」
沈蘇姀抿了抿唇,見殷蓁蓁這樣的態度心頭不由得有些好奇那位沈家大公子與她到底有些什麼過往,當年沈家世子之死多半是沈家二房和老太君的手段,這位大公子五年之後和鳳王郡主一起歸來,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沈蘇姀一時沒想通,面上笑意無害,「多謝郡主,我說了要去見那人便必不會食言,待我出宮之後再請郡主安排,這幾日怕是月兌不開身的。」
殷蓁蓁遲疑一瞬,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剛說了幾句話,沈蘇姀忽然覺得有些不妥,連著打了幾個噴嚏之後一邊侍候的初晴、微雨有些著急了,「沈姑娘是不是著涼了,太後在病中,你若是有個什麼不妥那可如何是好?」
微雨說這話便上前看了看她的面色,一見之下果然有些煞白,這邊廂初晴已經立刻道,「沈姑娘早前病過一回,眼下不敢大意,請先回西殿休息片刻,初晴這就去找那位笙娘!」
初晴說完便走,微雨見趕忙扶著沈蘇姀往西殿走,一邊的殷蓁蓁看著她的面色眸光幾動,到底未曾說什麼,就那麼眼睜睜的看著沈蘇姀的身影消失在了殿門之外,外頭的天氣晴好,沈蘇姀的面色卻是沉沉,一路有微雨扶著到了西殿,剛躺在床上笙娘便出現了。
沈蘇姀有氣無力的揮退了微雨和初晴,這邊廂笙娘看著沈蘇姀的面色頗有些擔憂,可為沈蘇姀把脈的手卻被她一把抓了住,沈蘇姀定定的看著笙娘,眸光明滅一陣,忽然開口道,「笙姨,想個法子,我送你離開君臨!」
笙娘眉頭頓時緊皺,「小姐是什麼意思?」
沈蘇姀搖了搖頭,「從今往後,人前人後你都叫我沈姑娘,我與你再也不要關系過密,笙姨,這件事托不得,你也不必問我出了何事,送你走是遲早都要做的,眼下我們只需尋個時機,你可以裝病,傳染病,宮中自然不會留你,到時候我再將你送去別處……」
見沈蘇姀語氣沉重笙娘的到底還是沒忍住,「小姐不說出了何事奴婢絕不會離開,皆是宮中只有小姐孤身一人,奴婢無論如何放心不下,奴婢已經活夠了,這宮闈也沒有人比奴婢更熟悉,奴婢只願和小姐一起留在這里,留在這里還能離娘娘近些!」
沈蘇姀見她這模樣很是無奈的嘆了口氣,眸光卻仍是堅定不移,「笙姨,有人發現了你我的關系,甚至拿你要挾與我,為了你的安全為了我不受人掣肘我只能將你送走!」
沈蘇姀話音剛落笙娘的面色便是一白,沈蘇姀緊握住笙娘的手,「笙姨,你明白我的意思,這宮中重重危險,沒有人能發現我的身份,你的身份卻是在那里擺著的,我不想你有朝一日再遭了別個的算計,蘇氏一族只剩下你我了!」
笙娘垂下了眸子,靜默良久才點了點頭,「既然有人拿奴婢要挾小姐奴婢便听小姐的離開君臨,只是我的身體素來康健,即便要裝病也要有個時候,太後冬日里的身子最是不妥,奴婢想著,能否在新年之後再出宮去?」
新年之後對沈蘇姀來說略微晚了些,可想到陸氏的身子她便也只好點了點頭,「好,那邊如此說定,新年之後你一定要離開這里,你只負責宮中裝病便可,外面有我。」
笙娘點了點頭,這才為沈蘇姀問脈。
沈蘇姀的病並非是裝的,昨夜那般驚心,受一點小風寒于她而言也沒什麼大不了,更有甚者,如此一病更能給她點時間去思考接下來該如何應對,笙娘若往常那般為沈蘇姀問脈,本是平靜的面容之上卻漸漸浮起深沉之色,想到此前她幾次的欲言又止,沈蘇姀不由得挑了挑眉,「有什麼不妥?」
笙娘眉頭皺起,「小姐是否一直在用其他的藥?」
沈蘇姀點點頭,她這具身子並不好,此前在沈府也是常常用藥的,自從有了孟南柯之後才免了那日日三大碗的濃苦藥汁,雖然偶爾還會服藥,可已經沒有從前那麼辛苦,笙娘見她點頭眼底有暗光一閃而逝,「小姐的脈相一直有些奇怪,小姐回府之後將府中用藥的藥渣拿給奴婢瞧瞧,等看了藥渣才知小姐這奇怪從何而來。」
沈蘇姀心頭微滯,是沈府之中出了岔子還是因為這身體本不是她的才有了異象?
難道沈老太君在收了大房的家產之後已經想要對她下手了?!
心中猶疑不定,笙娘卻並未多說,待為她開了一副驅寒的方子之後便退了出去,不消多時陸氏便帶著嬴策和澹台瓏來看她,陸氏的出現在她預料之中,可嬴策和澹台瓏怎生同來?
「蘇姀,昨日還說你和那鳳王郡主十分投緣,卻不想不過是出去一夜便著了涼。」嬴策這幾日的情緒似乎好了許多,往日里那個翩翩俊朗的八殿下又回來了,那眼角眉梢都帶著兩分春風得意的朗然,叫人看著十分舒服。
听他如此說陸氏笑罵一句,「人家郡主剛走你就開始胡說,笙娘說了,丫頭只是受了涼,睡一晚上便能好,你只管好好睡著便是,只是今夜哀家為蓁蓁設宴你卻是趕不上了,本還想讓你作陪的,你可得快快好起來,到時候哀家有賞!」
這話像哄小孩子,沈蘇姀听著心頭一暖,一轉頭卻發現澹台瓏這幾日里面上卻生了愁思,眸光有意無意落在嬴策身上,不知道在想什麼,沈蘇姀腦袋昏沉,並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這麼許多,沒多久便有熬好了的藥送來,在陸氏眼前喝下,沒多時沈蘇姀便沉沉睡了。
迷迷糊糊之間又有凌亂的夢境浮現,沈蘇姀只覺得渾身發燙發熱的難受,背脊上溢出一層細汗,將她渾身上下都粘膩的緊,這感覺她只覺得陌生又熟悉,從前駐軍環境惡劣至極,到底是女兒身比不得男兒身剛硬,一到了冬天時常也會有一二小病折磨與她,病中哪怕昏迷發燒人事不省她也從不許別人進她的軍帳,多少次夢中驚醒,挾著這般粘膩的感覺獨對軍務,那時候的她一撐便是三年……
素白的雪與灰黃的沙交互,她一時看到荒谷伏尸百萬,一時又看到千山暮雪一人一馬疾行,荒谷之中禿鷲來回食腐,雪地之中那人背影若利劍迫的人不敢靠近,畫面一轉她又看到了篝火熊熊,蒼青色的夜幕之下全軍上下舉杯痛飲笑鬧不斷,那是步天騎大勝!
沈蘇姀以一個局外人的感覺站在一旁看著,可忽然之間全軍將士都轉過頭來看到了她,沈蘇姀面色陡變,可隨之而來所有人竟然都面色如常爭相上前敬酒,沈蘇姀在夢中反應過來,此刻的她是蘇彧而非彼時尚且年幼的沈家五姑娘,大勝的喜悅讓每一個士兵面上都帶上了明快笑意,少將軍蘇彧擋不住他們的攻勢,沐小四還未來得及給她換成水便被一群熱血漢子喝的暈頭轉向!
喝醉了也是熱,渾身上下都是熱,蘇彧心知不好只得下了軍令不許人進她的軍帳,唯怕一時失了定力暴露了身份,僅憑著一絲清明進的大帳去,本想悶頭大睡早些醒酒,可下一瞬就就落入一個懷中,那懷抱寬厚有力,雙臂堅硬似鐵,分明是個男人!
即便是在夢中沈蘇姀也能明白那時的蘇彧該有多麼震驚,唇瓣幾動想厲喝一聲「大膽」,可大抵是在夢中她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全軍上下皆知她的脾性,既然下了軍令誰還敢違了她的意思,不僅違了她的意思,還敢闖入她的內帳,闖入她的內帳不說還敢如此將她摟在懷中!到底是誰如此不想活了!
心智此刻應當義正言辭的將那人推開,可打底是酒力上涌,竟叫蘇彧神思混沌一片,那人身上溫度冰涼,叫「他」止不住的想貼上去,來人面對「他」一個「大男人」竟然也不推諉,竟收緊了手臂將她牢牢框在了懷中,蘇彧覺得舒服極了,低低喟嘆一聲,整個人都掛在了那人身上,戰袍戰甲厚重至極,此刻壓得她難受,心中郁氣一上來,抬手便將那甲扣一個個的解了開,來人見她如此略有遲疑,眼睜睜看著她就要將衣襟解完,卻忽的將她的手腕攥了住,那樣有著厚厚刀繭的手掌刺得她手腕生疼,即便是在夢中,沈蘇姀也疼的皺了眉!
「好熱——」
嘶啞的一聲輕喚落定,帶著楚楚可憐的哀求,來人攥著她腕子的手稍稍一頓,有些猶豫似得,她趁機將那手刷掉,痛快而肆意模仿軍中男兒們將衣襟一把扯了開,涼風襲來,那風帶著絲絲寒意,瞬間將她身上的熱意驅散不少,蘇彧長嘆口氣,舒服的朝那人身上貼過去,並不刺人的冰涼源源不斷的吸走了她身上的熱意,大抵見她周身大汗淋灕,她只覺他的大手捏著塊帕子從她周身擦過,隨著那粘膩汗意的消失,沈蘇姀愉悅的笑了開!
也不知是她笑的太過猙獰還是如何,那手停在她頸側微微一頓,卻也只是一瞬,擦干了身上汗意,那人又拉過一物披在了她身上,感覺那觸手可及的冰涼就要褪去,蘇彧一把攥住了那人臂膀,心中咕噥,豈有不讓本將軍滿意便走的道理?!
「他」又靠了過去,絲毫不覺她一個大男人如此抱著另一個大男人有什麼不妥,來人大抵被「他」磨得沒有辦法,低低的一嘆復又將「他」攬了住,蘇彧滿意至極,而那聲低嘆,竟好似穿破了時光綿長悠悠落在了沈蘇姀的耳邊,低低男聲帶著無可奈何之意,熟悉又陌生,像一道絲弦兒一般滑過她心頭,沈蘇姀渾身一顫,悠悠的睜了眸子。
入目是一張青光凌冽的鬼面,沈蘇姀定定的看著坐在她床側的嬴縱良久,她身上的錦被拉至胸前,襟前整齊的沒有絲毫凌亂,他的眸光不復酷寒,他的的手正被她緊緊拽著,沈蘇姀眨了眨眼,思緒迷亂的笑了,夢,這是個夢,可笑她竟夢到了他!
眸子一閉,沈蘇姀轉瞬便又睡去,夢中的蘇彧此刻也正看到一張臉,那張臉上亦有一張獠牙森森的鬼面,蘇彧笑著將那鬼面揭了下來,似一個無骨之物般軟軟貼了過去,夢中的沈蘇姀生出一陣惡寒,這算什麼,她把自己變成蘇彧,做了這一場似春夢一般的蠢夢!夢中的男人卻是那個最叫她咬牙切齒之人!
若被前世的蘇彧知道,「他」大抵要對她嗤之以鼻!
沈蘇姀滿是無奈,粗暴的將腦海之中越貼越緊的兩人趕了出去,待那夢境全然消失沈蘇姀才大松一口氣,她絕不會承認她做了這樣旖旎又荒唐的夢,世上誰也不知她對他生過如此可笑的念想,是夢,一切都是夢,醒來便會忘得干干淨淨!
沈蘇姀沉沉睡了去,一室寂靜之中獨獨剩下那只被她壓在臉側的粗糲大手,有些無奈有些可笑已有些不知名的情緒,饒是如此,那只手也遲遲未曾撤走……
------題外話------
今天本來準備放另一個大**,可是發現寫不完了,就還是先更一萬,明兒看能不能寫出來,情節都已想好,可是為了不疾不徐理所當然水到渠成,該有的細節還是不能忽視~昨兒有人說想看前世軍中之事,那啥,你們家作者大筆一揮寫了幾百字啦~以後還會有重頭前戲,比如說兩人互相表白之時總要回憶一下往事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