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一夜,君臨城中便已經傳出了些略顯詭異的風聲,無名氏怒殺十位朝廷命官的案子尚未有什麼線索,倒是從族地歸來的二公主嬴華庭雷厲風行手段高絕,被擱置了兩年的北宮骸骨案在她手中不出十日便有了眉目,七年之前因為與蘇閥串通通敵而「畏罪自殺」的大殿下嬴錚竟然是被人陷害的,敢陷害一國皇子實在是膽大包天,當誅!
不過……若這案子的元凶是如今四大權閥之一的申屠,且不知結果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伽南館中,沈蘇姀晨起剛走出內室便看到了站在外室之中拭劍的沈君心,她起的本就不算晚,這人卻是一身白袍已然練劍回來了,沈蘇姀眉頭微挑,倒不知他竟這般用功,沈君心見她出來不由轉過身來,眸色微沉的上下看了她兩眼,倒不像往常那般笑鬧,沈蘇姀只覺得什麼地方不對,沈君心卻已拉著她一起用早膳。钀鐻遽zahi
看著沈君心默不作聲的樣子沈蘇姀索性將疑惑問出口,「今日倒是安靜的很?莫不是劍術上遇到了什麼難處?」
沈君心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眸光一轉卻問她,「今日可是要進宮的吧?听說北宮骸骨案已經有眉目了?當年是申屠陷害的蘇閥?申屠可是一座大山,你可當心些。」
兩人隨意吃完便移步到了暖閣中去,沈蘇姀回看他一眼,「外頭還有什麼風聲?」
沈君心唇角微抿和沈蘇姀相對而坐,語聲微沉道,「別的也沒什麼,就是大家並不看好此番申屠會因為七年之前的舊事而倒台,到底是百年的門閥大族,可不是說動就動的,還听說是竇閥倒台竇準不甘心,才在天牢之中亂咬了別人,其實是拿你和二公主當槍使呢,申屠宮中有賢妃和忠親王,還有二公主的母族,想想都覺得不太會怎麼樣,何況眼下還沒有證據。」
沈蘇姀聞言淡笑著點了點頭,「你自己怎麼看?」
沈君心有些愕然沈蘇姀會這般問他,想了想卻還是道,「若是放在幾十年前幾大權閥都在的時候倒還好,可眼下竇閥剛被打散了,申屠一時也說不好,權閥雖然難啃,可是在大秦到底是皇權至上,從前權閥能與皇權抗衡是因為他們一邊相互抗衡一邊又自成一體,而今可不同了,何況,陷害皇子的罪可一點兒都不小。」
沈蘇姀唇角微勾,「你倒是清楚的很!」
沈君心撇了撇唇角,「無論怎樣,你們還是先找到證據才行!」
沈蘇姀點了點頭,「這個倒是一點都不用著急,今日該進宮向太後請安……」
沈蘇姀一邊說著話一邊準備起身吩咐人準備車架,可話尚未說完香書便面帶笑意的走了進來,盈盈一福道,「侯爺,有客來訪。」
沈蘇姀看了看外頭還算早的天色,這個時候是誰會來?
心中做此想,一邊的沈君心也皺了眉。
香書看著兩人疑惑的模樣身子一側,抬手一請,「公子請進。」
見那一抹白色的披風滿是悠然走進門內,沈蘇姀眸光一定便對上一雙黑漆漆的眼,心中一定唇角微揚,沈蘇姀看了一眼一旁的沈君心,沈君心當即知趣的往門外走,一邊走一邊看了沈蘇慕一眼,眼底微光一現,眉頭微微一簇。
沈君心走出去,沈蘇姀又揮退了香書等人,待所有人都消失干淨她才向沈蘇慕迎上來幾步,「大哥怎的來了?」
沈蘇慕將風帽摘下,溫笑道,「後日便要離開君臨了,走前來看看你。」
沈蘇姀笑意明了的點了點頭,抬手請沈蘇慕落座,沈蘇姀悠然入座,看著沈蘇姀的目光卻有兩分沉重,沈蘇姀想到適才沈君心也這樣看她,不由的以為自己今日里的裝扮有什麼不妥,可上下看了兩眼,今日的裝扮與往日並無什麼差別,卻不知他二人這是何故?
「姀兒,你的身子可有什麼不妥?」
沈蘇慕直截了當的問了出來,沈蘇姀這才明白過來,前次在王府之時是沈蘇慕和殷蓁蓁一起來的王府,自然以為她的身子有礙,而沈君心亦是見過她那夜頭疼的模樣,兩人必定是有些擔心她,沈蘇姀這麼一想心頭便是一松,「大哥必定還記得那日郡主為我檢查身子吧,大哥不必當心,我的身子一向很好,只是稍微偶爾有些小狀況,算不得什麼。」
沈蘇慕今日來這里主要便是為了弄清楚沈蘇姀的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見她如此說眉頭便是一簇,「姀兒,連你也要瞞著我嗎?我從未見過郡主為誰檢查身子都要檢查兩次的,你到底是生了什麼不得了的病竟然連大哥也要瞞著了?」
沈蘇姀面上笑意一滯,「郡主為我檢查身子兩次?」
沈蘇姀此話一出沈蘇慕眉頭當即一皺,隨之便反應過來,有些詫異的看著她道,「你竟然不知那第二次?正是在昨日清晨啊,我與郡主至秦王府之時你尚在熟睡,我以為秦王會將此事告知與你,怎麼,他沒對你說什麼?」
沈蘇慕越說眉頭越是皺緊,便是連沈蘇姀自己的面色都稍稍一凝,昨日清晨,她那時被他驚醒,當即便看出他是出去過的,他卻只說了自己去練劍,竟是連郡主為她檢查身子的事情提都未提一句,沈蘇姀有些想不通,他為何要瞞她?
見沈蘇姀的表情沈蘇慕也知道了嬴縱必定是沒對沈蘇姀實情相告,一時之間他心中也有些沒底,嬴縱對沈蘇姀的緊張他能看出來幾分,之所以瞞著沈蘇姀,是因為她當真得了什麼大病?心中做此一想,沈蘇慕的心便是狠狠一沉。
沈蘇姀看著沈蘇慕面上的凝重之色卻是安撫的一笑,「大哥不必擔心,此事他的確尚未告知與我,想必是因為沒什麼大礙才如此,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是清楚,近來君臨城中諸事煩多,前些日子不甚染了風寒而已,大哥既然馬上要回瑯琊,便無需為我擔憂。」
沈蘇慕听著沈蘇姀此話眉心微蹙,卻是問她道,「姀兒,前次相見之時你只是說要支持秦王登位,可這連番兩次都在秦王府中見你,秦王對你更是親近至極,姀兒,秦王此人為了心中所圖大可不擇手段,你如何確定他待你是真心還是假意?你如此為他,可值得?」
沈蘇姀听聞此言,在看到沈蘇慕那目光面上幾乎要生出兩分熱意,大秦女子雖則不拘小節,可卻也沒有哪家女子無名無分之時就入了別人的府上了別人的床,更何況沈家還是秉著南國禮教之風的,沈蘇姀輕咳一聲,「大哥請放心,此事我知道分寸,他雖則大權在握行事冷酷無情,卻並非陰詭小人,我不會被他利用。」
見沈蘇姀少見的露出兩分猶豫赫然之色,沈蘇慕眸色立刻再深兩分,「姀兒,若你真心為他,憑沈家之位,憑你眼下的位份,更憑他眼下表現出來對你的上心模樣,便該叫他為你許下棲鳳宮皇後之位才是。」
沈蘇姀握著茶盞的手聞言一陣輕抖,眉頭一皺唇角露出兩分苦笑來,「大哥,眼下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沈蘇慕面色一肅,「姀兒,你听大哥一言,這些年大哥不在你身邊,你今日所得皆是你自己得來,大哥心知不該置喙你的決定,所以大哥也不勸你遠離秦王,只是你當明白,今日的秦王或許能心系在你一人身上,即便他不是利用你,可等來日登上大寶,大秦朝歷朝歷代,可沒有哪一個皇帝不是六宮粉黛的,你眼下雖有高位,卻無論如何敵不過帝王的寵愛,屆時權門貴族的閨秀們,各地郡王皇親的郡主縣主們,甚至連別國的公主都會成為你的對手,今日不要他的承諾,來日入了那九重宮闕,你還相信天家皇族之人的真心嗎?」
沈蘇姀在沈蘇慕的話中到底面色稍稍一暗,可那模樣卻又有些悠遠,好似不僅僅是在想那皇後之位,沈蘇慕稍稍頓了頓,放緩了語氣道,「姀兒,紅顏易老恩先斷,最是無情帝王家,看看歷朝歷代的後宮女人,沒有哪一個是盛寵不衰的,大哥本不想讓你入那是非之地,可你心中即有所決定,大哥便也只能將該說的都說與你听,你若想抓住秦王的心,若想與他長相廝守,便得早早做好打算,所謂感情,是那深宮之中最易消逝的東西!」
沈蘇姀的面色徹底的暗了下來,有些一直以來被她看輕甚至是忽視的東西緩緩地從心底浮了起來,沈蘇慕所言,有哪一句是她不知道不明白的呢,可即便如此,她哪怕介意一個寧微傾,卻也從未想到那九重帝闕之中的人心涼薄,雖然從不主動從不會表達,可在她心中,其實也是抱著那麼一點要和他走下去,甚至要和他走到最後的想法的不是嗎?
若不想著能走到最後,她又怎會如今日這般因他情動為他牽掛呢?
是他當真能讓她相信,還是她沉淪其中自己蒙住了自己的眼楮?
見沈蘇姀眉宇之間露出兩分沉思之色,沈蘇慕眼底才稍稍松了口氣,至少,沈蘇姀還未到他心中料想的那個不顧一切的地步,微微一嘆,沈蘇慕又語聲溫透道,「大哥知你心中自有想法,因此大哥點到即止,無論如何,大哥總是會護著你的!」
沈蘇姀心底詭異的情緒翻覆,聞言只好溫溫一笑,點頭道,「大哥盡管放心,今日所言蘇姀全都記下了,蘇姀亦並非為情所困不知自保的人。」
沈蘇慕點了點頭,「大哥信你。」
沈蘇姀垂眸品茗,面上一時失了原有的從容之色,沈蘇慕見她這般哪能不懂她這是真的動了心,眼底又嘆又憐卻也明白不可多言,稍稍一頓忽的想起一件事,「姀兒,那意怎會忽然來了聘禮?那十萬兩黃金莫不是還不夠?他又對沈家的財勢有了興趣?」
說起此事沈蘇姀心中也總是有些不安,可她自己也實在弄不明白那意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搖了搖頭苦笑著道,「大抵正是看中了沈家的財勢吧,不過大哥放心,朝廷絕不讓我嫁到漠北的,眼下拖一段時日也好,正好教我有些空閑做些別的事情。」
沈蘇慕點了點頭,「大哥亦不願你嫁去漠北,那意听說也不是個簡單角色,那般野心勃勃之人,或許比秦王還要危險,大哥心中所願自然是希望你嫁到尋常貴族之家一輩子平安喜樂,可眼下卻也盼隨了自己真心能得嘗所願。」
沈蘇姀有些感嘆沈蘇慕為她如此操心,沈蘇慕見她如此卻又忽然道,「昨日我倒是听到了一言,是說那七年之前的舊案有了眉目,矛頭直指申屠?」
沈蘇姀也不意外沈蘇慕知道此事,當即點了點頭,「大哥如何看此事?」
沈蘇慕的眸色卻有些深沉起來,一時看的沈蘇姀心中不安,從前沈蘇慕在君臨便有才子之稱,若說南征北戰他或許不成,可論起朝政他必定是不在話下的,稍稍一默,他才看向沈蘇姀道,「姀兒,古秦人東征立國已經有兩百余年,建國之初以太祖皇帝為上,可從高祖皇帝開始權閥因有從龍定天下之功便已經能與皇權相匹敵,這世上可沒有哪一個皇帝希望自己的權利有別人制衡,翻看史冊,這麼多年來皇權與權閥的爭鋒相對表面上看不出,可是暗地里卻一處都不少,自幾十年前的孟閥開始,至七年前的蘇閥兩年前的竇閥,只能說今上完美的繼承了先帝的鐵腕,可和先帝不同,今上的帝王之術要更為高深莫測的多!」
微微一頓,見沈蘇姀的眸色開始變得鄭重,他便又接著道,「今上當年的儲位本就來的十分蹊蹺,這也罷了,後來今上御駕親征戰南煜定樓蘭幾番功績近百年來又有誰能比,看著今日朝堂上那個笑意溫和的昭武帝,你可能想象得出他在戰場之上生殺予奪的樣子?」
沈蘇姀沒心一簇,沈蘇慕便繼續道,「姀兒,不要輕視今上,更不要小看皇族的冷酷殘忍,當年今上在自己的封地忍氣吞聲十多年,可後來所有曾經位高于他和太後的皇子皇妃哪個不是下場慘淡,同樣的,做為忍了權閥百多年的嬴氏子孫,面對這群驕奢yin逸自以為是錯漏百出的權閥掌舵人們,或許他連一個苟延殘喘的機會都不會留給他們!」
沈蘇姀的心忽然一沉,本以為沈蘇慕的告誡至此結束,可他卻還沒有說完,看著沈蘇慕的眸色此刻才是真正的沉重且危險,「姀兒,貴妃要被立後,可這並不代表秦王的地位就安全了,秦王身在高位,貴妃又得後位,背後還有西岐,功高震主是第一,再來……」
說到此處沈蘇慕微有一頓,而後語聲稍稍壓低了些道,「再來,秦王八歲之時欽天監曾上表過一道觀天象之後的卜測,外人皆知那話是說秦王會被鬼煞纏身,除非帶著鬼面才可阻擋,可當年我正跟著欽天監的監正修習紫微斗數,我至今仍清晰的記得彼時秦王的命星並無異常,所以我料定那次欽天監的卜測並非外人所知的那般,這麼多年秦王征戰在外,與今上的感情並不親厚,是不是那道神秘卜測的影響我不確定,可我確定的是,當年在皇上迎貴妃娘娘入宮為妃之前雍王曾鐘情于貴妃,雍王至今未娶,對當年之事有些了解的只怕都明白幾分,這對秦王來說,只怕是十分不利的。hi」
沈蘇慕今日一席話實在是讓沈蘇姀的心忽上忽下經歷了一場極大的動蕩,听他說道這里便才是徹底的結束了,看著沈蘇姀沉重的面色沈蘇慕眼底又透出兩分不忍,「姀兒,這些你本不必知道,只是你既然心有所定,便不應什麼都不懂,行差踏錯一步,便是深淵。」
沈蘇姀當然是感激沈蘇慕的,一時面上扯出兩分笑意,「大哥放心,我省得。」
沈蘇慕知道幾分她的心性,將心中要說的全部說出來心底也微微松了口氣,兄妹二人又說了幾句沈蘇慕便因為要回別院準備離開君臨的事宜而提出告辭,沈蘇姀一路將他送至前院才返回,待沈蘇慕一走沈蘇姀的面容便徹底的沉了下來。
稍稍站了片刻,當即朝宮中而去……
前日里的大雪仍然未消,整座古樸巍峨的君臨城仍然是一片銀裝素裹之效,馬車之外寒風呼嘯,馬車之內沈蘇姀卻面色格外沉凝,今日沈蘇慕所言甚多,可論起來無非是幾點,第一問她的身子到底如何,第二告誡她要讓嬴縱許她皇後之位,第三道在昭武帝心中或許不會對犯了事的權閥有再多的容忍,最後竟然提到了嬴縱八歲之時的往事。
眉頭幾皺,這第一點可忽略不計,可這剩下的三點卻叫她心中一時有些沉沉,皇後之位?她心中似乎從未有過這個概念,可她一時忘記了,他要爭的位子是那九五之尊之位,要與他走至最後,可不只有一個皇後之位等著她?沈蘇姀並不疑眼下他的心思,可往後呢?
微微一嘆,沈蘇姀不曾想過自己也會有生出這些心思的時候,再想到昭武帝的帝王之術,一時又覺得他不會對權閥容忍或許會成為讓她的雪冤之路稍稍容易些,心頭稍稍一松,想到嬴縱八歲那年的經歷一時又有些擔憂。
如沈蘇慕所言,嬴縱和皇帝的關系似乎真的不算好,皇帝那和煦的樣子一時看不出什麼,可他既然能生了奪嬴縱軍權之心,又哪里對這個兒子多年來的戰功與辛苦有半分的體諒和感激呢,沈蘇姀心中有了兩分眉目,而再看嬴縱,他似乎亦是從來不曾表露過對這位父皇的半點心思,是他性子本是如此,還是因為別的呢……
萬千思緒前不斷理還亂,沈蘇姀忽然有些相見他一面,然而掀開車簾一看,竟然已經距離天聖門不遠了,微微一嘆,沈蘇姀只好將那簾子垂下,只希望他在宮中,要不然只能出宮之後再去見他了,心中如此定下,沈蘇姀深吸幾口氣又恢復了從容神色。
馬車一路駛進宮門,至內儀門前下車,沈蘇姀今日里仍是一身白裙白斗篷著身,面上脂粉不施,可那面容清絕墨發如瀑的模樣仍是叫誰看見都不舍得移開眼去,一路朝壽康宮而去,剛走進宮門便看到了那庭院之中依稀又有兩人再比劍!
那白衣身影仍是雍王嬴麒,可另一道紫衣身影卻絕非嬴策了,雖則同樣是一身飛揚意氣,可那般威懾而嫵媚的模樣除了嬴華庭還有誰,今日兩人像是臨時起意,一旁並未有陸氏等人旁觀,沈蘇姀站在一旁看著嬴華庭的身法,嬴華庭本來專心與雍王對戰,本來雍王就對她頗有相讓之意,待她看到沈蘇姀之時手中之劍更是一亂,由此,便也是敗了!
「皇叔厲害,華庭敬服萬分!」
嬴麒看了沈蘇姀一眼,面上笑意一深,「知你等著洛陽候的,且去吧。」
沈蘇姀遙遙對著嬴麒和嬴華庭行了一禮,嬴麒對著她擺了擺手便進了主殿,嬴華庭額上汗意盈盈,也不擦擦便看著她道,「如何了?昨日你未曾進宮來,我料想著不甚容易?」
沈蘇姀看她這模樣一笑,逃出帕子來下意識便朝她額頭拭去,一邊道,「此事公主不必著急,三日之內必定有回音的,咱們靜觀其變便可。」
此話一出嬴華庭心中稍稍一定,可眼下沈蘇姀的動作卻叫她有些赫然,沈蘇姀的身量並沒有她的高,可她卻竟然在為她拭汗,她一把接過沈蘇姀手中的帕子道了聲謝,而後才低聲道,「如此便好,宮里你可放心,只要咱們找到證據,父皇這里不會偏頗與申屠。」
本是一樁好事,可想到適才沈蘇慕之言沈蘇姀眼底眸色卻是一深,稍稍點了點頭,卻見嬴華庭忽然看向了她身後,沈蘇姀也轉過身去,卻見是一身水紅色宮裙的淑妃帶著幾個宮女進了宮門,沈蘇姀和嬴華庭往旁邊稍稍退了退,對著淑妃行了一禮。
西岐影看到二人點了點頭,又多看了沈蘇姀一眼道,「幾日不見洛陽候這模樣出落的越來越水靈了,叫人看著就喜歡的緊……」
沈蘇姀眉頭微蹙,卻還是福身道謝,「娘娘謬贊了。」
西岐影笑笑不再多說,水紅色的背影曼妙的朝主殿而去了,沈蘇姀直起身子,只看到西岐影身後的宮女們各個手中都拿著個食盒,似乎是西岐影為孝敬太後準備的,沈蘇姀眉頭稍稍一簇,西岐影雖然素來守禮懂事,卻也極少看到這般殷勤的模樣。
嬴華庭看到她疑惑的模樣眉頭一挑,微微一嘆道,「你不知道,昨日哥哥向父皇舉薦由八哥出任忠勇軍的新任統帥,哥哥經歷了前次的動蕩似乎有些看淡了,沒打算去爭那忠勇軍軍權,倒是將八哥推了出去,八哥到沒有表態,可我瞧著淑妃倒對此十分熱心,這不,必定是想借著太後的口味八哥爭取呢。」
嬴華庭淡淡一席話听得沈蘇姀心頭一跳,她便淡笑著問道,「哦?豈不知皇上何意?」
嬴華庭不甚在意的一笑,「父皇似乎有心歷練八哥呢。」
沈蘇姀點了點頭,想到早前听到的西岐影和嬴策的對話一時沉了沉眸色。
兩人要說的已經說完,沈蘇姀當先還是要去向陸氏請安的,待進了正殿,卻正正看到一襲墨色王袍加身的人正坐在左下手位上品茗,嬴華庭走在沈蘇姀身側,看到她看著嬴縱似有一愣,當下想到早前的事情也不奇怪,只低聲在她耳邊道,「七哥一早就到了的。」
沈蘇姀不著痕跡的點了點頭,便見嬴縱朝她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似乎發現了沈蘇姀今日里面上的沉色,嬴縱的眉頭稍稍一皺,沈蘇姀不敢露出破綻,看了他一眼便轉過了眸子,卻見屋子里除了雍王嬴麒和剛剛到來的淑妃之外竟然還站著一人,那人三四十歲上下的年紀,一身褐色長衫著身,此刻手中正拿著紙筆似乎在記著什麼,那樣貌雖則普通,可卻讓沈蘇姀覺得有些面熟,再看他此刻站在嬴麒身側便陡然明白過來,她的確是見過他的,他應當是嬴麒身邊的近身之人,兩年之前為嬴麒送年禮回來之時在棲霞宮之中曾有過一面之緣!
這想法一閃落定,沈蘇姀不甚在意的朝陸氏走過去,陸氏本是在說什麼,看到她和嬴華庭走進來當即停下了話頭,唇角揚起道,「昨個沒見到你,今日可是來了,華庭早間就念了你一道,瞧著你兩站在一起,倒像一對姐妹花兒呢。」
嬴華庭和沈蘇姀相視一笑,屋子里人看著她們或多或少都笑了笑,沈蘇姀便在嬴縱幽深的眸色之中走到陸氏身邊,行了一禮之後被她拉著坐在了身邊,陸氏又看向嬴麒的方向笑道,「這又到了送年禮的時候,小九雖然在君臨,可這年禮卻是沒少,他搜羅的這些東西都是獨一無二的,眼下听說哀家這里缺幾味難找的藥材,便說要讓記下然後吩咐底下人去找呢。」
經陸氏一說沈蘇姀便也反應了過來,她看向那褐袍男子,那男子對著她點了點頭,顯然也是記得她的,嬴麒接過那人手上的單子,眸光幾掃的看了兩眼點了點頭,而後便道,「母後放心吧,這幾樣東西並非難找,半年之內必定有消息!」
陸氏笑著應了,這才看向淑妃送來的吃食,又一笑道,「難為今日淑妃辛苦一趟送了這樣多吃食來,你們就都別走了,待會子就在哀家這里用膳,小七也留下吧。」
此話一出,嬴縱尚未說話,卻是雍王起身搖了搖頭,「母後好意嬴麒心領了,只是待會子嬴麒還要去見幾個老朋友,眼下可是陪不了母後了,等晚間再回來向母後請安。」
陸氏聞言也不多留,「好好,知你此番回來必定許多人想要見你,那便早去早回。」
嬴麒聞言點了點頭,又回身看向身後之人,將那單子交回他手中道,「你且等著路嬤嬤將太醫院的單子拿回來之後一並收了再走,回殿中等著便可。」
那褐袍男子接過單子點了點頭,「是,主子。」
話音落定,嬴麒對著陸氏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出去,那褐袍男子身為下人不好站在殿中,也行了一禮轉身出去站在了殿外,淑妃看著嬴麒如此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適才來時面上還帶著幾分淺淡笑意,可不知是不是因為有幾個小輩在她不好說話,竟然一笑道,「听說外頭院子里的臘梅花開得極好,母後可想去看看?」
陸氏眉頭一挑,「已經開了?」
西岐影笑著點頭,「正是呢,母後極少出去走動,只怕還不知,今日臣妾陪您出去走走?」
都這般說了誰還看不出她是有話要對陸氏說呢,陸氏稍稍沉吟一瞬也給了她這個面子,看著身邊的嬴華庭和沈蘇姀道,「那哀家便和淑妃出去賞賞花,你們兩個小的去東殿看看書抄抄佛經,哀家最近新的了兩本佛經最是矜貴,沈丫頭必定喜歡,華庭也跟著一道吧,小七也莫要先走了,待會子陪著哀家用了午膳再走。」
這一話落定,三人從善如流的應下,淑妃便上前來扶著陸氏,兩人身後又跟了幾個宮女,齊齊從殿門走出朝後花園行去了,如此殿中便只剩了三人,待陸氏和淑妃的腳步剛一走遠嬴華庭立刻便站起了身,眸色詭異的看著沈蘇姀道,「蘇姀你去東殿抄那佛經吧,我最怕便是皇祖母教我抄佛經了,等她回來必定又是一下午,我此番先走了,你可別先走啊。」
沈蘇姀還未答話嬴華庭便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正殿,再如何成為封地之主再如何威懾迫人,可是這心底還是少時的性子,沈蘇姀看著嬴華庭的背影無奈笑著搖了搖頭,一轉頭便對上嬴縱帶著兩分笑意的眼神,薄唇微動道,「侯爺可要去東殿抄佛經?」
沈蘇姀心知他之意,看了看守在正殿角落的小宮女們點了點頭,「王爺要同去?」
听見她這回應嬴縱當即在眼底生出兩分笑意,點點頭,「甚好。」
由此二人便出了門,本有宮女要跟來,卻被嬴縱揮了揮手遣退了,兩人極有默契的走上了一條有些饒的小道,沈蘇姀走在前,嬴縱跟在後面,步履頻率一致,面色如常一路無話,沈蘇姀正欲踏上去東殿的回廊,卻不想身後之人忽然伸手將她腕子一把拽了住,而後腳步極快的拉著她走上了已個完全相反方向的幽靜小道!
沈蘇姀略有一愣,這人不去東殿卻要去西殿!
這條小道位于兩座宮閣之間,兩邊的綠叢偶爾有亂枝伸出,一看便知不是個經常有人走的地兒,若非他對這壽康宮熟悉至此,又哪里會知道這條道僻靜無人,他拉著她走在前,步子收小了些,沈蘇姀順從的跟在他身後,沒多時兩人便至一處沈蘇姀極為熟悉之地!
西殿,那一座她曾住過後來又被他迷暈過的院落!
那院子周圍並無一人,院門金錠上甚至有微塵,一看便知已經許久無人進來過,推開門又掩上,一路拉著她進了正廳,剛走進門內他便轉身將她一攬,一把將門關了上,「砰」的一聲輕響,沈蘇姀如同那日一般被他抵在了門後,見他一雙眸子微光簇閃,沈蘇姀呼吸一簇雙手趕忙抵在了他胸口,「不準亂來!」
嬴縱唇角溢出一聲低笑,一把抓起她的左手將指尖放在唇邊輕咬,一邊語聲帶笑道,「今日倒是肯隨了我的意,說吧,有何事要說與我听?是那申屠的案子有什麼不妥之處?」
滿城皆知申屠成為了北宮骸骨案的疑凶,沒道理他不知道,沈蘇姀一點兒都不意外他這問題,她指尖被他唇舌輕描,一時叫她整條手臂都酥麻起來,想要從他掌心抽出來,奈何他卻半分不松,沈蘇姀無奈的唇角一抿,「為何不曾告訴我郡主為了檢查了第二次身子?」
此話一出,嬴縱唇角的淡笑當即一頓,抓著她的手仍是不放,卻是看著她一瞬才語聲篤定的動了動唇,「沈蘇慕去見你了?」
沈蘇姀不回答他這話,只抿著唇有一問,「我這身子是否有什麼問題?」
嬴縱唇角的笑意又浮起,另一只空著的手抬起撫了撫她肩上的亂發,而後盯著她的眸子語聲無奈道,「你覺得你這身子有什麼問題嗎?」
沈蘇姀眸光微眯,語聲亦鄭重一瞬,「莫要與我兜圈子,到底是什麼問題要你瞞我?」
嬴縱看著她這模樣便也送了她的手,低低一嘆將她攬在懷中,垂眸默然了一瞬才語聲低低的開了口,「郡主說你這毛病怕是治不好了……」
微微一頓,嬴縱又抬頭看她,「不過也不要緊,我自會繼續為你找法子,你無需擔心。」
沈蘇姀听著那「治不好」的話稍稍有一怔,雖然心中大抵已經猜到了幾分,可真的听到他說出來還是覺得有些沉重,治不好就意味著她永遠想不起前事,就意味著她的人生總是少了一塊,更意味著她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沉入那有他的夢境之中。
正蹙眉發怔的沈蘇姀忽然被嬴縱攥住了下頷,微微一抬讓她看向自己,嬴縱眼底帶著兩分心疼的道,「本不打算告知與你,既然你問,那我便不瞞你,雖則郡主沒法子,可也不代表這大陸之上別的人也沒法子,只是你眼下莫要去想那些舊事,免得受苦。」
沈蘇姀看著他這模樣心底也是一軟,她想不起來,她受苦,只怕難受的更是他,沈蘇姀深吸口氣將他腰間墨袍抓了住,正欲開口問他她這毛病到底是怎麼回事,可話還未出口那院子里忽然響起了「吱呀」一聲,沈蘇姀眉頭一皺,嬴縱眼底也閃出兩份冷色。
將沈蘇姀攬在懷中退至一邊窗欞之處,待嬴縱和沈蘇姀從窗欞縫隙之中看到走進院子里的褐袍男子和水紅色宮裙著身的女子之時,他和她幾乎同時狠狠地皺了皺眉頭,嬴縱一雙眸子陰沉不定,而讓沈蘇姀震驚的卻是那道水紅色身影開口道出的話語……
走進院中的西岐影陡然轉過身去,看著跟在她身後的褐袍男人道,「誰叫你大著膽子在這里等著見我,難道你忘記了上一次摘星樓的那個宮女是怎麼死的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