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車外濕濕冷風,下著淅瀝不斷的小雨,沈致杰坐在駕駛座,正要開車和她一起回住處,听她說熱,遂旋開冷氣,側過臉說︰「已經把冷氣開大了,等一等就不會那麼熱了。」
「我還是想剪短發。我媽說坐月子期間不能常洗頭,頭發要是太長,吹干很不方便。」
「要剪到哪里?」她長發過胸,沈致杰手忽伸長,順手撈起一綹發絲。
「不要剪太短,我不喜歡短發的女生。」
「那就不要喜歡。」倪予晨擋開他的手,神色自若悠然說︰「我坐完月子就會搬回去住了。」
沈致杰俊美面龐忽變冷峻,黑眸眸底透著濃厚陰霾,下顎線條瞬間繃緊,當下,她看見他陰晴不定的表情楞了一下。
「怎麼了?之前我就跟你提過的,你忘了?」前兩天,這事她提過一次,當時他沒反對,她趁此下定決心,怎麼今天又不高興了?
「沒忘。只是你沒別的要告訴我嗎?」他今早把手機送到她辦公室,沒說什麼就離開,一直等到下午五點才載她去看診,兩人剛從診所檢查出來,現在正討論要去哪吃晚餐,但還沒聊起晚餐的話題,他倒是懷抱希望她主動提起黎品琪傳簡訊給她一事。
「沒別的事了。晚餐吃什麼,火鍋好不好?」從懷孕到現在,她體重足足重了十四公斤,對吃這件事前所未有地感興趣。
沈致杰下顎隱約抽動一下,黑眸冷冷掃掠過來。倪予晨愣了一下,垂眼看著自己的大肚子,不解地問︰「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沈致杰收回目光,許久沒吭聲,隨後將車開往市中心商業區。由于這天春雨不歇,街道熙攘,霓虹點點流光反射,偶爾在路口會呈現車輛壅塞、難以動彈的景象。
上了高架橋,下來之後,一輛輛車就停在路口大排長龍等候綠燈。車內的兩人陷入漫長的沉默,倪予晨感到腰一陣酸疼,那種酸深入肌肉里層,踫觸不到,無法制止,必須換個姿勢或伸展背脊才有可能舒緩,可她坐在車廂里動彈不得,只能頻頻深呼吸。
「還好嗎?」他關心地問。
「很不舒服。」她手扶腰後試著挺直胸部,深深擰眉。「呂醫生說快生了才會這樣,但……很酸、很痛。」
「要不要我幫你單擊?」他伸手過來,手指緩緩揉觸她腰後,她有些尷尬想躲,忽然手機響了一聲,有訊息進來,她才擋開他去拿手機。
「如果他背著你亂來,你會怎麼辦?你要我把最近在香港發生的事告訴你嗎?」
倪予晨僵了一下,立刻將螢幕關掉,很快放回包包,包包就擱在她腳邊。
「怎麼了?」發現她表情不太對勁,沈致杰濃眉深蹙,面露疑惑,冷銳眸光來來回回掃視她。「誰傳來的訊息?」
「沒什麼重要的。」壓抑波濤心緒,她沒看他。
「是嗎?那是誰傳的?」重復問一次,這次他口氣轉硬︰「如果不重要為什麼不說?」
倪予晨別開臉不理會,反而望向窗外。「怎麼這麼塞,動也不動。前面是不是有車禍?」
沈致杰沒回答,忽然彎腰伸手去拿她的手機。她一時沒察覺,等發現後要阻止已來不及,無法置信叫說︰「欸!你怎麼這樣!」
他滑開螢幕,看完臉書傳來的訊息,整張臉都變了,五官冷峻,濃眉微挑,唇角隱含輕蔑的冷笑,眉眼低斂陰沉看向她。
「多久了,她傳這些訊息給你?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語音低沉卻飽含壓抑怒氣。
「你干嘛看我手機!」她想拿回來,他卻不讓。
「不是故意要看的,是你早上忘了帶,訊號一直閃,我才看的。」
「可以還我嗎?」伸出手掌。
「你相信她說的話?」他把手機還給她,側過臉,漆黑雙眸里瞳仁如冷硬之石,直勾勾盯著她。
「相不相信不重要,我已經做了決定。」咬了咬下唇,安靜瞟掠他一眼。三個人的世界太擁擠,這種游戲她不玩,也不想參與。「我的心思只在小孩身上,其它的,我都不去想了。」
「如果我說我愛上你,你也不在乎?」他語帶輕佻嘲弄,眼神卻惡狠狠。
她十足楞了一下,美眸閃熠錯愕,忽覺得自己被捉弄,沒好氣地說︰「別鬧了,別這樣。」
「如果我說我是認真的呢?」他聲音粗嘎,飽含說不出的渴望,忽伸過來握緊住她的手,送到唇邊吻了她手背一下。
她整個人僵住,半晌沒開口,掙扎著猜想他說的是真是假,仿佛陷入他的魅力魔咒中。後來,他手指輕輕拂過她指間的鑽戒,她眨了眨眼,終于找到聲音,才說︰「如果你愛我,又怎麼會送兩個女人一模一樣的鑽戒?」她神色黯然地抽回手,就在察覺自己幾乎快愛上他了,卻發現他不是那麼認真。
得知真相之後,她得花多少心神才能遏止自己對他的情感。「我做的事我會負責,我愛我的寶寶,現在只想安靜生活,別這樣、別撩撥我,好嗎?」
「什麼一模一樣的禮物?」他黑眸困惑望向她,忽無法置信輕蔑笑起。
「你說這戒指?不可能。黎品琪告訴你的嗎?這怎麼可能?」她寧願相信那女人的挑撥,也不相信他?
「我在她臉書上找到的。」倪予晨沒什麼好隱瞞,把當初和黎品琪見面的經過告訴他。
听完,只覺得一切都弄擰了,沈致杰心情烏雲籠罩,神色黯然,濃眉蹙緊,然後他拿起她手機,低問︰「怎麼可能?你說的是哪一張?」根本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鑽戒,這明明是他母親所有的,難道有誤會?
點開黎品琪的臉書,沈致杰終于找到那張鑽戒照片,點開之後,里面有一系列照片,原來是他母親和黎品琪在咖啡館一起喝下午茶,他母親向對方展示鑽戒,才會有那張鑽戒的特寫照片。
「那是我母親的手,骨董鑽戒其實是我母親給我的。」他把點開的照片展示給她看。
「可是,你跟我說是在骨董店買的。」她陷入一陣困惑,無法理解地直望著他。
「我怕你不肯收,才會騙你。」他這時說出實話,黑眸閃熠不安,幽然嘆氣。「誰知道你誤會了。」
「為什麼你要說謊?」她無法理解,美眸靜謐,充滿困惑。
「我想求婚,怕你拒絕我。」他對上她的目光,這次終于坦然面對,她卻面露錯愕,沉重擰眉,萬分痛苦。他以為她正感到為難,正想著措詞借口婉拒他,哪知她忽驚慌失措說︰
「糟了!怎麼辦?我覺得我快生了!」下月復部突然一陣陣疼痛,低頭察看,她感到雙腿間有股熱流流下,裙子和座位都濕濕的。「啊,我羊水好像破了!」
「不會吧!」沈致杰錯愕,現在不知路況,前方還在塞車,看了後照鏡後方車輛大排長龍,目前正是下班尖峰時間,旁邊慢車道也都停滿機車。
沈致杰拿起手機叫救護車,通知完後,他也怕救護車開不進這塞車道,而倪予晨正咬著下唇,一陣陣喊痛。
大概過了半小時,救護車還開不過來,他安撫她到已經沒詞了,羊水也愈流愈多;他管不了這麼多,當機立斷,拉開駕駛座車門,繞過車頭將她這邊的門拉開,解開安全帶,然後將她橫抱出來。
他心髒快跳到爆沖,沖百米一般,一路朝向路口找車送她去醫院。
羊水破了之後,倪予晨陣痛約過一個半小時,產下一名2900公克的女嬰。
比預產期提早約兩周。晚間在路上塞車那段徹底嚇壞沈致杰,他一路抱著她直沖路口,看見計程車就攔,好幾輛計程車呼嘯而過,雨天客滿。
倪予晨羊水破了,子宮劇烈收縮,陣痛每隔一陣就會冷不防襲來,他抱著她整整跑過一條長街,呼吸厚重、不停喘息,見她一臉痛苦,不時對她輕聲安撫。
「寶貝,再忍一忍。」他低頭親吻她側臉。
她雙手緊緊懷抱他頸項,將臉埋進他肩窩,差點痛到想咬他脖子,只好緊捏著握緊的雙手。
好不容易終于攔到一輛空車,沈致杰抱她坐上後座,陣痛無預警襲來,整個背和腰又酸又痛,承受不住,她不禁深呼吸。
「還好嗎?」撫模著她臉,擔憂問。
她痛得想叫出聲,忍了又忍,緊緊掐著他厚實的肩膀,發出無法承受的低喃,忍不住咬了他頸項一口。
「好痛!都是你害的。」恨不得把痛苦全推到他身上。
「呃,都我的錯。」他痛縮了一下,雙手依舊摟緊她,要她放松,要她深呼吸。「我愛你,好嗎?」
她將臉埋進他溫暖的頸窩,整個人靠在他身上,痛得閉上眼,咬著牙說︰「你、真、的、愛、我?什麼……開始的?你、怎、麼、都、沒、告、訴、我?」話語伴隨疼痛哀嚎,听來模糊不清。
「我不想帶給你負擔,你看起來沒那麼在乎我。」手掌輕撫她臉龐,粗嘎低語。
她流了很多汗,渾身難受燥熱,下月復沉重,背部腰間一波波傳來頻繁疼痛。因為受不了疼痛,她手指用力掐進他肩後肌肉里。
「我、不、想、在、乎、你,因、為、我、不、確、定、你、的、心、意。」
「從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黑眸深邃安靜來回瞟看她。
「你說……在香港?」感到疑惑,她抬起臉想挺直身,卻因為太痛沒辦法動,只好把臉靠回去。「好痛!我、不、想、在車里生下寶寶。」
「再忍耐一下,快到了,再一條街。」望向擋風玻璃前方的街道,心里低咒著,他從來沒那麼痛恨過紅燈。
「你還沒……回答我呀。」她低聲痛苦哀嚎,不忘提醒他要回答。
「不是在香港。這是一段很長的故事,在你高中時候的事。」
「什麼?」她不明白。
後來,他們沒能接續這話題。計程車終于把他們送到鄰近醫院的急診室,一進入急診室,倪予晨立刻被推入產房準備生產。他們幾個月前商量好了,她生產的時候希望她母親和妹妹陪產,他不知道來不來得及,緊急打電話通知她們。
幸虧她們約半小時後趕到醫院,當時倪予晨陣痛愈來愈厲害,次數也愈頻繁,後來終于順利產下一名女嬰。
沈致杰在產房外等候,女嬰生下來之後,他被叫進去里面,他是家人里第一個抱到女嬰的。好像什麼玻璃器皿,他小心翼翼抱著,漆黑瞳眸不斷注視著剛誕生的小生命——她頭發粘糊糊糾結在一起,四肢胖嘟嘟,有一張可愛的臉,剛大哭過,身體紅通通,有些地方看起來青青的,沾了羊水與血液粘液,剛從子宮里出來,皮膚很皺。
護士小姐很快接了過去,讓小女嬰暫時待在倪予晨懷里。她看起來筋疲力竭,完全累壞。抱到小女孩就忍不住問了︰「她很健康嗎?」眼眸來回梭巡著小女嬰,檢查她的四肢。
「她很健康,很可愛。」倪母一臉開心,接過她懷里的女嬰。
倪芯恬內心五味雜陳。她剛目睹姊姊生產時的慘痛畫面,好半天開不了口,這時湊上前直望向女嬰,覺得她外觀慘不忍睹,像掉進髒水溝的猴子,皺皺的,可也忍不住展開笑顏。
「嗨,初次見面,你好。」
護士小姐將小女嬰接手過去,進行清洗消毒工作。倪予晨躺在床上,視線越過母親和妹妹怔然凝視著沈致杰。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怎麼感動得一塌糊涂,眼眶濕熱,泫然欲泣。
隱約察覺氣氛微妙,她母親拉著妹妹退開,沈致杰才走上前,俯在她耳畔低語︰「辛苦了。」粗嘎的聲音伴隨呼吸吹上她耳邊肌膚,順勢吻她一下。
當他正要直起身,她驀地緊捉住他兩肩襯衫不肯放,有感而發,真心對他說︰「謝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
「那沒什麼。我才要謝謝你給我一個這麼可愛的小女孩。」
「真的?」她聲音有些急切,眼眶盈滿閃爍淚水,他以指月復抹去她掉下面頰的淚滴。
「噓,別哭。」他低聲安撫她;她情緒忽然激動起來,緊摟著他肩膀,靠在他懷里,好半天無法開口說話。他摟著她輕拍她背部,問︰「怎麼了?」
她剛剛被推進產房的時候,一邊忍痛一邊罵他,可心里面忍不住想著他,想著他剛剛在車上對她說的話,她其實一點也不想離開他。
「你剛才是不是對我說謊?你真的愛我?」擔心他只是隨口亂說,依舊不正經。
「沒有。我是真的愛你。」
「沒騙我?」她又問了一次,要他回答。
「沒有。你呢?」他有些無奈地笑了,輕模她的臉,要她回答。
她默默點頭,眼眶盈滿淚水,簌簌滴落臉頰。他溫柔模著她頭,唇角揚起,展露帥氣微笑。「別哭了,眼楮會腫。」
他替她擦掉眼淚,她才破涕為笑。「我們的女兒是不是很可愛?」
「是呀,全宇宙最可愛的。」