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北莛莞爾一笑,搖搖頭,深邃的眼楮盯著霍老爺子。
「沒那麼簡單,因為附近的人說,每一年都有人在其忌日那天,回來祭拜他。既然有人來祭拜,說明他並不是無名氏,若是挪走了,今後若有人鬧事,會很麻煩。」
他鷹隼一樣的目光看了一眼霍老爺子,隨後低下頭,故作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話——
「真是奇怪,我去查過那個墓碑的主人,資料顯示,那個男人明明有妻子,還有一個女兒,不過據說當年他妻子抱著女兒跳海自盡,卻沒有打撈到尸體……所以我想,那個每年忌日來看他的人,會不會是他的妻子和女兒?」
「……什、什麼?糌」
霍老爺子驚愕的望著霍北莛!
剛剛霍北莛那句話,讓他險些驚得跳起來了楮!
他這輩子,對他傷害最深的一件事就是沈曼萱的自殺——
他這輩子,最害怕看到的新聞就是跳海自殺!
可剛剛霍北莛不僅說那個人是跳海自殺,而且還是抱著女兒跳海自殺,這不能不讓他聯想到當初自己逼死了沈曼萱的事情!
他握緊手指,保持著自己看似冷靜的模樣,死死盯著霍北莛的眼楮——
「你說,那個男人的妻子抱著女兒跳海自殺?」
霍北莛點頭,微微一笑。
他沒想到,霍老爺子的反應會這麼大——
就在來霍家的時候他還在想,這件事會不會刺激不了爺爺呢!
畢竟沈曼萱已經從爺爺的記憶里死了那麼多年了……
如今爺爺也老了,對往事應該也不至于有那麼多的執念了。
此時此刻看著霍老爺子驚愕的神色,他終于確定,自己剛剛的決定是正確的——
暫時撇開了自己的情緒,霍北莛抬頭看著霍老爺子,薄唇微啟——
「對,听說好像是發生在四十三年前……」
「不可能!!你、你是說——」
霍老爺子的情緒倏爾十分激動,他騰地一聲站起來,震驚不已的望著霍北莛!
他驚愕的聲音,戛然而止!
43年前……
那正是沈曼萱跳海自殺的那一年。
他搖搖欲墜的晃了兩下,然後手掌撐著桌面,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他那雙蓄滿了悲恨的眼楮里,倒映著霍北莛此刻莞爾微笑著的模樣。
「你說的那塊墓地,是不是城東,雲、靄、坡?」
「雲靄坡」三個字,霍老爺子幾乎是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霍北莛心底涌上淡淡的愉悅。
第一次出手就這麼成功,他怎麼會不愉悅呢?
他只要一想到當初小菡和小南差一點死在眼前這個老人手里,再看到這個老人如此大驚失色的樣子,他心里便滿滿都是得意——
不過,那一絲絲愉悅和得意,被他掩飾得極好。
「爺爺您怎麼了?」
霍北莛驚慌的望著搖搖欲墜的爺爺!
他知道,做戲就得做全套,不能讓眼前的老頭兒有一點懷疑的機會!
他不動聲色的看著霍老爺子此刻失神的模樣,故作一副擔心的模樣,站起來著急的攙著霍老爺子——
「爺爺,您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怎麼臉色突然這麼難看?」
「北莛你快告訴我!!」
霍老爺子一把推開霍北莛伸來攙扶他的那雙手!
他緊緊抓著霍北莛的領口,悲憤的盯著霍北莛的眼楮——
「你說,是不是雲靄坡?」
霍北莛做出一副完全不知道霍老爺子為什麼發瘋的模樣,他一臉無辜的望著霍老爺子,點了點頭。
「正是雲靄坡,那兒風景優美,後面有一片楓葉林,冬天紅似火,就像天上的雲靄一樣,所以當地人叫它雲靄坡——」
「果然……」
霍老爺子青筋暴起的手,緩緩松開了霍北莛的衣領。
他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重重的跌回沙發里。
他的雙眼,失神的望著前方,干燥的嘴唇緩緩張開,跟瘋了一樣大笑了幾聲,然後眼神黯淡下來,獨自在那兒嘀咕個不停……
「哈哈哈哈……果然是那兒……果然……」
霍北莛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抬頭看著已經跟瘋了一樣的霍老爺子。
他微微眯了眯眼,慢條斯理的說︰「爺爺,您難道認識那個墓碑的主人麼?」
稍作停頓,霍北莛補充道︰「他的名字好像是,封雲亭。他妻子的名字似乎是叫——沈、曼、萱……」
霍老爺子在听到霍北莛說出「沈曼萱」三個字時,那雙失神的眼楮驀地睜大數倍,死死盯著霍北莛!!
他即使坐在柔|軟的沙發上,即使靠著靠背,他依然覺得如坐針氈——
他的身子,一陣一陣的發冷……
沈曼萱……
曼萱……
為什麼這麼多年以後,你還要再出現在我的耳朵里……
既然你還要出現在我耳邊,為什麼當初你要那樣絕情!
只留下一句「此恨不死不休」,便抱著你和封雲亭的女兒跳海自殺了……
哪怕你將你和封雲亭的女兒留下來呢!
我一定會看在你的情分上,好好的將你的女兒養大成人……
可你為了恨我,為了讓我這輩子寢食難安,你竟然不惜抱著你和封雲亭唯一的女兒去死,你連你的親生女兒都不肯留在這個世上!
你那麼決絕,那樣殘忍,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麼?
我沒有哪一天不在後悔,我沒有哪一天不在恨自己——
曼萱……
是不是我大限將至,我快要死了,所以你來找我索命了?
……
「爺爺——」
霍北莛看著霍老爺子那雙黯然里夾雜著一絲絲愧疚和驚惶的眸子,他輕輕叫了一聲。
可是霍老爺子已經陷入了對往事的悔恨之中,似乎根本就听不到他的聲音。
霍北莛遲疑了一下,見眼下形勢正好,這種機會不能錯過,于是又緩緩的加重了「一劑藥」——
「其實最麻煩的事兒倒不是封雲亭的墓碑,最麻煩的事是居民們說,雲靄坡那里鬧鬼。」
霍北莛似乎自言自語一樣低聲說。
可對面的霍老爺子,卻靈敏的捕捉到了兩個字眼——
鬧鬼……
霍老爺子的腦門上,沁出一層細細的汗。
雲靄坡那兒竟然鬧鬼……
霍北莛瞥見了霍老爺子驚慌的模樣,他從褲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機。
抬頭看了一眼霍老爺子,他一面從手機里找一段錄音,一面繼續自說自話一樣,緩緩說︰「本來我也不是信鬼神的人,可當地居民傳得神神叨叨的,跟我合伙的朋友也有些害怕,所以不敢動那個墓碑——」
他知道,他並不是自言自語。
因為霍老爺子那雙無神的眼楮,盯著他!
他很快就找到了手機里的錄音,然後重新看著失神的霍老爺子。
「爺爺?」
叫了一聲,霍老爺子依然沒有回答,連動動嘴唇都沒有。
霍北莛微微蹙眉。
「爺爺,您幫我听听這段錄音,我實在是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些謠言。」
他望著霍老爺子的眼楮,等著霍老爺子點頭。
霍老爺子的目光緩緩從他臉上移動到他手中的手機上,似乎已經猜到,這段錄音不簡單……
也許,跟剛剛霍北莛說的鬧鬼有關。
霍老爺子捏了捏手指,十分困難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然後點點頭,示意霍北莛放出來听听。
霍北莛白|皙的手指按了鍵,幾個陌生的聲音便從里面傳來了出來——
「年輕人啊,我勸你們還是別動那塊地,那兒啊……鬧鬼!」
「對對對,我們大晚上的一般都不敢去那兒!」
「前些年來了一個算命的先生,說雲靄坡那個地方,陰氣重,一定有怨鬼在里面,搞不好會找人索命的!」
「年輕人,你們別不相信,這是真的!」
「我告訴你們,那兩個鬼啊,是封雲亭那個死在海里的妻子和女兒!」
「你們是不知道,海上的怨靈最多,而且听說封雲亭的妻子是穿著大紅的嫁衣跳海的,你說那個女人穿著火紅色的衣裳跳海,死了以後肯定怨氣重得很!」
「年輕人,你們不相信?我跟你們說,每一年封雲亭忌日這天,都會有一束鳶尾放在墓碑前面。可是,我們在這兒住了這麼多年,卻沒有見過那個來掃墓祭拜的人。」
「早些年有幾個好事的人,對此很好奇,所以每到封雲亭忌日這天,他們便結伴守在山坡下面,想看看掃墓的人到底是誰。但是他們守了一整天,愣是一個人都看不見!第二天,照樣有一束鳶尾花靜靜的放在那兒,四周又沒有腳印,可嚇人了!」
「當時他們心想,那個掃墓祭拜的人一定是晚上去的,所以幾個膽子大的就三五成群守在山坡下面,想看看到底是誰裝神弄鬼。結果你猜怎麼著?幾個人守著守著,突然就同時暈過去了,第二天醒過來,墓碑前面又是一束鳶尾靜靜的放著!」
「有些人不相信,第二年又去守著,可又是那大晚上的,突然就暈在草叢里,第二天醒來什麼傷口也沒有,但封雲亭的墓碑前面,又多了一束沾滿了露珠的鳶尾……」
「年輕人你們別不信邪,這里真的有古怪,你們別去招惹!再說了,你們是建游樂園,萬一驚擾了鬼魂,游樂場出了什麼事,那會害了無辜的去游樂場玩耍的人們啊!」
「看你們
幾個小伙子還沒結婚吧?積點陰德吧,為自己的兒女積點德,別去驚擾安睡的鬼魂,也別害了無辜的人啊!」
……
幾個年輕的、蒼老的聲音從手機里透出來,年輕人的恐懼,老年人的規勸,讓這段錄音,染上了幾分詭異恐怖的色彩。
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夜里,這段錄音,充滿了陰森恐怖的氣息——
錄音結束了,霍北莛將手機放在桌上,抬頭望著早已臉色慘白的霍老爺子。
他身子僵硬的坐在沙發上,緊緊繃著五官,一時間仿佛被嚇得只有出氣、沒有吸氣的了——
霍北莛微微眯了眯眼,顯然沒有料到這個錄音會把霍老爺子嚇成這樣。
難道真的應了那句話,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這個老人年輕時造了太多的孽,所以听到這段錄音,竟然被嚇得全身僵硬了——
「爺爺?」
霍北莛站起身,走到霍老爺子面前。
低頭看著霍老爺子嚇壞的模樣,他勾唇莞爾一笑,隨即故作擔心的說︰「爺爺您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該休息了?來,我扶您上樓休息——」
霍老爺子僵硬的身子開始顫抖……
他的目光緩緩落在二樓書房的方向。
他忽然縮了縮脖子,身子顫了一下,隨即抓著霍北莛的手不敢松開。
「不不不……不……我不上樓,不上去……」
他害怕的拼命搖頭,說什麼也不肯上樓去。
霍北莛知道,二樓的書房,放著一張沈曼萱的畫像——
那張油畫,已經在書房里放了幾十年了。
呵呵呵,爺爺還真是被嚇壞了,幾十年都沒有找他索命,今晚還會找他索命不成?
霍北莛莞爾一笑,溫和的對霍老爺子說︰「爺爺,現在已經快十點了,您必須去睡覺了。如果睡眠不好,您的身體……」
「我不去,不去!!」
霍老爺子心理恐懼極了,忽然發泄似的大喊了一聲!
他驚慌失措的抬頭看著霍北莛,拼命搖頭,說︰「北莛你陪我坐一晚上,我們就在這兒坐一晚上,我不去睡覺,你也別走,你別走!!」
「不行,小南一個人在家會害怕。」
霍北莛在霍老爺子身邊坐下來,溫柔說︰「爺爺,您早點休息吧,我該回去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北莛你別走,你別走!」
霍老爺子驚慌失措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害怕的小孩兒。
他死死抓著霍北莛的手,半點也不敢松開。
霍北莛看著霍老爺子這個樣子,故意驚訝的睜大眼楮,問道︰「爺爺,您該不會是被這個錄音嚇到了吧?呵呵,您別怕,這些東西我不信的,什麼鬼魂,恐怕是那些居民想用這個鬧鬼的事情來阻撓我們建游樂場,畢竟游樂場會很喧囂,他們多半是怕游樂場建立以後,打擾了他們的安靜生活——」
「不不……不是的……不是的……」
霍老爺子擺著手,拼命想說什麼,可所有的話到了喉嚨口,又一個字都不敢說出來,只能重復著否定,重復著呢喃,只能不停的搖頭……
霍北莛跟哄小孩兒似的哄著霍老爺子,想讓他別這麼害怕。
畢竟,如果今晚把人嚇死了,他可月兌不了一個不孝的罪名——
可是,不論他怎麼安慰,怎麼哄,霍老爺子都止不住的顫抖,一雙手也漸漸地變冷,手心里滿是細密的汗珠——
霍北莛看出來了,自己剛剛這一劑藥下得太猛了,讓霍老爺子一下就被嚇懵了。
所以,他得緩一緩……
畢竟他根本不希望霍老爺子死掉,有些仇恨,不是一死就能夠了結的——
他今天這樣做,只是想讓霍老爺子承受精神的折磨,一日一日的重復下去,一日一日的承受著巨|大的折磨——
這樣,多多少少也算替小南那冤死的外公出了口惡氣。
「爺爺,我打電話讓爸爸回來陪您好嗎?小南一個人在家,她這兩天身體也不好,所以我得回去陪她。」
「好……好,快讓你爸爸回來,快!」
霍老爺子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趕緊讓霍北莛打電話!
不過,他在霍北莛打電話的時候,又慌張的說︰「北莛你答應爺爺,你爸爸沒有回來以前,你不許離開這兒,你等你爸爸回來了再走!」
霍北莛低頭看著老人驚慌失措的神情,他點點頭,輕輕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表示安慰。
兩人安靜下來,靜靜的等著霍承軒回來。
早在霍立行出事那天,霍承軒和黃樂英就不回霍家了。
剛開始是在醫院徹夜守著霍立行,後來霍立行耳朵聾了,霍老爺子卻對霍立行不管不問,霍承軒傷了心,所以便賭氣住在自己和黃樂英的家,再也沒有回霍家陪霍老爺子。
至于南宮若,從霍立行婚禮以後就不知道上哪兒去了,至今也沒有回霍家。
所以,偌大個霍家,如今只有霍老爺子一個人和僕人一起住在這兒。
白天還好,有僕人來來回回的,到了晚上,僕人住在別墅後面的一棟獨立的小房子里,跟前面的大別墅距離有一百多米遠,所以霍老爺子便等同于只身一人,住在空蕩蕩的別墅……
所以剛剛听到霍北莛要走,霍老爺子嚇得臉色都白了。
兩人等著霍承軒來這兒,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霍老爺子慢慢也慢慢的找回了一絲絲渙散的理智。
他抬頭看著霍北莛,「你們暫時別動那塊地……」
「爺爺,沒關系的,這種謠言我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霍北莛莞爾一笑,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看著霍老爺子。
霍老爺子趕緊抬手捂著霍北莛的嘴,左右看了兩眼,然後低聲說︰「北莛,你听爺爺的話,千萬別去動那塊地……跟你合伙的人要去動它,你任由他們去,但是你別參與,你趕緊撤股,別參與——」
「爺爺……」
霍北莛故作一臉無奈的樣子,溫柔的看著霍老爺子,哄道,「您擔心什麼呢?就算真的有鬼,她們也只會找那些害他們的人——」
霍北莛一句「就算真的有鬼,她們也只會找那些害她們的人」,讓霍老爺子的心,不受控制的猛顫了幾下!
他驀地睜大眼楮,心驚膽戰的望著霍北莛!
那個害死封雲亭一家的人,就是他,所以,那三個鬼魂,一定回來找他復仇的!
霍北莛握著霍老爺子的手,輕嘆了一口氣,故作一副懊悔的模樣,對霍老爺子說︰「爺爺,我早該知道的,上了年紀的人膽子小,不經嚇,我不該把這些事情告訴您的,我不該讓您听這段錄音,看看,現在把您嚇成什麼樣了?」
「不不不……不關你的事,北莛……」
「爺爺,我知道您一定是被嚇壞了,但是您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霍北莛看似在安慰霍老爺子,實際上,每一句話都是在往霍老爺子脆弱的心上戳。
「咱們家跟他們家無冤無仇,他們不會害我,也不會來害您的,您別怕,他們不會來的,您要相信,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那些報應,應該落在害死了封雲亭一家的罪魁禍首身上,跟咱們霍家一點關系都沒有,您放寬心,听孫兒的話,千萬別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