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清爽被沉重的氣氛拉低，尤其顯得悶熱，空氣里，一絲兒風都不見。
倩兮走到檸什的門口處，停了一下，猶豫片刻，最終鼓起勇氣推開了門。
檸什靜坐在床塌上一臉的憂思，看到倩兮進來，神情微動，「倩兮，你別著急，我很快能說服阿爸阿媽他們……」
「不，我不是著急，」倩兮猶豫著搖了下頭，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顯得有些不安，但很快，在他疑惑的注視下冷靜下來，如果她表現的慌亂，一定會讓檸什誤會。于是抬頭沖他笑了笑，說︰「昨天你和阿媽的對話我都听到了，阿爸還氣的走掉，我細想一下，他們說的有道理。」
「倩兮……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檸什吃了一驚，倩兮又動搖了？
倩兮故意輕松一笑，道︰「老實說，這次的機會也不是千載難逢，那位客商是我的老鄉，我們一來二去聊的很好，她說一年都會來回走一趟商，這次我們趕不上，還有下次。」
檸什一頭霧水，倩兮以前不是這樣說的。「可是，倩兮，這次和下次，有什麼區別嗎？」他說著，撫了撫自己的腿，難道一年兩年，他的腿就能好了？他什麼時候走還不是一樣？而且，分明是他現在走了更好，不必給她添亂。
倩兮一時語塞，她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
檸什看出她的糾結，秀眉一顰，略帶慍怒地問︰「是不是阿媽跟你說什麼了？」
「啊，沒有，我只是自己想想，覺得沒有必要。」倩兮嚇的不輕，檸什都算是不懂人情世故了，都能被他猜著的話，她也太沒誠意了。「我就是听到你們說的話，覺得長輩講的有道理，你一個人去那麼遠，朋友畢竟不是親人，未來難料，還是再多考慮一段時間吧。」
檸什的眼神垂落下來，但顰的眉卻未見松緩，依然緊擰著，顯然很不高興，「不管他們說什麼，你不必介意，這是我的事，我會有考量。」
一句話，拉開了他們的距離，也撇開了彼此的關系。一時間，倩兮不知道怎麼說下去了，再勸他，就顯得自己自作多情。
可是，就這麼走的話，也沒有……完成任務啊，至少，她自己覺得在敷衍，在走過場，于是又想了下，試探著說︰「檸什，你別生氣，我知道，一會兒讓你走，一會兒不讓你走，顯得我出爾反爾，我這個人，听風就是雨，誰說的有道理就听誰的，態度不太堅定，開始是覺得機會難得，想著你有人照顧會好些，可是細想一下，依你的性格，你也不稀人照顧，你的腿畢竟不方便，以後會吃很多苦的。」
「吃苦我並不怕，未來的事，誰也不會知道，你也不必往心里去，這件事，你就不要參與了。」檸什淡漠的拒絕了她的「好意」，大有歡送的意思。
倩兮站在那里尷尬，一大清早的，更加憋悶了。
「那，我先下樓了。」雖然不甘，但她也只能幫巴桑到這里了。換句話說，其實她自己也十分矛盾，半分想留他，半分想推他，既然現在他不讓她管了，那一切就由天決定吧。
心事重重的下樓，樓梯口，巴桑緊張的迎上來，用眼神詢問。
倩兮歉意的搖搖頭，「他說，他自有主意，不讓我管。」
巴桑的臉色唰的陰下來，「肯定他猜到了你不是誠心的。」
「阿媽，我真的已經很用心的勸說他了。」
「那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跟他說的？」
倩兮就大略跟她說了一下跟檸什的話，不料巴桑听畢，臉色尤其難看，她長嘆了一聲，冷冷地說︰「難道你不知道，檸什需要的只是你一句話嗎？」
倩兮臉色一懵，心頭猛跳。
「算了算了，你去做飯吧。」巴桑絕望的擺了擺手，扭身離去。
倩兮思量著巴桑的話，心里千頭萬緒。
廚房里，赤仁已經在做飯了，看到她湊過來，「你去勸大哥了？」
「沒有勸動。」倩兮垂頭喪氣。
赤仁眨了眨眼，點頭，「依大哥的脾氣，你越勸他，他越會走，因為他知道你不是誠心的。」
「我很誠心……」
「難道你打算接受大哥了？」赤仁的嘻笑的臉上，眼楮里隱隱含著冷嘲，「倩兮，你能不能別這麼虛偽，你喜歡大哥的話，就坦然的留下他，你不打算接受他的話，又何必假惺惺的去勸他？莫說是大哥這種秉性純正的人，就算是我這種人，也會生氣。」
「……」倩兮目瞪口呆，被赤仁指責的說不出話。胸口重重起伏，她真是左右為難！「是你阿媽非讓我去的，我盡我的努力而已，他們最後愛怎樣，我盡力了！」
「對，你就是求自己心安而已！」赤仁很少有這麼犀利尖銳，咄咄逼人，「倩兮，雖然我很喜歡你，但你這點我尤其瞧不起，自私！矯情！」
「你……」倩兮一口氣頂在喉嚨口，說不出話。
「你根本就問不清自己的心。」赤仁丟給她一句，扔了抹布，出了廚房。
倩兮扭頭盯著他的背影，那消瘦的單薄的背影，略帶憤懣和悲傷。她無法對他發火，也不想再辯駁。他說的對，她是自私，是矯情，甚至有些做作，想貪心又想做好人，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她也知道，她根本不清楚自己的心。在感情與理智之間，她自己已撞的頭破血流，因苦不堪。
這一天，就在這麼混沌之中，不知不覺的度過了。
傍晚，山中終于吹來了一些涼風，吹散了一天的陰霾之氣。
巴桑正在收拾門前的空地上曬的青稞，就听到微弱的輪椅聲，巴桑抬頭，就見檸什自己磨著輪子出了大門。
「檸什？你怎麼一人出來了？」巴桑連忙直起身，拍了拍手走上前，幫他推，「你想去哪兒透透氣？」
「阿媽，我跟你說件事。」檸什的神情很嚴肅，也略帶淡漠。
巴桑有些緊張，轉過身，蹲到他面前，「兒子，阿媽知道你想說什麼，就真的不能留在阿媽身邊嗎？阿媽會想你，會想你……」
檸什微有動容，抬手輕輕按在巴桑的手背上，淡聲說︰「阿媽，我天生不是俗世中人，不必強求了。」
「檸什，你還在責怪阿媽將你送進寺院麼？」巴桑淒苦的問。
檸什輕輕搖頭，「怎麼會？我與佛有緣，這一生，都將為佛教盡忠。俗世之情，也許我現在會很痛苦，但是時間會沖淡這一切。阿媽，能回家這一趟，與家人和倩兮共聚一段時光，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我覺得此生，已經滿足。」
看著檸什露出淒絕的神色，巴桑的心頭巨痛，「孩子，人不能只靠回憶活著的，你雖然是活佛，可是你更是個男人，你已經離開寺院，隨時可以成家的，你喜歡她，就大膽去說，去求，我相信，她會心軟的。」
「阿媽！」檸什激動的打斷她，臉色漲紅，胸口重重起伏，這種話，他想都不敢想。「我不會那麼做的，我是個活佛，永遠都是，我對她起俗世的感情，已經犯了戒條，豈能再錯上加錯？阿媽，我並不想保留這份感情，因為有她，我對佛祖時刻存有愧疚之心，我想戒掉自己的野心，所以遠離此地是最好的辦法。中原地大物博，對宣揚佛法有極大的優勢，這是我多年的心願，不去中原，將遺憾終身，所以，此去中原乃是一舉兩得的事，還望阿媽能夠成全。」
巴桑听得他這麼堅定，眼淚都難過的流了出來，緊緊握住他的手，不舍得放開，「阿媽這麼多年沒有守在你身邊，實在舍不得你離開啊。」
「阿媽，我還會回來的，幾年，很快就會過去。」檸什對巴桑微微一笑。
巴桑卻從他眼楮里看到了絕望的痛，「孩子，你何苦呢？何苦這麼固執呢？你心里是極想和她在一起的，倩兮也不是不喜歡你，她就是怕容欽不高興，你別擔心，等容欽回來了，我跟容欽說說，他一定會同意的。」
「阿媽！」檸什的神情露出些怒氣，著急地說︰「這跟容欽沒有關系，我不是因為這個。是因為我的向佛之心，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阿媽，你不用勸我了，我是不會還俗的，此生都是個出家人。」
巴桑也急了，「你出家你也可以有感情的呀……」
「阿媽，萬萬不可，那樣我是害了她。如果我現在求得她的心，他日，我再去中原，再離開她，豈不是負了她？我許不了她什麼，就不該拖累她。阿媽，我想你能理解。」檸什深深的望住巴桑，眼楮里的全是堅定。
巴桑的心漸漸的灰了，看來，這孩子的去意已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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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塵埃落定，次日，倩兮，檸什，赤仁都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
巴桑和洛根沒再說什麼，只有鸞衣一直哭鬧不止，倩兮哄也哄不住，洛根一氣之下，硬拽著鸞衣去了田里。
只余下巴桑相送。
赤仁非得和倩兮擠一匹馬，倩兮沒有心情跟他爭，就隨他了，赤仁歡喜的坐到她身後摟住她的腰，顯得親昵無比。巴桑擔憂的看了眼檸什，檸什那邊視若無睹。
「阿媽，我們走了。」檸什說著簡單的道別。
「阿媽，我回去後就換二哥回來陪你和鸞衣哈。」只有赤仁最歡天喜地。
巴桑嘆了口氣，眼楮不住的在檸什臉上流連，現在，她也不指望倩兮能勸住檸什了，只能用最後的時間，多看兒子一眼。
倩兮被這離別的氣壓壓的快喘不過去，甚至不敢去看巴桑的臉。「阿媽……你多注意身體。」
巴桑幽幽的看向倩兮。
檸什那邊突然趕了馬，扭頭就跑。
巴桑一個激靈，「檸什！」
檸什拉住韁繩，回頭，淡淡一笑，「阿媽，我會回來的，保重。」說完，就頭也不回的，「駕」了一聲，一夾馬肚，策馬奔騰而去。
赤仁也隨即趕了馬兒，緊追其後。
倩兮在馬上听到巴桑淒厲的呼叫聲，忍不住回頭，只見那塵土飛揚的後面，巴桑提著裙袍蹣跚著追著，淚眼婆娑。
倩兮轉回頭，再看前面檸什絕決的背影，眼淚也止不住的流下臉頰。
一只手輕輕撫過她的臉，抹去她的淚水，赤仁柔軟的聲音在她耳邊說︰「別難過，倩兮，我會陪著你的。」
倩兮抬頭看他一眼，他的目光多情深沉。
倩兮連忙收回目光。
不肖半個時辰，幾人就遠遠將這個峽谷里不起眼的小山村甩的不知去向。
「大哥！大哥停一下！」赤仁喊住了一直飛奔的檸什。
檸什慢了速度，回頭，淡漠的看他一眼，「怎麼了？」
赤仁拉住韁繩，漸漸停下來，「累了，歇一會兒。」
這才多久？檸什面上有疑惑，但轉眼看了看心情不佳的倩兮，便也沒再作聲，緩緩將馬兒停在了與他們相隔較遠的前面。
下馬，赤仁拿出水來，先給倩兮喝，拉著她坐到一片干燥的草坡上，轉頭看了看前面只能坐在馬上喝水的檸什，赤仁有些感概地說︰「真沒想到，你真的會帶大哥走。」
倩兮心里早就亂紛紛的，「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倩兮，對不起。」
「嗯？」
「昨天……」赤仁一臉的歉意和小心，「我不該那樣說你。你千萬別生氣。」
「你說的沒有錯，我自己的這個性格，我也很討厭。」倩兮倒大方的接受，苦笑一下，說︰「感情的事需要看緣份，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很多事是天注定的，不強求。或者說，我有些過分的保護自己吧。」
赤仁有些不懂，「保護自己？你以為以大哥的秉性和痴情，他會傷害你嗎？」
倩兮嘆了口氣，「他畢竟是佛家弟子。」
赤仁斂了神色，漸漸自己也變得很沮喪，「你連大哥都懷疑，那我……恐怕這輩子等不到你的接受了。」
倩兮瞥了他一眼，沒有吭聲。她起身走向檸什，檸什听到腳步聲回頭，微惑的看著她。
「我背你下來歇會兒。」倩兮大聲說。
檸什果斷的搖搖頭，「不了，我坐在馬上挺好。」
倩兮不由得停住了腳步，這還是檸什頭一回這麼堅決的拒絕她背他。恍然間，仿佛他們之間有什麼東西在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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