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止夏妙蓉笑得打跌,連春曉也掌不住笑了起來,孩子被大人的笑聲驚動,咧了咧嘴,忽然哇哇大哭,齊楓宇將他舉到眼前,皺眉說道︰「你跟你爹真是一條心,說他兩句便不樂意了,想來疼你也是白疼,也罷,待你娘親好些,舅父就送你們娘倆回京城吧。舒愨鵡」
嘴里這樣說著,他卻抱緊孩子,來回走動著輕輕拍哄,春曉見了心中溫暖,夏妙蓉看向他的眼神也不由多了幾分欣賞,旋即轉向春曉說道︰「昨日孩子落地,我听你口中嘟噥,似乎說了一個名字,莫不是你和那個陳松朗一早便給他取好了大名麼?」
春曉不覺莞爾︰「那都是從前胡亂取的,但我拿定了主意,現下偏叫這個名字……」
齊楓宇此時微笑轉頭︰「哦?听聞陳公子乃是前朝探花,即便信手拈來,也定是個響亮雅致的好名字,妹妹且說來听听吧。」
春曉忍笑答道︰「陳褚衛。小名就先叫-衛兒-吧,大哥听著是否耳熟?」
齊楓宇未及反應,夏妙蓉已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陳褚衛-?這便是前朝探花的文采麼?真是笑死人了,春曉妹妹,你該不會是上了那個陳松朗的當吧?」
三人又說笑了一陣,齊楓宇見春曉面露倦色,便將孩子小心放回,輕聲說道︰「妹妹產後虛弱,還是多多休息為好,這幾日我也同阿碩兄弟一起睡在屋頂,妹妹若是有事,只管叫我便是。」
齊楓宇走後,夏妙蓉將手搭上春曉手腕,凝神診查片刻,皺眉說道︰「妹妹這次失血太多,傷了身體根基,即便好生將養,只怕沒有三年五載也是恢復不來的,若讓我說,衛兒百日之內,妹妹還是安心留在此處吧。」
見春曉面露憂色,她又補上一句︰「你若牽掛那個陳松朗,我便命阿碩偷偷回京送信,讓他早些放心。」
春曉勉強笑笑,搖頭說道︰「不用了,姐姐身邊只得阿碩一個家僕,春曉豈有隨意差遣的道理?何況衛兒生來不足,我原本也是想著,待他滿了百日再做打算……」
夏妙蓉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是了,你生產之後,我就想著讓你和衛兒換到樓下居住,這閣樓太過窄仄,以前又作為墮胎之所使用,我擔心會對孩子不利……」
春曉待要推辭,夏妙蓉已經正色說道︰「算上今次,我已然救了你兩次了吧,你若因為住所環境有差出了狀況,我從前不就白費力氣了麼?」
說著,她已經轉頭向樓下喊道︰「阿碩,齊小子,你們快些上來幫忙!」
夏妙蓉抱起孩子,又尋來一張干淨布單,讓春曉躺在上面,隨後阿碩和齊楓宇各提兩角,將她小心運到樓下。錦塌之上早已換上嶄新被褥,綿軟厚重,甚為舒適,春曉心中感動,待要道謝,夏妙蓉已經輕哼一聲,撇嘴說道︰「我生平最怕與人客套,那些俗禮就免了吧。你若真心謝我,便早些養好身子,每日仍做飯給我吃是正經。」
又過了幾日,衛兒膚色漸黃,時常哭鬧,吃女乃的勁頭也小了許多,好在精神尚算健旺,春曉、夏妙蓉甚至齊楓宇輪番照料,足足過了月余,黃疸才慢慢退去,時常手舞足蹈,一雙大眼精靈活潑,模樣甚是可愛。
孩子剛剛好轉,春曉卻又發起熱來,月復中隱隱作痛,本已干淨的惡露也驟然增多。春曉不由暗自發愁,看自己現下的狀況,想來是內部繼發感染,若在現代,輸液上藥都是免不了的,病情重時,只怕還要用些狠藥,生生將女乃水斷掉。但衛兒本是早產,若再失了母乳,只怕體質更難強健,為今之計,只有自己硬扛罷了……
夏妙蓉看在眼里,只得精心調配了一些助益的藥材讓春曉服下,所幸數天過後,春曉熱度漸漸退去,惡露也慢慢干淨,只是身體雖無大礙,人卻瘦了整整一圈。
如此幾番折騰,孩子終于滿了百日,夏妙蓉心中喜悅,拉著齊楓宇通宵豪飲,兩人爛醉如泥。
此後兩人整整昏睡了半日,待到第二日傍晚,齊楓宇才徹底清醒,面帶愧色來到春曉房中,囁嚅著說道︰「我一時忘形,醉酒誤事,讓妹妹見笑了……」
春曉含笑搖頭︰「齊大哥說的哪里話來,我在一旁看得真切,明明是妙姐姐生拉硬拽,讓你陪她飲酒……」
剛說到此處,夏妙蓉驀地從門外蹦了進來,頓足說道︰「我就知道,你們一個兩個都在背後說我的不是,齊小子,虧我昨日還勸你早些下手,帶他們娘倆遠遠離開,今日見了春曉妹妹
,你便什麼都不顧了麼?」
春曉聞言一怔,齊楓宇卻俊臉通紅,急切說道︰「妙姑姑,你莫要亂說啊,我一早便已答應春曉,要將他們母子送回陳公子身邊……」
夏妙蓉紅唇微撇,冷哼一聲︰「我知道你為求磊落,事到如今仍要死撐,罷了,你死你活,傷心與否,又與我有何相干,趁著天色未黑,快些收拾行裝吧。」
齊楓宇心中氣惱,但相識多日,也漸漸知曉夏妙蓉秉性,便不再理會,顧自向春曉說道︰「春曉妹妹,你且將行李細軟整理一下,帶足孩子的衣物用具,到時都交給我背著,我明日一早便去村中雇輛馬車,咱們早早啟程。」
春曉答應下來,自去收拾好兩只包袱交給齊楓宇,又攬著孩子安睡一夜,養足精神,第二日清早便起了身,抱起孩子來到院中。
齊楓宇已經與車夫一道站在車馬前等候,見春曉出來,待要上前迎接,卻听樓上轟然作響,旋即夏妙蓉跌跌撞撞奔下樓來,高聲叫道︰「哎,你們等等我啊!」
春曉抬頭看時,卻見夏妙蓉換了一身緋色衣裙,面上輕紗也換成柔和粉色,臂上還挽了一只大紅描金的包袱,乍看上去,竟似新嫁娘回鄉探親一般。
春曉還未說話,齊楓宇已經皺眉說道︰「妙姑姑,你這是要做什麼?莫非被你夫君休了不成?」
春曉聞言差點噴飯,心中暗暗感慨,再與這夏妙蓉廝混下去,只怕一向老實木訥的齊楓宇也會變得牙尖嘴利,不輸旁人半分……
夏妙蓉瞪他一眼,將包袱拋到齊楓宇手上,繞著馬車走了兩圈,嘟起紅唇說道︰「這馬車也太寒酸了些,你看這車簾,髒得都快流油了……」
車夫听了面露不悅,正要發作,她已經抬頭向屋頂叫道︰「阿碩,你還愣著干什麼,還不快去鎮上雇輛好些的馬車回來?啊,對了,我要從前家里使慣了的、三匹馬拉著的那種。」
春曉與齊楓宇面面相覷,車夫也被她唬住,一時說不出話來。阿碩即刻從屋頂飄然躍下,苦笑說道︰「夫……哦,妙姑姑,此地皆是平民,尋找那樣的馬車只怕並非易事,但想來尋輛大些的車子尚能辦到,還請姑姑將就些吧。」
阿碩旋即出門而去,只見他腳下生風,片刻之後已經蹤跡不見。齊楓宇猶自納罕,春曉已經遲疑著問道︰「妙姐姐,你,你也要隨我們一起回京城麼?」
夏妙蓉看了春曉一眼,抿嘴笑道︰「妹妹這話說得不對,應該是你們隨我一起回京才是……」
過不多時,只听門外銅鈴輕響,阿碩果然尋了一輛套著兩匹駿馬的車子回來,馬匹高大強健,車廂寬敞豪華,看上去頗為氣派。
夏妙蓉上前仔細查看一番,滿意點頭︰「不錯,今時今地,也只能如此了。」
旋即轉頭向春曉笑道︰「春曉妹妹,快些上來與我同坐,將齊小子攆到前頭趕車去!」
阿碩張了張口,卻欲言又止,悶頭坐在車前,將韁繩牽在手中。
春曉雖然納悶,見夏妙蓉興興頭頭,也只得上了馬車,又用眼色示意,讓齊楓宇莫要多言。
齊楓宇無法,只得取出一串銅錢,向車夫歉然說道︰「這位小哥,今日實在抱歉,這些銅錢就當作我給你的補償吧。」
車夫拉著車馬悻悻離去,嘴里輕聲嘟噥︰「行事如此招搖,又是進京,就不怕歹人來劫麼……」
春曉暗暗好笑,再看夏妙蓉,卻見她倚在窗前,一臉平靜地閉目養神,便也放心坐好,將孩子安穩抱在懷中。
片刻之後,齊楓宇沉著臉過來,將數個包袱放進車廂,看了春曉一眼,見她面色如常,便也不再糾結,徑自登上馬車,與阿碩並肩而坐。阿碩「吁」了一聲,一拉韁繩,馬車緩緩開動,向著京城的方向而去。
果如車夫所言,由于他們的車馬甚為顯眼,路上接連遇到幾名賊人,都被阿碩打得落花流水。
幾次過後,夏妙蓉神情愈發得意,春曉雖覺好笑,卻也不便多言。
晚間打尖投宿,夏妙蓉也都揀著較大市鎮上的高價客棧入住,一會兒叫嚷飯食難吃,一會兒抱怨床鋪堅硬,所到之處,生出無數事端。
他們一路走走停停,足足過了一月,才終于來到京城地界。眼見著城門在望,阿碩忽然喝止了馬匹,轉回
頭來,遲疑著問道︰「妙姑姑,咱們,咱們當真不先向老爺通傳一聲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