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思已經甚為明顯,春曉這才如夢初醒,望著他眼中的情意,只覺似甜似苦,一時竟辨不清心頭滋味。正在迷茫,另一雙眸子驀地冒了出來,眼瞳澄澈卻冷淡,總帶著一些說不分明的戲謔,讓人猜不透真心。
那眼眸一閃即逝,春曉卻久久無法回神,良久,她苦苦一笑,抬頭望著齊楓宇,澀聲說道︰「齊大哥,多謝你一直以來的關照,我,我……」
齊楓宇隱約听出她話里的意思,心中不由一沉,一時也不知如何應對才好,躊躇半晌,忽然抱緊紅寶,向春曉姐弟點頭說道︰「今日著實有些晚了,你們忙了一天,還是早些休息吧。告辭。」
見他知難而退,想著或許會將此事就此撂下,春曉暗暗松了口氣,展顏笑道︰「也好,齊大哥,路上小心。」
說完,她模模紅寶整齊的額發,柔聲叮囑︰「你在馬背上也自己當心些,莫要貪睡受了涼,知道麼?」
哪知這句話勾起了紅寶的無限眷戀,只見他眨眨眼楮,忽然淚盈于睫︰「春曉,你當真做我娘親好不好,我和爹爹都很喜歡你……」
這句話一出口,齊楓宇和春曉都變了臉色,一旁的春華恍然大悟,略一思忖,竟然笑逐顏開,拍掌叫道︰「好啊好啊,我也很喜歡齊大哥,若你來當我姐夫,我自然是極歡喜的。」
春曉听了輕咬櫻唇,眉頭也蹙了起來,齊楓宇見她如此,輕嘆一聲,沉聲說道︰「你們兩個莫要胡說,我,我對春曉姑娘只是兄妹情分罷了……」
春曉吃驚抬頭,正望進他略帶愁苦的眼中,兩人對視了片刻,齊楓宇先將眼神移開,換上輕快的語氣說道︰「擇日不如撞日,春曉姑娘,索性咱們就此結拜了吧。」
月上中天,寂靜的小院中央,齊楓宇和袁春曉齊齊跪倒,齊楓宇朗聲說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齊楓宇與袁春曉在此結為兄妹,從今以後,我會盡我所能,給她關愛庇護,保她平安周全,萬死不辭!」
春曉原以為他會講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之類的俗套,听他說出這樣一番權利和義務嚴重不對等的誓願,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酸楚,不覺淚水簌簌而下。
很多年後,袁春曉仍能憶起那個乍暖還寒的夜晚,憶起那個黧黑清俊的高大男人說的每一個字,憶起他眼中的隱忍與包容。
春華站在一旁,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神情頗為困惑,紅寶卻始終嘟著嘴巴,委屈得幾乎要哭出來。
見春曉低頭垂淚不止,齊楓宇硬著心腸站起,伸手拉過紅寶,低聲說道︰「春曉妹妹,今日我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來看望你們姐弟。」
說完,他不顧紅寶的掙扎抗議,挾起兒子疾行而去。
夜風過處,送來紅寶帶著哭腔的抱怨︰「爹爹,我要的是娘親,並不是姑母啊……」
春華蹭到姐姐身旁,伸出手來為她拭淚,遲疑著問道︰「姐姐,我覺得齊大哥心地不壞,又生得儀表堂堂,你,你莫非是嫌他是個山大王麼?」
春曉含淚搖頭,將弟弟輕輕攬進懷中,低聲說道︰「春華,你莫要再問了,我,其實我心里難過得很……」
一夜輾轉,春曉早早起來喂了雞,給菜地澆了水,坐在灶前望著柴鍋上蒸騰的熱氣發呆。思前想後,她重新振作精神,打算今日便去街上尋兩位樵夫幫忙砍竹,將編織的活計盡快做起來。
與松福鎮逢五為集的規矩不同,梅林鎮每月逢九為集,這一日剛好趕上市集開放,街上頓時熱鬧了許多。
春曉轉悠了半個時辰,選定了兩位看上去忠厚可靠的樵夫,她將自己的要求細細說了,又爽快地事先給了一半工錢,第二天一早,其中的一位樵夫就挑著攔腰截斷、砍伐齊整的竹子送上了門。
送走樵夫,春曉拿起砍刀劈制竹篾,她這才發覺,要想將竹篾破得扁薄勻淨,當真不是一件易事。想起李嬸往日對自己的種種關照,春曉心中的憤懣不覺淡了幾分,又反復嘗試良久,終于制成合乎標準的竹篾,整整忙了半日,待竹篾鋪滿了小半個院落方才罷手。
將不合規格的竹篾和殘枝收進廚房,春曉起火做飯,很快便做好了一葷一素兩道菜肴,還有半鍋稠厚米粥。
春華在書桌前整整坐了一個上午,吃飯時又是伸懶腰,又是揉眼楮,見他兀自演得起勁,春曉用竹筷在他額頭輕輕一點,抿嘴笑道︰「好啦,讀書識字,長學問的可是自己,你還非要打出幌子來麼。姐姐已經知道你下了苦功了,喏,還特意給你做了紅燒肉呢。」
春華吐了吐舌頭,埋頭扒飯,不再做聲。春曉好笑地看他一眼,夾起兩塊肥美的紅燒肉放進他的碗中,略想了想,又囑咐道︰「春華,再有八天又有集市,我打算到時多拿些竹器去賣,故而這幾日要多勻出些工夫來做事,你自己要安心讀書,不要總指望著姐姐監督你,知道麼?」
春華懂事地點點頭,看看姐姐被竹篾劃傷的手指,輕聲說道︰「春華明白,只是,姐姐也要自己當心,莫要太過辛苦……」
接連忙碌了五天,春曉已經編好了十余只竹筐,二十余只竹簍,卻多是尋常花樣,只單另編了三兩只葵花竹筐和五六只荷花竹簍,打算到時去市集上看看境況再說。
此時菜地里已經有幼小細女敕的青綠芽苗萌出,微風吹過,隨風款擺,為院子里平添了幾分生機。
春曉坐在秋千架上,望著眼前充滿希望的一切,只覺心中喜悅,無比饗足。
期間齊楓宇又帶著紅寶來過一次,仍是晚間,卻只是略坐了坐,幫著修繕了破損的窗欞後便匆匆離去。
他固執地不肯與她對視,春曉心中難過,卻只能微笑著以禮相待,實在無措,便領著春華與紅寶一處玩耍,三人又笑又鬧,化解掉一切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