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知王爺心中的‘其人’到底是誰呢……」
沈蘇姀看著走上樓的嬴縱挑眉一問,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帶著兩分莫測之意,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更有兩分簇閃的冷芒,深長的話語帶著兩分懷疑,嬴縱唇角漫上兩分苦笑,一言不發的掀簾而入,眸光微冷的落在了沐沉的身上。za
沐沉對上嬴縱的眸子,暗色盎然的眸子有片刻的冷凝,隨後到底不敢在嬴縱面前放肆,復又低下了頭去,嬴縱看了看他手中之物,唇角微抿,語聲低寒,「退下吧。」
沐沉頓了頓,頷首退出兩步下了樓。
嬴縱看著沐沉的背影步步走出,眼底的冷芒一散,隨即帶起了兩分無奈的興味,轉過身來,沈蘇姀白衣明媚的站在書案之前,一雙眸子看著嬴縱略帶兩分深思,嬴縱上下打量她兩眼,忽而將目光落在了她的發髻上,墨色的發簪隱在發髻之間並不分明,因是他用的,那形狀更是古樸而簡單,此刻牢牢嵌在她烏黑的發絲之間,一時也將他的心纏了住。
嬴縱就那般好整以暇的站在帷帳入口處看著沈蘇姀,目光一時悠遠而深長,好似透過她想起了什麼悠遠的事情,沈蘇姀眉頭又是一皺,「王爺這位門客對王爺回護至極。」
嬴縱因她此言回過神來,不過片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唇角揚起兩分淡笑,眉目一舒,笑意愈發愉悅,抬步朝她走過來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剝繭粗糲的指尖無意識的在她腕間細女敕之處磨挲一下,準確的落在她跳動的脈搏上,沈蘇姀因他那小小的動作手臂陡然繃緊,卻見他笑意愉悅的看著她道,「你不喜沐沉?」
沈蘇姀的眸子瞬間眯了起來,看他一瞬,點頭,「不喜。」
嬴縱眼底的笑意愈深了,指尖落在她腕上不願放,「本王花了許多力氣才讓沐沉若如今這般俯首,沐沉雖是本王的門客,至今卻不願認本王為主,在他心中,主子只有一人。」
沈蘇姀被他那話說的心頭一跳,他眸光透亮,墨藍色的光暈似晨光微曦的天穹,沈蘇姀轉過頭去,唇角緊抿成一條鋒利的薄線,「王爺御下的手段素來高絕,這位沐先生現如今全心為王爺打算,儼然已是王爺臂膀,實在是讓人羨慕的很。」
嬴縱挑眉,「羨慕?你若羨慕,本王大可讓他留在你身邊。」
沈蘇姀抬睫看他一眼,冷笑一聲,「留在我身邊?王爺難道沒看出沐先生對我心存敵意嗎?沐先生心知王爺心中有人,現如今只怕在為王爺心中的那位姑娘抱不平,我豈敢讓沐先生為我驅使,何況沐先生乃是王爺門客,沈蘇姀怎敢囂想王爺之物?」
沈蘇姀說著便將手腕從他手中滑月兌出來,嬴縱也不阻她,收手抱懷眸色深長,「對你不敬是沐沉之錯,至于本王心中之人,你若是吃味兒……本王可與你解釋?」
沈蘇姀一愣,皺眉冷笑,「王爺不如先告訴沈蘇姀‘吃味’二字為何物?」
嬴縱看著她這模樣眸色微深,點點頭並不糾纏這個話題,眸光一轉落在她發髻之上,「說是不敢覬覦本王之物,卻敢私用本王之物,沈蘇姀,你說話從來口不對心。」
瞧見嬴縱的目光,沈蘇姀驟然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她今日本是用了簪的,醒來之時卻未找見,總不能就那般出門是以才隨手抓了他的簪子,嘶,實在是大意,沈蘇姀心中暗自月復誹,抬手便將發髻間的簪子抽了出來,抬手在他面前,「還你。」
嬴縱看著她這模樣眼底生出兩分明亮笑意,如瀑的墨發因她這動作如墨色綢緞一般流瀉而下,瞬時落了她滿肩,那張尚未恢復紅潤的小臉讓那墨發一遮頓時變得楚楚可憐,連那逼人的冷厲之氣都淡去不少,嬴縱看的眸光微狹,將那墨色的發簪接過放在她身後案幾之上,點了點頭,「也好,本王愛看你散發。」
嬴縱說這話時語氣隨意,好似這于他而言不過尋常,沈蘇姀聞言卻立時將眉頭皺了起來,下意識抬手將頰側的墨發攏至耳後,眸光一轉看向了別處,面上熱意氤氳,她只得想著非禮勿听,再想到適才沐沉之言,更告誡自己他這花言巧語當不得真!
她這一轉頭立時將身後擋著的書案露出來少許,嬴縱一眼便看到了那宣紙上龍飛鳳舞的字,他眸光微亮的上前兩步,而後又走到了那書案之後去,沈蘇姀見他如此豁然轉身,眼見得是如何也瞞不住的,索性便由他去看,反正,他早知她的身份。
兩邊皆是鐵畫銀鉤的疏狂潑墨,唯中間幾字是絹花小楷,嬴縱的眸光在那帖子上掃過,而後抬眼看了看沈蘇姀,眸光之中含著兩分意味不明的深邃,她分明知道他認得她的字,卻依舊毫無顧忌的寫在他面前,她難道忘記掩藏自己的身份?
良久嬴縱才點了點頭,「絹花小楷雖則迤邐清雋,卻還是草書更適合你些。」
他眼底有不加掩飾的贊賞之意,可那兩邊的草書相較之下仍是他的更好些,筆力雄渾剛勁有力,雖則如此卻含而不露張弛有度,實有大家之風,相比之下她寫的那幾筆則更存了比較之心,鋒芒實在太盛了些,嬴縱的眸光久久落在那字帖之上不移,眉目幾舒幾皺不知想到了什麼,手一抬,骨節分明的十指竟徐徐描畫開來!
此刻這廳堂之中一片幽寂,窗外是無星無月的漆黑蒼穹,藏藍色的天幕之下王府之中的燈都亮了起來,雲煙湖被映照的一片五彩斑斕,秋風徐來,湖光忽而一皺,斑斕的燈火被那微波蕩碎,驟然變作了一池的星子,轉眸看向室內,嬴縱墨袍威懾依舊,此刻卻正垂首看著那一紙濃墨,專注的模樣讓他周身凌人之意稍淡,刀削斧刻的側臉動人心魄,叫人忍不住想把目光多留在他身上片刻,忽的回神,沈蘇姀眼瞳猛地一縮,再看了看自己散發玉立的模樣,攏在袖子里的手狠掐了一把掌心……
她和他不該如此風花雪月!
霍然轉身,沈蘇姀朝窗邊走去,那驟然而生的凌人之勢太急,驚得低頭看字的嬴縱抬起了頭來,只見沈蘇姀在窗欞之處站定,借著那帶著涼意的微風淺呼出口氣,而後語聲冷冷的開了口,「王爺助我為蘇閥平反,我助王爺奪位,你我權衡利弊,各取所需!」
冰冷而堅決的一句話落地,嬴縱墨藍眼底的氤氳薄光頓時一碎,他落在那疏狂大字上的手緩緩地攥緊,目光暗芒簇閃的看著她的背影,不過片刻,攥緊的拳頭又展了開來,眼底的沉暗消失,他唇角微沉的朝她走了過來,堪堪站在她身邊,唇角微揚。
「怎就覺得我會與你聯手呢?」
嬴縱淡而深沉的話語一出,沈蘇姀當即眸光半狹的看向了他,櫻唇微動肅聲道,「同厄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趨,同利相死,放眼大秦,王爺可能找得到與沈蘇姀目標一致的第二人?王爺盡知我的底細,我亦明王爺圖謀,王爺的阻礙亦是我的阻礙。」
沈蘇姀眸色漆黑,看不出她眼底半點情緒,墨發如瀑落在她頰側,那張巴掌大的小臉面色堅定而倨傲,嬴縱看她片刻眉頭一挑,「分明不信本王,卻又如何改了性子?」
沈蘇姀被他這話問的一怔,而後轉將眸光落在了雲煙湖的方向,抿了抿唇,語聲趨冷,「王爺或許騙我千言城府萬鈞,可王爺想要那九五之尊之位卻是真的,沈蘇姀現如今相信的是王爺的野心,而非王爺此人——」
沈蘇姀話語直接而刺人,她能感受到落在自己面上的目光正在一點點的變冷,本以為嬴縱聞言應會有所不虞,卻不想他竟然看著她忽的笑了,那笑意低沉而充滿磁性,恰好和這秋夜的涼風融在一起,「你總不會叫本王失望,你既然想如此,那本王便……應了你!」
嬴縱分明答應了她所求,可沈蘇姀的面上卻並沒有分毫喜意,她甚至將眉頭微微一簇,唇角亦是緊緊抿了起來,嬴縱笑意不改的看著她,「既有今日之言,往後可莫悔。」
沈蘇姀因他之語眼睫微顫,卻听嬴縱又補道,「亦不可對本王倒戈。」
冷眸半狹,眼前驟起一片血海黃沙,沈蘇姀尚自怔愣,他的大手已落上了她的肩,語聲低幽而鄭重,「鎮南軍通敵之案已有眉目,本當由忠親王屬意,此番卻有人出來為他待罪,本王不欲將他逼急了,只打算先繳了忠勇軍的軍權以圖後續,蘇閥之事既然已出便靜觀其變,此事非同小可,莫論父皇,便是申屠與西岐都絕不願蘇閥之事有什麼變故。」
窗口涼風習習,嬴縱一邊說著話一邊替她整了整衣襟,沈蘇姀深吸口氣轉過身去,語聲漠漠道,「王爺不必萬事告知與我,王爺自有自己的主張,若要沈蘇姀出力再說便是。」
「你素來不信本王,本王便告知與你你也不會盡信,這些事,你听听便是。」
嬴縱看著自己落空的手微微一頓,眼底不怒不訝,因這才是真正的她,她口中雖說與自己聯手,可實則卻並不想與他牽扯過深,亦因不信他,因此才不願知他更多,見沈蘇姀面色沉凝,嬴縱再次開了口,「蘇閥之事,大可由皇祖母出面。」
沈蘇姀一愣,看著嬴縱的眸色有兩分訝然,眸光幾變,終是冷冷的道,「連太後娘娘都可算計,王爺心性果然非常人。」
嬴縱聞言唇角一揚,「與本王相比,你沈蘇姀半分不差,這兩年你在皇祖母身邊苦心經營,難道不是想著有朝一日能讓皇祖母站在你這邊?當年沈家二爺貪腐案一事,沈家二小姐三小姐之事,還有那竇家的小公子,你哪一件都足以讓本王刮目!」
滿意的看著沈蘇姀眸色幾變,嬴縱又狹了眸,「恰是如此心性,才配與本王聯手!」
听著嬴縱之語沈蘇姀心頭微松,這世上若論權衡利弊誰能比得過眼前此人,他能如此做想倒是叫她安心幾分,沈蘇姀眉頭微皺轉過身來,眸色平靜的看著他微白的臉,「沈家之財盡可由王爺調遣,天狼軍既然從南境歸來,只怕要再添軍備……」
沈蘇姀的意思分明,嬴縱當然听懂了,他看著沈蘇姀鄭重的樣子唇角一勾,禁不住抬手替她攏了攏發,沈蘇姀本以為他必定會應下她的情,卻不想嬴縱竟然搖了搖頭,他眸光深邃的看著她道,「不必了,你已幫了本王一個大忙了。」
沈蘇姀微怔,皺著眉頭有些不解,正要再問之時嬴縱的眉頭卻陡然一皺,面色尋常的他忽然輕聲咳嗽起來,沈蘇姀眼睜睜的看著他那薄唇上不正常的青紫之色有些詫異,見他退後兩步似乎有些疲累的坐在了臨窗榻上,沈蘇姀猶豫幾番才上前去,「可是王爺心口的舊傷又犯了?已經有些日子了,按說應當愈合大半了。」
嬴縱听她之語緊皺的眉頭一舒,卻也沒說他這模樣到底如何了,沈蘇姀見他陡然之間精神大為不振,心中一時有些擔憂,剛上前一步準備探探他的脈搏卻被他一把拉了住,尚未反應過來,他已拉著她朝榻上倒去,沈蘇姀毫無防備被他拉著隨他倒下,剛準備撐起身子卻被他一個翻身箍在了懷里,沈蘇姀眉頭一簇他的聲音已有氣無力的落在了她耳後,「昨日自你走後便去了刑部,已是連著幾日未眠了,眼下實在抵不住了,陪本王睡……」
陡然四字讓沈蘇姀心頭一跳,嬴縱感受到她瞬間的緊繃唇角微揚。
「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話音落定便再沒了聲響,沈蘇姀嬌小的身子繃著一條直線平躺在那里,嬴縱側身攬住她,下巴堪堪落在她頭頂,幾乎立刻便陷入了沉睡似得沒了聲音,更有甚者,似乎連那呼吸都弱了不知多少,沈蘇姀本落在他手臂上的手微微一滯,眼底光彩明滅,保持這個姿勢良久沈蘇姀的手才落了下來,嬴縱周身冰冷,雖是睡著了落在她腰上的手卻半分未松,沈蘇姀抿了抿唇,緊繃的身子極緩極緩的放松了下來。
時間一點點流逝,王府之中亮著的燈火緩緩地變暗了兩分,沈蘇姀迷迷糊糊之間只覺一道灼熱的氣息落在了自己頸側,尚未反應過來,腰間忽然被勒的一疼,仿佛一道電光在腦海之中炸響,沈蘇姀猛然想起了自己所處何處,如何也沒想到連她自己也昏昏沉沉的睡著了,眉頭一挑,沈蘇姀驟然抓起自己腰間的大手猛地一折,手肘猛地朝後一搗便坐了起來,下榻站好,轉過身來時嬴縱已經屈肘撐起上身,正眸光興味的看著她!
他墨發只是半束,此刻幾縷晃晃蕩蕩的落在他肩頭,隨他的動作悠悠打著旋兒,他上下看了沈蘇姀兩眼,忽然眸光半狹略有嘆然的道,「本只是隨意說說,沒想到侯爺真的留了下來,如此乖覺實在是讓本王感動——」
沈蘇姀眼底惱色一閃而逝,卻是容色漠漠的冷笑一聲,「王爺那副睡相好似時刻都會死掉,本候大發慈悲留了片刻,只是怕王爺死了都沒人知道……」
話音落定她便要往外走,嬴縱听見她那話一怔,隨即唇角浮起兩分意味不明的苦笑,而後起身下榻朝書案邊走去,抄起書案上的墨簪身形一閃便攔住了沈蘇姀的去路,沈蘇姀步子一頓抬睫看他,嬴縱居高臨下的望著她,「其實本王王府足夠大,侯爺便是留——」
「做夢!」
嬴縱話尚未說完便得沈蘇姀冷冷一啐,看著她眼底隱隱有怒的模樣嬴縱唇角微揚,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忽然抬手落在了她的頭發上,「便是要回沈府,也不當以這般模樣回去。」
嬴縱站在沈蘇姀身前,她的身量只到他胸口,他雙手一抬十分輕易的便落在了她腦後,肩上的發絲被他盡數攏起,也不知他要做什麼,他這般一來好似將她整個人攬在了懷里一般,沈蘇姀只覺滿世界都是他的氣息,所有頭發被他收起,間或被他扯得有些生疼,沈蘇姀咬了咬牙忍了,而後便有一物擦著她的發根斜插了進去。
嬴縱頓了頓便退了開來好整以暇看著她,沈蘇姀眉頭緊蹙的抬手朝自己後腦上一觸,竟然是個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發髻!
沈蘇姀滿眸訝異的看著嬴縱,嬴縱卻面色如常的讓開了路,「侯爺好走。」
眼底的壓抑被她強壓了下去,沈蘇姀抬步便朝樓梯口而去,背後的嬴縱一直將目光落在她背脊上,看得她心頭一顆心狂跳不止,一路腳步極快的下樓,剛走出天樞閣的門邊看到等在一旁的沐沉,沐沉也看到了她,依是眸色平平的一彎身。
沈蘇姀眸光微暗,一言未發的轉身朝府門的方向而去。
沐沉眸光深沉的站在原地看著沈蘇姀一路走遠,正準備轉身進門卻听見身後一道腳步聲,一轉身,嬴縱已經從二樓走了下來,他直直走出門,目光落在了沈蘇姀背影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瞬,嬴縱轉過頭眸光微冷的看向了沐沉,「對洛陽候不滿?」
沐沉垂著眸,語氣不疾不徐,「小人不敢。」
嬴縱的目光在他身上逗留片刻,語聲忽然變得玩味,「你與你們少將軍一樣,次次都說不敢,卻根本是膽大包天!」
沐沉聞言語聲也冷了兩分,「王爺記得少將軍便好,小人以為王爺已將少將軍忘了。」
嬴縱雙眸微狹,並不就著這個話題多說,又看了沈蘇姀離開的方向一眼,他的語氣忽然變得有些飄忽,「你們少將軍若是還活著,若是不知當年之事,她心中可會恨本王?」
沐沉听著嬴縱忽然沉下來的聲音一愣,默了默才道,「只怕恨不能殺了王爺!」
嬴縱唇角微抿,語聲愈發沉緩,「可她若是對本王下不去手呢?」
沐沉垂眸,良久才輕聲道出一句,「如果那般,少將軍必定還是愛著王爺的——」
嬴縱听著這話良久都未接言,陡峭削瘦的面上沒有表情變化,可攏在袖子里的拳頭卻是緊緊攥在了一起,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點了點頭抬步朝主殿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深長道,「往後對洛陽候如同待本王一般,否則你定要後悔。」
話音落定,沐沉微微一愣,眼底閃過兩分訝異之色卻怎麼都想不明白,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冊子,又看了看嬴縱沉緩的腳步,猶豫了一瞬到底未曾跟上去,回廊上燈火已暗,嬴縱的身影變得有些消瘦單薄,地上的身影,被拉得老長……
•
連著兩次沈蘇姀都是在晚上回來,前一日回來的時候戴著別個的披風,這一日回來的時候索性連衣裳都換了,因為如此,香書看著沈蘇姀的眼神除了那麼一點點的興奮之外,更多的變成了擔憂,可瞧著沈蘇姀此刻喂馬的表情,香書又有些吃不準了。
沈蘇姀對早前的赤焰便十分上心,此番對絕影更是從不馬虎,按她的身份,整個沈府的人都想來為她喂馬,可她誰也不要,看著今日回來便站在絕影旁邊又是刷馬又是換馬糧忙不個不停的沈蘇姀,香書忍不住上前了兩步,「侯爺,您這是怎麼了?」
沈蘇姀此刻的面色並算不上好,唇角緊抿眉頭微皺一副遇上了什麼難事的樣子,听到香書這問話她有些意外的看著她,似乎不知道她為何這樣問,「什麼怎麼了?我有問題嗎?」
香書一愣,「侯爺您現在的表情一點都不好,一回來就來喂馬刷馬,您這馬糧已經換了三次了,絕影都不吃了,這馬背您也刷了兩次了,侯爺,你走神走的太厲害了!」
沈蘇姀聞言眉頭又是一皺,掃了馬廄一眼,又拍了拍絕影便轉身走了出去,香書跟在她身後,語聲有些擔憂,「小姐,您這幾日日日都和秦王在一起嗎?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沈蘇姀腳步微滯,而後徑直進了內室,香書一邊服侍著沈蘇姀洗漱一邊小心翼翼的道,「小姐,秦王有沒有……有沒有對您做什麼不好的事……」
話音尚未落定,沈蘇姀便皺眉冷眸朝她看了過來,香書被那眸光看的一口氣沒緩過來,當即不敢再說,沈蘇姀一言不發的洗漱完畢,這才躺到了床上,待香書退下整個屋子安靜下來,沈蘇姀才緩緩地呼出口氣,平靜的面容之上忽的閃出兩分懊惱之色,她怔然片刻,忽然狠狠一拳砸在了床邊,她不過是權衡利弊各取所需而已!
滑進被子里,沈蘇姀卻一時不敢入睡,生怕再做了那荒誕的夢!
一雙眸子大睜的看著黑漆漆的帳頂,不由得又想到了嬴縱今日之行,他雖然對她動手動腳,可卻又不是那般意思,他雖然口中說的漂亮,可到底對她做的太多,意念一動,沈蘇姀已經伸手將枕邊的那枚發簪握在了手中,她更沒想到他竟會替她綰發!
在秦王府時再如何不同的情緒也總是壓著的,現在再想到他今日所為頓覺壓抑又震撼,心頭一時之間更滿是五味陳雜,再想到她自己,沈蘇姀面上一直忽冷忽熱,心頭那隱隱有些畏怕的感覺又來了,一次心軟並不代表什麼,可若是她次次都是如此,豈不就是……
沈蘇姀狠狠一閉眸,使足了力氣也沒將這些情緒趕出腦海去,夜晚的時光總是難熬,沈蘇姀並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然而等她醒來的時候外頭已經天光大亮,索性她這幾日都不準備進宮,洗漱完畢用完早膳便進了書房。
剛開始臨帖香書就到了,沈蘇姀揮退左右,听香詞之語——
「皇上對這件案子十分傷心,今日一早已經有人去往宿州了,幸好咱們早前就有準備,否則這一次必定要載個大跟頭,坊間的消息已經放出去了,可是一來蘇閥之事隔了這麼久已經被人們淡忘,二來,蘇閥乃是禁忌老百姓們也明白,第三,君臨城中布滿了暗探,我們的人不敢太過張揚免得惹禍上身,先前散出去的消息本來已經被傳了開,可是後來卻又不聲不響的沒了,小人想著必定是有人在遏制流言蜚語的發生,生生要將蘇閥之事掩下去!」
香詞有條有理的說完,沈蘇姀的面上已經凝了一層冰,眸光微狹,她一邊垂眸臨帖一邊緩緩的道,「不想讓消息散開,便是不想讓當初蘇閥的事情再度被扯出來,看來君臨城中有人已經開始心虛了,消息既然沒有散開,看來是咱們的力度還不夠。」
沈蘇姀話頭一頓,手中之筆也是一停,她站起身來看了看自己愈顯娟秀的小字唇角一抿,蘸了蘸墨又曲臂傾身寫起來,「既然他們不想把事情鬧大,那咱們偏偏不能叫他們如願,一個皇子遇刺尚且不夠,咱們的動作恐怕要更大些才是!」
「主子打算怎麼做?」
香詞凝眉一問,沈蘇姀手中的絹花小楷忽然變得有些鋒芒乍現起來,她抿了抿唇角,「血腥味兒還不夠,要大到他們擋也擋不住才好。」
香詞眼底幽芒一閃而逝,「主子的意思是……」
香詞本打算听沈蘇姀吩咐,卻不想沈蘇姀筆下不停,連看也沒有看她一眼道,「這件事我親自去,這幾日君臨城中必定戒嚴,我們的人都先不要動。」
香詞眉頭一挑,「主子怎可親身涉嫌?」
沈蘇姀依舊筆走龍蛇,搖了搖頭,「只有我去才有十成十的把握。」
香詞唇角幾動,可瞧見沈蘇姀不容置疑的樣子到底是什麼都沒說的應聲退了出去!
此後的兩天沈蘇姀都起的很晚,這一日沈蘇姀尚在夢中外室便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素來的警覺讓沈蘇姀立刻醒了過來,一轉頭,內室入口處沈君心正穿著一身玉白的短打手中執劍走了進來,看到沈蘇姀睡眼惺忪還未醒來,上前一步就來掀她的被子!
「五姐你還不起,外面都出大事啦!」
沈君心一邊說一邊伸手就落在了她的被子上,可剛一踫到被角便覺得一股子巨大的力道從那被角之上傳來,頓時讓沈君心止不住的倒退了幾步,看了看自己發麻的手臂,沈君心苦著臉道,「五姐,真的不騙你,外頭死人了,你還不起來啊!」
沈蘇姀卻沒有理他的打算,「出去等著!」
眼看著沈蘇姀一個翻身朝里睡去,沈君心唇角幾動終是認命的走了出去,沒辦法,誰叫他打不過沈蘇姀呢,沈小少爺百無聊奈的在外室暖閣之中等了一個多時辰才把沈蘇姀等了出來,這幾日沈蘇姀身子一直不適,每日都躺在床上養病,雖然外頭的太陽已經爬上了天空正中,可沈君心也沒覺得多意外,上前幾步將沈蘇姀拉至貴妃榻上坐著,沈君心看了看她白的像鬼一樣的面色和精神不振的樣子搖了搖頭,上前在她額頭一觸卻疑惑的挑了眉,「也沒發燒啊,五姐,你到底是生的什麼病?」
沈蘇姀一把將沈君心的手揮掉,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身後的迎枕之上,微微閉上眸子一副又快要睡著的樣子,「這個你就不必管了,剛才大呼小叫的說外頭出事了,到底出了什麼事叫你如此驚訝,連劍都不練了,我看你是想偷懶!」
沈蘇姀不置可否的話說完沈君心立刻擺手搖頭,眼底更是閃著兩分駭人的光,「五姐,這兩日你沒有進宮,你要是進了宮的話可能你昨日就知道了,其實前天晚上就出事了,只不過咱們外面的小老百姓不知道而已,你知道嗎?君臨城之中出了個無名氏!一個兩夜之間殺了七位朝廷命館的無名氏!」
沈蘇姀眉心微蹙,一雙眸子仍是閉著的,「怎麼說?」
沈君心見沈蘇姀一副一點也不吃驚的樣子頓時著急了,這件事這麼大,現在已經轟動了整個君臨城,他本想著由他說出來自家五姐一定會大吃一驚,可沒想到她的反應竟然如此平淡,沈君心深吸口氣,「事情是這樣的,前天晚上有三位朝廷命官死在了自己家中,這三人現在都在兵部任職,齊齊在家中死了,听說死相十分可怖,除此之外,這些人尸體旁邊都被留了一份信,留這份信的便是這個無名氏!」
微微一頓,沈蘇姀還是沒什麼反應,沈君心見此不由講的更為賣力了些,「一次性死了三位朝廷命官已經夠可怕了吧?可是那位無名氏顯然不滿足于此,昨天一早衛尉營就派人去了那三位朝廷命官的家中,後來將那官員遇刺的消息封鎖了,然後昨日里全城都在戒嚴,雖然全城都戒嚴,可是一點都沒有影響到那位無名氏的活動,今日一早,又有四位朝廷命官死了,兩個是申屠家的家臣,還有兩個是刑部的,你猜猜這一次為什麼衛尉營的人沒有將消息封鎖住?因為啊,這四個人都被那個無名氏掉在了安定門的城樓上,五姐你想想,今日一早所有的百姓起來的時候發現城門之上掉了四個死人該是多麼恐怖,一早上不到這件事便傳遍了,和前天晚上一樣,昨個晚上死的那四個人身上也都有一份信!」
沈君心講的直喘氣,沈蘇姀卻快要睡著了似得,沈君心眉頭幾皺,不由得扯了扯沈蘇姀的袖子,「五姐五姐,你就不想知道那信里面寫的都是什麼嗎?」
沈蘇姀被沈君心搖醒了過來,睜著一雙迷離的眼楮問他,「寫的什麼?」
沈君心被沈蘇姀這樣子氣的是恨鐵不成鋼,可他已經開了頭,怎麼著都得說完,當即一邊搖著沈蘇姀一邊壓低了聲音神秘的道,「原來啊,這些死的人都和七年以前的蘇閥之亂有關,信上面將這七個人在七年之前分別作了什麼陷害蘇閥的事情都寫的一清二楚,五姐,那個無名氏是為了給七年前的蘇閥和步天騎報仇的!五姐!蘇閥和步天騎是被人陷害的!」
沈蘇姀被沈君心搖的頭暈眼花,不由得睜開了眸子,眉頭微蹙的道,「你怎麼知道那信上寫的是什麼?又怎麼知道蘇閥和步天騎是被人冤枉的?」
沈君心見沈蘇姀終于感興趣了不由得眸光大亮,唇角一勾道,「今天一早老百姓發現那尸體的時候就發現了那信,現在早就傳開了,至于為什麼蘇閥和步天騎嘛,老百姓們私下瞧瞧議論的,說是當年威遠侯一家在君臨頗有善名呢!」
見沈君心這模樣沈蘇姀搖頭一笑,卻並沒有接話,沈君心一雙眸子明光大亮的看著沈蘇姀,「五姐,這還不夠,听外頭的人說在四日之前八殿下的遇刺也是這無名氏干的,只是朝廷不知為何將這原因封鎖了,那位無名氏在信上直接說自己是來給蘇閥眾人報仇的,要為蘇閥伸冤,還說若是蘇閥眾人不得昭雪平反,就一個個殺光當年陷害蘇閥的朝廷命官,五姐,你說這個無名氏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蘇姀輕咳兩聲,似乎有些不適,眉頭微蹙的揉了揉額角,听沈君心一問便笑問道,「你覺得無名氏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沈君心眸光微眯,想了想才笑意凜然眸光悠長的道,「我猜無名氏一定是一個武功高絕的世外俠客,劫富濟貧以武濟世心懷天下有情有義,可能和當年的威遠侯有什麼關系,時隔七年之後回來為蘇閥眾人報仇!因為沒有勢力所以選擇了這種方式向朝廷示威施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覺得這位無名氏十分聰明!蘇閥之亂乃是一件大案,動輒牽連甚廣,如果一個無名小卒前去擊鼓鳴冤,只怕冤還未喊出口人就已經死了!」
沈蘇姀終于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沈君心眉頭緊皺的看著沈蘇姀,「有什麼好笑,那無名氏能躲過全城戒嚴殺了四人還將四人都掛在了城樓上,難道就不是一個武功高絕的人嗎?蘇閥之事已經隔了七年,他還能回來為蘇閥報仇,難道沒有俠義之心嗎?」
沈蘇姀一邊笑一邊點頭,「不錯不錯,你猜的都對!」
沈君心看著沈蘇姀那模樣心中滑過兩分異樣,沈蘇姀緩緩收了笑意,「所以你知道無名氏最厲害的是什麼了?」
沈君心一挑眉,「就是他的武功啊!」
沈蘇姀點點頭,「沒錯,所以你還不去練劍?!」
沈君心怎麼也沒想到沈蘇姀在這里等著他,面色不由得一苦,可瞧著沈蘇姀那副隨時都能朝他出手的架勢他只得認命的走出去了,一邊走一邊幽怨的道,「沒什麼事可別往外跑,興許無名氏一個不小心殺錯了人呢。」
沈蘇姀听得這話心頭一暖,見沈君心走了出去才微微笑起來。
沈君心剛走出去,香詞便走了進來,看著沈蘇姀煞白的面色略有兩分擔心,眼見得室中無人,不由得壓低了聲音道,「主子,您看著不太好,還是找個大夫瞧瞧為好!」
沈蘇姀搖了搖頭,「我明白,待明日再說。」
香詞有些擔心,「主子今夜還要出去?」
沈蘇姀眸光半狹透出兩分冷意,「你莫小看了他們的冷漠,我可不喜歡返工。」
香詞眼底滿滿都是擔憂,末了只得沉聲一嘆。
沈蘇姀以生病為由將午睡一直睡到了暮色時分,晚間在書房臨帖一陣又歇了下去,外面因為那無名氏已經炸開了鍋,沈府卻因為主子抱病在身維持著表面的平靜,月影西陲,夜色已深,一片漆黑的伽南館中忽然急射而出一道暗影。
那暗影掠湖而過,直直從湖對面的沈府後門躍了出去。
夜涼如水,整座君臨城已經酣然入眠。
那無邊無盡的黑暗之中,處處皆是殺機……
------題外話------
電腦黑屏兩次,陪伴了俺思念的小伙伴終究要說再見了麼,>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